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沂握住玻璃杯的另一侧,指尖和许鹿的,叠在一起。

    他微微用力,试图将杯子从她的掌控中抽出,但许鹿不肯。

    她刚才拿错了杯子,这杯酒多,推拉间,几滴红酒洒出来,晕在她胸口。

    霎时间,一抹显眼的红,在白色针织上晕染开来。

    像宣纸上,描摹的一朵红玫瑰。

    美,而艳。

    陈念沂收了手,目光从她脸上往下移,盯着她胸口那朵玫瑰,低头笑了下,什么也没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顾昀的电话,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许鹿放下杯子,瞥了始作俑者一眼,然后扯了张纸巾,一边擦拭着污渍,一边接通了电话。

    陈念沂在旁边倒酒,默不作声听着许鹿在电话里跟顾昀寒暄。

    对方的声音不算大,但却零零散散,又清晰无疑地落在了他听觉敏锐的耳朵里。

    在那些夹裹着新年祝福的言辞里,多少掺杂了些隐晦的心事。

    许鹿似乎没察觉到,陈念沂却听懂了。

    嘴角浮现一丝轻蔑的笑意。

    然后,他将酒瓶往桌上重重一墩,故意制造出点动静。许鹿却恍若未闻,继续兴致勃勃地沉浸在和故人的叙旧中。

    胸腔里的闷气,膨胀到近乎爆炸。

    陈念沂抬手看了眼时间,距离八点,还有两分钟。他起身,踱步去窗边,将半阖的窗帘重重拉开。

    动作有些用力,好似要把风劈裂。

    许鹿被“呼啦”一声吓到,朝陈念沂望去,大概是察觉到他莫名的烦躁,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这里是榕城的正中心,旁边有一座大型游乐园。

    虽然,许鹿已经在这安寨扎营好一阵了,但平时工作兵荒马乱,晚上回家游乐园早已像个巨兽,在夜幕中安然睡去。

    而新年这两天,又关了门,许鹿便没注意到那边的景象。

    此刻,遮住视野的厚重窗帘,被彻底拉开。

    窗玻璃拐角处,一座巨型的,像时钟一样的璀璨光圈,撞入许鹿的瞳孔中。

    心底猛然一颤,她掐断了电话。

    从椅子上站起来,许鹿走到窗边,几乎贴着玻璃,呆呆地望着那块像霓虹般闪烁的,转动着的,时钟。

    静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喃道:“你家竟然可以看到那座摩天轮。”

    转过头,对上的却是陈念沂那双漆黑又炙热的眼眸。

    那里面,装着某种蓄谋已久的情绪。

    忽然,她就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他那么喜欢安静的一个人,会把家安在闹市。

    一个未完成的心愿,他不光记了好多年。甚至,试图用某种直接的方式,将那段时光禁锢。

    那晚,她被他带过去,口头上说不想再玩,不过是因为,有些事错过了,再弥补,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但此刻,看到摩天轮伫立眼前,她不是不动容的。

    心底海浪翻涌。

    却被耳畔一个散漫的,不大正经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不会是已经感动到——”

    陈念沂一把揽过许鹿的肩头,也没敢用力,只是将手松松垮垮搭在上面,“想要以身相许了?”

    空气中的浪漫因子,忽然被他这句插科打诨的话消解。

    许鹿从动容中回过神来,睨了他一眼,转头又忽然想起什么,唇角带笑,仰头望着旁边的人。

    “陈念沂?”

    她声音柔和,像这无边夜色。

    “嗯?”陈念沂那平静的眸光下,也藏了些涟漪。

    他其实摸不准,许鹿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更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某种可以攻心的筹码。

    “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

    一分钟后,陈念沂对着茶几上,那堆他的写真照,沉沉叹了口气。

    眼神不是不失落的。

    孙嘉芋跟小侄女打赌输了,赌注却是侄女偶像陈念沂的签名。

    小女孩并不知道孙嘉芋认识陈念沂这事儿,但却无比相信,这世上,没有自家姑姑搞不定的事。

    于是,昨晚孙嘉芋提前回榕城,便特意带着大包小包年货特产上门,将这个重任,交给了许鹿。

    “你自己找他吧。”许鹿那会儿头摇得像拨浪鼓,“或者,让你的徐蔚森找他也行。”

    “你又不是不知道,陈念沂向来只听你的话。”

    孙嘉芋拽着许鹿,苦苦哀求道,“而且,你忍心看我低声下气,去求徐蔚森那个混蛋吗?”

