夜色深浓,寒风猎猎。

    沈如练紧了紧身上的燕麦色毛衣外套,心绪不宁地朝前院走去。

    周边的几栋别墅只有门前的月亮景观灯亮着,屋里则是漆黑一片。

    夜风拂过,影影绰绰,沈如练前进的步伐更是怯生生。

    早上出门前,她和晏西沉刚闹了个不愉快。

    现在他忽然来了这么一条简短却又不容拒绝的信息,沈如练拿不准他的目的是什么,接下来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的一番局面。

    晏西沉的车就停在前院的铁艺篱笆旁,斑驳光影里,低调奢华的车与夜色融为一体。

    沈如练忽地停住脚步。

    她望着挡风玻璃面,一瞬不瞬。

    晏西沉坐在驾驶座,身体微伏,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

    半明半灭里,森冷意味显然。

    四目相撞的霎那间,沈如练潜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风息寒凉,站一会,在屋里存下来的温度尽散了去,沈如练无端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冷。

    浸得她心间直发颤。

    晏西沉目不斜视地看着她。

    半晌,他拿出手机,点了一下,附到耳边。

    沈如练的手机响了。

    晏西沉的名字在屏幕上跳跃。

    她猛地吸了几口气,微抬眼,与坐在驾驶座上的晏西沉撞个正着。

    沈如练抿了抿唇,划下接听键。

    风声涌涌。

    晏西沉低哑的嗓音缓缓地从听筒里传过来:“过来。”

    一如既往的命令式口吻。

    沈如练按掉通话,朝他走去。

    拉开副驾驶的门,刚坐进车里,沈如练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不会浓烈,却又不容忽略。

    她微蹙了下眉,正要说话。

    冷着脸的晏西沉一手抓过她的手腕,惊呼间,他的嘴唇已经附上她的唇瓣。

    不由分说的侵略,一如他此前的一系列行为。

    这是一个急切的吻,带了点发泄性的意味。

    沈如练的惊呼声悉数被他含了去,为了好受点,只能被迫仰着头与他唇舌纠缠。

    她寻了个晏西沉换气的空隙,将他一把推开。

    突然被打断,晏西沉拧了拧眉,神情明显不悦。

    他扯了扯西装的领带,转了下脖子,斜睨着沈如练,冷森森地说:“沈如练,我的脾气没那么好。”

    沈如练淡淡地回击:“你一上来什么话都不说,拉着我做这做那,我有权利提出抗议。”

    “抗议?”他笑了声,伸出手,“迟了。”

    沈如练捏着柔软的毛衣外套,早上那一撞的疼痛还隐约发作,正要与他好好争辩一番,忽地,她睁大了眼。

    晏西沉的右手掌心一片模糊,说不清是血模糊了肉,还是肉模糊了血渍。

    难怪刚才她依稀闻到一股血腥味。

    原来不是错觉。

    她盯着他的右手,声音颤着:“你在流血。”

    晏西沉侧过脸看了一眼,微微一笑:“你心疼?”

    沈如练无话可说,实在不能理解这个人的脑回路,都这个时候,还能一副高高在上的没事模样。

    许是早上那一撞,让她淡了和他较劲的心思,她说:“家庭医生还没走,你先让他简单处理下,待会再去医院。”

    晏西沉眯了眯眼:“家庭医生?”

    她叹了声气,推开她的手,打开车门下了车,饶了半个车头,走到驾驶座这边拉开车门:“下车。”

    晏西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上车。”

    沈如练戒备地往后撤了两步,寒风里,她的声音很是清晰:“晏西沉,这种时候我不会上你的车,你不要命是你的事,我的命我自觉很珍贵。”

    晏西沉嗤了声,显然不屑。

    无声僵持了一会,他倒是下车了。

    不过是来抓她上车的。

    还是用的那只受伤了的手。

    皮肤相触,沈如练惊慌失措,怕加重他的伤势,不敢挣扎,她的声音满是破碎的惶恐:“晏西沉,我开不起这种玩笑。”

    他一扯,将她拉到身边,左手扶上她的腰,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什么玩笑?”

