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沈如练的戏份杀青。男女主则还要再拍半个月,她请剧组人员吃了顿饭,当晚飞回北城。

    江航过来接她,看她眼底一片青黑,说:“先休息两天,接下来的工作之后再说。”

    上了车,沈如练问:“我之前托你查的资料呢?”

    江航指了指副驾驶的抽屉:“都在里面。”

    沈如练打开抽屉,一个文件袋摆在她面前,她看了一会,拿出来解开。

    她默不作声地翻过一张又一张的a4纸。

    江航适时说:“能查的东西不多,不过据知情人士说,梁家老爷子膝下共有六个子女,四男两女,此次梁老爷子病重,六个子女都不安分,私底下都在算计遗产分配的事。其中当属三儿子最不安分。”

    这三儿子便是梁修泽的父亲,梁承宇。

    沈如练合上资料,放在膝盖上。

    江航又说:“此次梁修泽被调查一事,是他的二伯有意而为之,本以为是想将他踢出局,没想到梁承宇还有一个私生子。”

    沈如练转过脸:“如果晏西沉到时在股东大会投梁修泽一票,他的胜算有多少?”

    江航默了一会,说:“晏西沉除了自己手上的股份,另外还有两个大股东站在他这边。所以现在梁家的人都在想方设法地拉拢他。”

    虽然江航没有明着回答她的问题,但答案再明显不过。

    沈如练在公司分配的公寓休息了两天,这两天她睡得昏天暗地的,不分白天与黑夜。

    梦里,始终有道沉沉的声音附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你该做选择了。

    第三天晚上,沈如练坐在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如华的城市夜景,看久了,难免苍凉寂寞。

    距离晏西沉那晚留下那句,‘我把这个选择交给你,接下来该怎么做,由你来告诉我’,今天已是第八天,而再有七天,就是梁氏集团的股东大会。

    梁修泽的未来该何去何从,答案就在那一天。

    江航递过来的那一份资料中,现在梁家人手上的股份可谓是不分上下,谁也没有压谁一头的局面。

    因此,晏西沉手中持有的股份以及他背后的两个大股东的股份,在这场家族争斗中是举足轻重的。

    梁家那边已有不少人见过晏西沉。

    梁修泽的母亲王雅欣是最后一个,她的筹码是北城的一个度假村项目。这个项目本是晏西沉势在必得的,不知出了什么意外,最后落到了梁氏集团手中。

    至于,晏西沉届时会如何选择,事情的关键人在于沈如练。

    她摇头叹息,命运是如此的可笑。就在几个月以前,她的个人生死还抓在张胜手里,如蚂蚁一般被人拿捏。现在,时局变转,她再次被迫进入另一场生死的抉择中。

    不过,这次拿捏别人生死的人成了她。

    她想,明明她已经答应王欣雅与梁修泽分手,从此与他再无瓜葛。

    为何到头来,她还是绕不开梁修泽。

    她以为,之前的让步,已经是救了他;然而晏西沉那晚说过的话,无不在告诉她,这还只是个开始。

    想到晏西沉,沈如练至今想不明白。

    以晏西沉的地位,他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为什么独独抓着她不放。

    次日上午,她从纸箱翻出晏西沉那晚留给她的名片。

    那晚他说完就送她回了剧组所在的酒店,离去前,他似乎想到什么,递给她一张名片。

    他说:“我想你没有存过我的号码。”

    他所言非假,沈如练无言以对。

    他又说:“半个月的时间,沈如练,在我还没正式做什么事时,你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考虑是否要拨通上面的电话。”

    沈如练当即震惊:“你刚说过,你以后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晏西沉淡淡一笑:“我有说过吗?”

