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许鹿参与了社团组织的,与自闭症儿童相关的某个新闻选题。这是她从大一起便开始关注的领域。

    但这个任务需要实地调研,甚至以志愿者的形式参与其中。在几家合作机构里,许鹿最终选择了崇远的[星星点灯]自闭症儿童机构。

    这一去便是大半个月。

    陈念沂得知后,推了一个乐队活动,下了课便去新校区找许鹿。那段时间,两个人像连体婴儿似的形影不离。

    某天晚上,趁陆珧英不在家,许鹿又被人强行留了下来。

    陈念沂坐在沙发上,认真翻着许鹿的那堆自闭症儿童的相关资料,许鹿则犯困地躺在他腿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后天就走了,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没?”陈念沂忽然问。

    陈念沂太瘦了,腿硌着许鹿脑袋。许鹿挪了下位置,才将手机上一张摩天轮的照片递到他面前。

    那是市中心新建的摩天轮,侧面有着世界上最大的时针。而它的噱头是,摩天轮每旋转一圈的时间——十三分,十四秒,寓意一生一世。

    陈念沂不自在地挪了下她的脑袋,瞥了眼手机道:“幼稚又无聊,只能骗骗你们这种小女生。”

    “是吗?”许鹿伸手去捏陈念沂的下巴,脑袋又无意识在他身上蹭了下,狡黠笑道,“那你带我去那家开业999天的麻辣烫店,又是什么意思呢?”

    陈念沂挑眉。

    他握住许鹿捣乱的手,将手中的资料扔在一旁,垂着眼,望着某个撩人而不自知的人,拇指摩梭着她耳朵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那晚,你结账的时候。”许鹿得意地笑了下。

    陈念沂胳膊一抬,将人抱起来,靠坐在沙发上,身子压了过去,嗓音沉沉道:“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还知道”许鹿双手撑在他胸口,瞄了眼挂钟,“陆姨快要回来了。”

    “不会。”陈念沂轻咬了下许鹿的唇,意味深长道,“她今晚回沂市了。”

    “”陈念沂你这个骗子!

    翌日,许鹿回老校区办了事,便在图书馆门口等陈念沂,他们和孙嘉芋徐蔚森约好了,要一起去试试那座摩天轮。

    “许鹿?”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叫她。

    “你好,赵琦越。”许鹿回过头,礼貌疏冷地打了声招呼。

    “你知道最近念沂为了你,推了原本定好的乐队表演吗?”赵琦越语带不满。

    许鹿一愣,实话道:“抱歉,我不知道。”

    赵琦越一噎。

    然后,她冷哼一声,从许鹿身边走过,高跟鞋迈了两步后,又忽然回过头来,用某种警告的语气对许鹿道:“别得意。有些事,不到最后谁都说不准。”

    赵琦越刚离开,许鹿便收到了陈念沂的信息,说他有事耽误,让许鹿先过去。

    孙嘉芋和徐蔚森早就提前过去了,两人乐此不疲地玩了好几回了,许鹿还没等来陈念沂。

    “你们先走吧。”许鹿看了眼时间,对孙嘉芋道,“反正还早,我再等等。”

    “那你把这个拿着,饿了吃。”孙嘉芋将一盒巧克力递给许鹿。

    然而,直到月上梢头,游乐场关门的前一刻,许鹿才终于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大门处匆忙跑过来。

    “抱歉,临时被系主任拉过去开了个会。”陈念沂喘着气道。

    许鹿打了个喷嚏,摇头说:“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

    “好,来日方长。”陈念沂拉开自己的大衣,将许鹿裹了进去,又用温暖的手捂着她冻僵的耳朵,道,“等你从崇远回来,想玩多少次,我都奉陪。”

    刚去崇远的那阵,许鹿忙得晕头转向,等终于空下来了,才想起已经好几天没和陈念沂联系了。

    起初,陈念沂还频繁打电话过来,但每回,都因为许鹿太忙,两人匆忙说了两句便掐断电话,他便识趣地没再打扰她。

    许鹿出了办公室,摸出电话拨了过去,没接。

    又拨了一通,这回径直被挂断了。

    许鹿疑惑着,刚走到机构大门口,便听见一同来的社团同学提起了学校外的某个酒吧。

    “这不是那个‘溯’乐队的赵琦越和陈念沂么?这么深情的对唱,不会是假戏真做了吧?”