    “所以你就忍心,看着我去求陈念沂?”许鹿无语。

    “哪用求,”孙嘉芋笑得暧昧,“只要许小姐你开口,哪怕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摘下来给你。”

    “她倒是知道使唤你。”陈念沂盯着那堆东西,没好气地笑了下,又朝许鹿摊手,“笔拿来。”

    虽然,这和他的期待,大相径庭。

    但孙嘉芋到底看得透彻,只要许鹿开口,哪怕让他摘星,也未必不可,更可况区区几张照片。

    只是,他刚拧开笔盖,还未落下一个字,却忽然将笔一转,不轻不重搁在茶几上,又打起了什么主意。

    “许鹿,”陈念沂目色沉沉,望着她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要我签这么多张照片,你是不是也该有点表示?”

    许鹿屏住呼吸。

    他说过会给自己足够的时间,慢慢去考虑这件事。难道,反悔了?

    “那你想要什么?”许鹿盯着他,忐忑道。

    “很简单,”陈念沂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票,递过去,“只要你把这个收下。”

    “就这?”许鹿看了眼手头的舞台剧门票,有些意外。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陈念沂笑得意味深长,侧过身,朝许鹿靠近了些,“不会是以为,我要你今晚下楼陪我。”

    “说什么呢。”许鹿身体后倾,一手撑在他胸前,止住他凑过来的动作。

    “那就是,不做我女朋友,就不给签名?”陈念沂假装有些失落,“没想到在你心里,我竟然是这种人。”

    “别猜了。”许鹿深呼吸,尽力控制着紊乱的心跳,语气无奈地道,“好,我收下。”

    新年后,第一个工作日。

    大伙儿都还没收心,整个上午都沉浸在找红包游戏中。行政部在各个隐秘的角落,藏了很多个红包。

    金额不大,但图个好兆头。

    许鹿手气好,找到了三个。林笑悻悻的,忙活了半天,一个也没捞到,嘟着嘴不开心。

    “来,好运分你一点。”许鹿拿出那几个红包,大方摊在她面前,让她挑。

    “那我就不客气了。”林笑闭着眼,抽了个最大的,乐呵道,“小鹿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午后开了两个会,大家难得收敛了点,结果刚出会议室里,林谦主动提出请喝奶茶。

    莫凝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义不容辞帮忙点单,于是大伙儿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精神头,又散了。

    这天回家后,许鹿洗漱完,便给孙嘉芋发了条信息过去,问她什么时候来拿照片。

    “效率够高啊,许鹿。”孙嘉芋那头有些吵,听着像是在酒吧。

    “摊上你这么个撂下东西就跑的人,我能怎么办。”许鹿开玩笑道。

    “嘿嘿,爱你。”孙嘉芋从吵闹的地方走出去,推开了一扇门,接着像是呕吐了起来。

    “你没事吧?”许鹿从床头直起身子,担忧起来。

    “陪客户呢,喝得是有点多。”孙嘉芋云淡风轻道,“不过吐完就好了。”

    “你们拉项目,都得陪客户吃饭喝酒啊。”许鹿皱眉。

    “也不是,这个项目本来我们是靠实力中了标,拿下来了的。”

    孙嘉芋拧开水龙头漱口,继续道,“谁知道中途被一个关系户给截胡了,我这不是也在找关系,看能不能有挽回的余地吗。”

    许鹿听了这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问她:“芋头,要不要我来接你?”

    “不用,我叫了代驾。”

    孙嘉芋对着卫生间的镜子补口红,转移话题道,“对了,那个舞台剧叫什么来着,对了,《日落时分再相遇》又来榕城巡演了,你知道吗?”