    什么叫厚颜无耻,这就是,前边刚说过的话,转眼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沈如练拿过名片,塞进包里,下车回到酒店房间,她当即扔到垃圾桶。

    半夜的时候,她又将皱得不成样的名片从垃圾桶找出来抚平。

    回到北城,她昏睡了两天,既不愿去面对这张名片,又不愿去想梁修泽的事。

    两天的躲避后,她又要再次面对现实。

    她一边看着名片,一边在手机屏幕按数字。

    11位的数字,她前前后后按了有十来分钟;确认号码是否正确时,她又花了近十分钟的时间;是否要按下拨通建时,她又纠结了十分钟。

    她从来没有过如此犹疑不定的时候。

    决定和张胜鱼死网破的时候,没有。

    梁修泽母亲拐弯抹角要她和梁修泽分手,将她的不堪摆在台面上说的时候,也没有。

    到了晏西沉这边,她却举棋不定。

    张胜和王欣雅不一样,在他们面前,她尚有退路可退。

    晏西沉不同。寥寥的几次接触,沈如练避他如蛇蝎,她宁愿被另外两人侮辱,都不愿和晏西沉沾上一点关系。

    这么疯,这么极端,这么具有侵略性的人。

    如果真的到了他身边,她还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吗?

    恐怕连抽筋剥皮都是轻的。

    再想到梁修泽,沈如练闭上眼,毫不迟疑地按下了那串号码。

    手机响了两声,那端有人接起。

    一阵沙沙的电流声流淌在寂静的室内。

    沈如练凛着呼吸,她连动一下都不敢。

    那端的人没听到这边的声音,也不急,照样的一声不响。

    时间缓缓流逝。

    沉默在两端蔓延。

    良久,沈如练认命了般,低下头,轻轻出声:“我该去哪里见你?”

    等了一会,那端寂静无声。

    沈如练头一次感到一阵锥心的折磨。

    她又问:“晏先生,我该去哪里见你?”

    话音刚落,手机那端传来晏西沉的声音:“我以为你会在最后一天再来电话。”

    听到这话,沈如练感觉无形被抽了一耳光,力道是轻的,落在脸上,却是疼痛阵阵。

    她说不出话。

    晏西沉默了一会,说:“我派人过去接你。”

    “啪”,又是无声的一巴掌,甩在她另外半张脸上。

    晏西沉的两句话下来,沈如练脑子里懵懵的。

    晏西沉见她还是不应声,沉沉说道:“待会有人过去接你。”

    随即他就要挂电话。

    沈如练这才清醒过来,她说:“不用。”

    等了两秒,晏西沉问:“不用什么?”

    沈如练捏紧了手机,说:“你把地址给我,我自己过去。”

    那边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做,问:“有必要吗?沈如练。”

    沈如练深深呼了一口气,眼神坚毅:“有必要,这是我最后的尊严,你可以不在乎,但我却不能放着不要。”

    晏西沉轻轻笑了下,他的笑声很淡,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很不当一回事。

    沈如练听得头皮发麻,她想挂掉电话。

    摁断就听不到了。

    可是她的手迟迟不动。

    过了会,晏西沉冰冷淡漠的声音通过电流,匀速地传过来,滑入她的耳膜。

    他说:“沈如练,那你最好想清楚,来了,你就没有回头路了。”

    不知为何,闻言,沈如练笑了。

    她露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道笑容,讽刺地说:“晏西沉,先不说你有没有给我留过退路,我从来不给自己留退路。”

    -

    晏西沉发过来的地址,沈如练是熟悉的。

    是位于山脚下的那栋别墅,此前她去过两次。

    一次是被迫去的,一次是她主动去的。

    沈如练站在别墅群入口前,她走到保安处,一一做登记,写下晏西沉三个字时,她止不住地自问。

    这次她是被迫的,还是主动的?