    她惶然,磕磕绊绊地说:“你的手你要废我管不着,但我不想跟你一起发疯。”

    晏西沉盯着她瞧了几秒,忽地,他放开她。

    见他放开了自己的手,沈如练惊魂未定,担心他待会指不定又要发个什么疯,她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夜色深深,晚风沁着秋天的凉意。

    饶是领带扯乱了,西装也褶皱了不少,晏西沉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俊朗。

    他瞥了她一眼,用着缓慢的语调说着最令人厌恶的话:“沈如练,我很不喜欢你清醒理智的样子。”

    他不是第一回这么说,沈如练毫不客气地回:“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晏西沉摇摇头,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不堵我一次你就不开心是不是?”

    沈如练面无表情:“没理由我被羞辱了却还要闷声吞下。”

    幽幽夜色下,她一脸决绝。

    沉吟一会,晏西沉快步上前,不管不顾地拉过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好好保持你这股倔强劲,毕竟要陪我生活痕很久很久。”

    沈如练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他却在她额头贴了下,声音低缓:“沈如练,你知道吗?要是一开始你不反抗我,我不会对你那么上心。”

    合着全是她的错,沈如练无语,低声道:“疯子。”

    走到门口,晏西沉听到这话,淡淡一笑:“那可麻烦了,你要和这个疯子纠缠不少时间。”

    沈如练当作没听到,换了拖鞋,穿过长厅,要回房间。

    晏西沉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身后传来:“不是要我处理手?留下来,好好看着。”

    -

    站在偌大的客厅里,望着家庭医生将消毒药水倒在晏西沉的伤口。

    她多看一眼,心里直犯怵。

    伤口是长长的一条,几乎从手掌划过。

    一开始家庭医生的力道还算温和,一边倒消毒药水,一边拿棉签擦掉绽开的皮肉上的脏东西,动作很是细腻。

    沈如练虽然略感不适,但是总体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再瞧一眼一旁的周姨和程菲,面色如常,似乎不是第一次经历一样。

    忽地,晏西沉拿过家庭医生手中的消毒药水,看着她,哗哗地往伤口倒下去。

    先前沾着血的肉,鲜红的颜色被冲淡,露出了苍白的内里。

    看得沈如练一阵胆寒。

    不是恶心,而是毛骨悚然。

    这一刻,她觉得晏西沉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的疯狂不止是对外的,对自己更是不客气。

    简直变态到了极致。

    沈如练苍白着脸,不敢再看。

    晏西沉把空了的瓶子放在一旁,眸光一凛,语声冰冷凌厉:“沈如练,抬起头。”

    沈如练无视。

    晏西沉岂能放过她,朝家庭医生使了下眼色,家庭医生停了手。这时他起身,步子懒散地走到她跟前,抬起她的下巴。

    沈如练脸色惨白。

    他似笑非笑:“害怕了?”

    沈如练不语,她移开目光去看其余三人,结果发现他们都眼观鼻鼻观心,很有默契地当作没瞧见他们这边。

    明明离得如此的近,明明就发生在身边。

    家庭医生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没一会,碘伏药水、药膏、绷带、棉签、医用剪刀,悉数摆在托盘里。

    晏西沉没回头,他仍是看着沈如练,不急不徐地说:“李医生,麻烦您就这么上药。”

    说罢他伸出右手。

    李医生微垂着眼,走到晏西沉身旁,那边程菲适时地上前,接过托盘。

    紧接着,李医生开始井然有序地对消洗过的手做后续处理。

    这一幕,跟精心排练过的一样。

    每个人都很有分寸、很有眼见地负责自己的那一部分。

    药水的味道飘进呼吸里,沈如练目瞪口呆。

    晏西沉又抬了抬她的下巴,他微微低下头:“害怕吗?”