    “知道。”许鹿拿起床头柜上,陈念沂给的那张票。

    孙嘉芋回忆说:“我记得你以前特喜欢那部舞台剧,每年来巡演,哪怕是逃课,哪怕是抢黄牛的高价票。”

    “是啊,可惜每次都落空了。”许鹿语气无奈。

    从大一到大三,她定了三次票,第一次是因为发烧没去,后两次则是被同一个人放了两回鸽子。

    “那这回补上?”孙嘉芋没察觉到许鹿的沉默,热情盘算着,“我过两天有空,可以陪你去看。”

    “算了”许鹿顿了顿,将票放回去,“你也挺忙的。”

    工作很快进入了正轨。

    昏天黑地忙了一阵后,行政部准备组织一次开年的团建活动。有人拿着本子挨着统计人数,很快就转到许鹿桌前。

    她刚从外面采访回来,正从包里翻出笔记本,不小心带出了那张舞台剧的票。

    原本到嘴边的那句“去”,忽然就改了口,“我晚上有事,就不去了。”

    为了赶时间,这天许鹿连午饭都没吃,一直埋头写稿子。

    直到下午三点,有人将一杯拿铁和一块草莓蛋糕,搁在她面前。

    “请姐姐们笑纳。”莫凝在旁边喝着奶茶,笑意盈盈,春光满面。

    “凝凝今天心情很好啊。”林笑打趣道,“看来和你的林谦哥相处得不错嘛。”

    “嘿嘿,没有啦~”莫凝羞涩道,“就是林谦哥现在对我,没以前那么凶了。”

    “怎么搞定他的臭脾气的?”林笑正好写完了稿子,用勺子挖了块蛋糕,滑着椅子过来,八卦欲爆棚。

    “可能就是过年的时候,去他老家临市找他,多少让他有点儿感动吧。”莫凝徜徉在幸福的回忆里。

    新年期间,临市下过一场暴雪,新闻报道说是近十年里最大的雪灾,交通瘫痪,很多人都被困在机场,进退两难。

    “有勇气啊!”林笑竖起了大拇指,感叹道,“这种千里追夫的戏码,也只有你这种热血沸腾的年轻人会做,像我这种老年人,不对,我年轻的时候也不会干这种事儿。”

    林笑说着,戳了戳许鹿胳膊:“是吧小鹿,你一看也是那种规规矩矩,不会干这种傻事儿的人。”

    许鹿笑笑,正巧埋头接电话,躲过了这个问题。

    “不过,林谦哥为什么偏偏喜欢看舞台剧呢?”

    莫凝苦恼地刷着手机。她昨天只抢到一张票,今天和黄牛说好了,结果对方却不守信用,卖给出价更高的人。

    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她开始为自己前路未卜的爱情发愁。

    林笑扫了眼她的手机,笑道:“这个舞台剧都火了十年了,没想到还在演,这些年也不知道成全了多少对恋人。”

    莫凝来了兴致,“笑笑姐,你也看过?”

    林笑垂了眸子,不置可否,半晌后,才又开了口。

    “那会儿有一个说法——但凡一起看过这部剧三次的恋人,就一定能白头偕老。”

    青涩懵懂时,看见的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感情。

    在时光中兜兜转转的恋人,看见的,则是失而复得的珍惜。

    至于年纪再大点的夫妻,窥见的,大概是两个人相濡以沫的亲情。

    “真的?”莫凝眸光熠熠,“那我可不能在第一次就折了。”

    许鹿放在键盘上的手指顿了顿,然后起身,拿着文件,去了影印室。

    她盯着被机器一张张吐出来的文件,脑子却开始走神。

    直到后面的人提醒,她才将复印出来的纸页码整齐,用订书机装订好,回到了办公区。

    “凝凝,你刚说的,是不是这部舞台剧?”

    许鹿从抽屉里拿出那张票,递过去,神色平静道,“我忽然想起有个朋友给了我张票,我正好有事儿,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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