    照着晏西沉递过来的号码抄在纸上后,她合上笔帽,连纸带笔一并交给保安。

    她走下台阶,站在一旁。

    午后的风息拂过,她眸色暗了暗。

    她想,两者皆有。

    是被迫的,同时也是主动的。

    五分钟后,有辆车在自己身旁停下。

    车上下来一个男人,男人西装革履,面无表情,他走到沈如练面前,说:“沈小姐,请上车。”

    是在商场那次帮她拦下张胜老婆手的男人,晏西沉的助理之一。

    沈如练说:“我自己有开车过来,你带路。”

    男人没有多说,答道:“好。”

    没一会儿,车在一栋别墅停下。

    沈如练下了车,刚合上车门,适才带路的男人走过来,说:“沈小姐,晏先生在院子里等您。您直接进去,车我会帮您停到车库。”

    沈如练想了下,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男人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明显怔了一下,答道:“我姓孟,你可以叫我孟助理。”

    沈如练又问:“全名叫什么?”

    男人看了她一眼,回道:“孟明横。”

    沈如练点了点头,说:“麻烦孟先生了。”

    说完,她转身,推开前院的铁篱笆门,留下一道挺直的背影。

    孟明横是有疑惑的,他跟在晏西沉身边有些年了。几年下来,晏西沉身边少有女人的身影,来往都是一些商业上的合作伙伴,但无一例外的,像今天这么不厌其烦地问他的名字,再用孟先生来称呼他,沈如练是头一个。

    转瞬他想到,去年秋天见到沈如练的那次。

    当时沈如练为了拿下一部戏正在和投资人吃饭,本来一切谈得好好的,眼看就要签合同了。前来送甜品的服务生不小心将甜品洒出,落在了其中一个资方的身上。

    那个男人当即怒了,转眼看到服务生长得不错,起了坏心思。

    服务生年纪小,头一次遇到这种场面,很是无措。

    这无疑加剧了男人的嚣张,言行举止间,满是对服务生的骚扰。

    到了最后,甚至动起了手。

    一旁本来还是沉默的沈如练当即脸色一黑,一手抓起一份甜品,齐齐倒在了那个男人身上,大骂了一句垃圾猥琐男,然后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拉着服务生跑了。

    沈如练把服务生拉到走廊上,身上的那股见义勇为劲头瞬间消失了,她嘴上念念有词:“完了,完了,我快到手的角色又没了。”

    一旁的服务生闻言哆嗦了几下,随后哭了。

    沈如练见服务生哭了,她也跟着哭,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人抱头痛哭。

    那次晏西沉和人正在谈公事,中途他来送一份资料,两人正巧被迫看到了整个过程。

    他们站的位置有植物遮挡,沈如练并没有察觉。

    当时,晏西沉神情淡淡的,慢条斯理地翻阅资料,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以及周旁的哭声,全然干扰不到他。

    几个月后,他送晏西沉去酒店见一位私募基金行业巨头,谈完事后,负责晏西沉私人行程安排的助理程菲匆匆前来,说:“晏先生,沈小姐现在16楼。”

    当时,孟明横好奇程菲口中的沈小姐是谁,直到他随同晏西沉去了16楼,见到正拿着酒瓶砸张胜脑袋的沈如练,那架势,同之前一手抓着一份甜品的一腔孤勇。

    别无二致。

    之后,有天他给晏西沉收拾书房,无意见到了一份沈如练的资料。

    毫不夸张地说,晏西沉差人几乎将她祖宗十八代全部查了个底朝天。

    资料第一页写着现男友的那一栏,用红笔大大地画了个叉。

    不用想,该是晏西沉划的。

    再看资料最后一页底部的生成日期,就在沈如练和服务生抱头痛哭的两天后。

    孟明横当即吸了口气。

    那会晏西沉一副沉浸查看资料的模样,甚至之后还指出了几处需要更改的细节问题,丝毫没有注意一旁痛哭声的意思。

    谁都没有想到,那晚后他就不声不响地查起了沈如练。

    再之后就是晏西沉带着他去沈如练兼职的商场堵人,晏西沉再次表明来意。

    那次,沈如练在车上愤慨地说,这是她和晏西沉第二次见面,在此之前,两人完全不熟。

    其实不然,对她而言,确实是第二次见到晏西沉。

    然而晏西沉不是。

    早在她看不到他的地方,晏西沉就已经盯住了她。

    于他而言,沈如练只能是他势在必得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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