    沈如练口中犯干犯涩,她说不出话,但她的神情分明已经替她做出了回答。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好一会,而后低下头,再一次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亲吻的位置恰好是她今早撞向他眉骨的位置。

    他的唇很凉,甫一触上去,尽管他的动作放得很轻柔,沈如练还是感到了一阵隐约的痛。

    痛得全身的血液全部涌到一处,让她握紧了放在身侧的手。

    他贴了几秒,放开她,正好李医生擦完碘伏药水。

    晏西沉手微往外一侧,李医生和程菲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撤到沙发的位置。

    晏西沉用那只擦过碘伏药水的手碰了下她的脸颊,沈如练不可受控地颤了颤。

    他扬扬眉,抽回手,目光落在她的脸颊某处,说:“你的脸上沾到血了,去清洗下,我待会上来。”

    -

    沈如练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她一口气跑回二楼。

    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她脑子里全是晏西沉拿着消毒药水满不在乎地往自己的伤口上倒的画面。

    那一幕就像是电影回放一样,一次一次地在她脑海浮现。

    沈如练拧开了水龙头,扯过毛巾,沾湿,对着镜子,一点一点地擦掉脸颊上早已干了的血渍。

    四十分钟后,她清洗干净,换了一身新的衣服,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

    房间不似往前的安静,今晚多了个不速之客。

    瞥到前方的人影,她擦头发的手一顿。

    晏西沉靠着梳妆台,听到开门的吱呀声,他的视线从ipad移到了她的脸上。

    他不复刚才那股冷冽疯狂劲,身上换了一套灰色的睡衣,头发也明显洗过,正淡淡地看着她。

    橘黄灯光下,衬得他沉静美好了几分。

    对于他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间一事,沈如练有了一股不好的猜测。

    她故作淡定地找到吹风机,刚插上孔,身后伸过一只手拿走了她手里的吹风机。

    沈如练捏紧了手指。

    等了一会,吹风机的声音嗡嗡地传来。

    晏西沉在帮她吹头发。

    沈如练害怕了。

    她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不用,我自己来。”

    晏西沉按住她的肩膀:“不要逞强。”语调是低沉的,甚至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放在自己肩膀的手是那只受伤的,才刚包扎完,沈如练暂时屈服了。

    折腾了近二十分钟,头发总算吹干。

    沈如练长出了一口气。

    晏西沉却丝毫没有走的意思。

    沈如练已猜到了七七八八,但还是有些抗拒。

    晏西沉目光霸道地上上下下打量她,别有深意地问:“你在想什么?”

    沈如练反问:“你又在想什么?”

    他缓缓一笑:“自然是睡觉。”

    果然。

    尽管猜测被证实了,沈如练还是继续挣扎着,她看了眼他的手:“你的手受伤了。”

    他不以为意:“所以呢?”

    她懵了一下,理性地分析:“你不怕大幅度的动作导致伤口裂开出血?”

    话落,晏西沉低头沉沉一笑。

    气氛突然暧昧。

    沈如练脸不红心不跳:“我说得不对吗?”

    他又笑了下,点点头,说:“你说得对,不过我说的睡觉指的是单纯的睡觉。”

    沈如练懵住了。

    他意味深长地说:“还是你想做点什么?”

    她咳嗽了声:“我睡相很不好。”

    他浑不在意:“没事,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如练:“……”

    晏西沉靠在摆放老式唱片机的柜子旁,他屈着一条腿,姿态慵懒,语调也是极为懒散的。

    他抬眸:“选吧。”

    沈如练明知故问:“选什么?”

    他手摸着下巴,侧着头:“在你的房间睡觉,还是我的房间,选一个。”

    这个时候他少了适才的阴郁,多了几许轻佻。

    但仔细一看,仔细一琢磨,那股疯狂劲还是存在的。

    沈如练静默半晌,说:“我的房间。”

    说是她的房间,归根究底还是他的。

    只是相比起他的房间,这间是她住惯了的。

    见她做了决定,晏西沉从柜子那边走过来,前后不过几步的距离,他在她的面前站定,自上而下地俯视她。

    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

    近距离对视,沈如练觉得呼吸都轻盈了几分。

    晏西沉弯了弯唇角,拉过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往床边走,他说:“睡觉。”

    暧昧的一个词语,落在了他轻慢的语调里,更增添了几分含糊不清。

    已经有些晚了,沈如练没多余的精力再和他较劲。

    两人平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中间相隔的距离不过一条窄小的线。

    沈如练慢慢地摩挲着柔软的被褥,望着天花板。她想,自从遇到晏西沉后,迄今为止,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属实荒诞。

    而今晚是最最荒谬不经的。

    明明一个多小时前,两人剑拔弩张,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稍有不慎,她便触怒了他,后果是否是她能承受,尚不能确定。

    可是现在,他们却‘和和睦睦’地躺在一张床上,同眠共枕。

    仿佛此前一切没有发生过一样。

    沈如练自认她不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而心安理得地睡觉。

    况且,在她看来,晏西沉绝不是那种‘单纯地睡个觉’的人。

    约莫半小时后,她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借着暖黄的壁灯看了看晏西沉。他双目阖着,呼吸平缓,看着像是睡着了。

    睡着的他和醒着时候的他相比,多了几分人畜无害。

    沈如练提心吊胆了半小时,这下终于缓了一口气。

    原来真就如他所说,单纯睡觉而已。

    她又望了一会天花板发呆。

    寂静的夜,寂静的房间,还有身旁一个几近寂静的人。

    她的戒备一点一点消失,睡意悄无声息地降临。

    欲睡未睡之际,她察觉到了有双眼睛在盯着她。

    随即想到房间还有一个人,她瞬间清醒。

    完完全全是被吓的。

    她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心狂跳不止。

    凝神屏息数秒,她缓缓地转了下头。

    下一秒,她眼睛都直了。

    她的感觉是对的。

    晏西沉在看她。

    对视两秒,沈如练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她还没够到床沿,身后的人抓住她的肩膀。

    沈如练作势要扭开。

    晏西沉的力道重了些,使得她动弹不得。

    到了这个时候,沈如练终于体会到了一种名为危险的气息。

    这在当初签下合同的时候远没有过。

    今晚,却有了。

    她慌了。

    她开始拼命地挣扎。

    “沈如练,够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附在她的耳畔,与此同时,一只冰冷的手捏住了她的后脖颈。

    沈如练浑身发颤。

    见她安分了下来,晏西沉叹了口气,他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慢幽幽地说:“沈如练,是不是今晚不发生点什么你就不会罢休。”

    好一个泼脏水。

    沈如练冷笑了声:“厚颜无耻。”

    “无耻?”晏西沉扳过她的肩膀,迫使她面对着自己,他死死地盯着她:“我无耻?你这又是什么?”

    她毫不退让:“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眯了眯眼,昏黄的灯光衬得他眼神深邃而不可测,难得说了一次人话:“我不想侮辱你。”

    安静了一瞬,沈如练恍如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她浑身都清醒了,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因子都在叫嚣。

    她眼都红了:“晏西沉,你从一开始就在侮辱我。你以为你今晚不动我就不是侮辱了?”

    他冷冰冰的:“沈如练,我不是活菩萨。”

    “是是是,”沈如练点点头,“你当然不是活菩萨,你说得都对,是我侥幸,过去我在侥幸,今晚我还在侥幸。”

    晏西沉扣住她的肩膀往自己身上靠,两人的脸庞一下子近得不能再近。

    他看了她一会:“今晚你没有侥幸。”

    沈如练不作声。

    晏西沉嘲讽道:“单纯睡个觉你就这么不自在?”

    她还是一声不吭。

    默了一会,晏西沉放开她,他自顾自地躺回原来的位置。

    沈如练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跌坐在床沿边。

    晏西沉说:“你现在立刻马上躺下睡觉,这个晚上就这么过去了。”

    沈如练一动不动。

    晏西沉又说:“别让我说第二遍,你无所谓我动你,但保不齐我明天会去动你的宝贝梁修泽。”

    话音刚落,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没一会,另一侧的床微微朝下一沉,又过了两秒,那股下沉的触感消失了。

    晏西沉眸光一暗,半晌,他放在被褥下面的手抓住沈如练的手。

    沈如练要抽回。

    他淡声道:“明天我们可以试试看。”

    前一秒还在挣扎的手,这会平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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