    许鹿打开学校贴吧,果然看到了两人在酒吧演唱的视频。

    尾声时,下面一群人起哄,有说般配的,有说再来一首,甚至还有人惟恐天下不乱,说亲一个。

    许鹿没看到陈念沂的反应,便退了出来。

    她还要去接人。

    在门口接到来崇远度假的顾昀后,许鹿便带他去当地的招牌饭店吃饭。

    “顾昀哥,看看想吃点什么,今天我请客。”许鹿将菜单递过去,时不时瞄一眼手机。

    “都行,你点吧。”顾昀将菜单又推还给许鹿,“我对这里不太了解。”

    许鹿点好了菜,才忽然想起顾昀不能吃辣,便起身去里面交代。

    被她搁在桌上的手机,陡然响了起来。

    顾昀瞥了眼来电显示,将电话拿过来,接起。

    “刚陈念沂来过电话,我怕他有什么急事找你,就替你接了。”顾昀试探着道,“不过,他好像误会什么了,你要不要回过去,解释下?”

    许鹿说了声“好”,却把手机收了起来。

    直到晚上回了出租屋,她才按耐不住,拨了好几通过去。

    都没人接。

    顾昀在崇远呆了几天便走了。随后,许鹿熬了两个大夜,将手头的事情提前收尾,临时买了票,在傍晚时匆忙赶回了榕城。

    抵达时,夜幕四合。

    她也没回家,直接拎着行李箱,就去了陈念沂的演出场地。

    一路颠簸,晕车,人疲惫至极,此时腹部又开始绞痛。她忍痛撑着,从黄牛手上买了张票,正要进去,便撞见一群人从场内蜂拥而出。

    似乎是发生了意外,有人从舞台上摔了下去。

    人太多,许鹿一时没让开,被旁人的包猛撞了腿,包里似乎有相机之类的东西,锐利的棱角让她浑身顿时冒起了冷汗。

    接着,她看见陈念沂绷着张脸,抱着一个受了伤的女生从里面出来。

    然后,他从她身边,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

    那女生双手环着陈念沂的脖子,视线越过他的肩头,正巧看到了许鹿。

    夜色中,不知是否花了眼,许鹿似乎看见赵琦越勾着嘴角,朝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受伤的还有李言,他被曾奎扶着,一瘸一拐出来,一眼便看见了立在原地的许鹿,下意识叫了声她的名字。

    闻言,陈念沂顿住脚步,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愣了下,但脸上并未出现任何惊喜的神色。

    许鹿心里一沉。

    陈念沂瞥了眼许鹿的行李,不冷不淡地道:“琦越受了伤,我先送她去医院。让你家司机来接你”

    陈念沂顿了下,又声色冷峻地道,“或者,你的顾昀哥也行。”

    许鹿盯着他,一声不吭,掌心却微微攥了起来。

    然后,在痛感加剧的过程中,她眼睁睁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她的后背几乎被冷汗浸透,实在撑不住了,便扶着行李箱蹲了下去。

    心里一阵阵凉意扫过。她不禁自嘲,赵琦越受了伤需要你,我就不需要么?

    她不明白,为何这么多日日夜夜的相处,彼此间的信任仍然不堪一击。

    出租车抵达后,许鹿将那张高价票撕碎,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上了车。

    推开家门。

    许意书难得在家,见许鹿回来,他和钟曼立刻收了手头的资料,舒展开眉头,换上一副笑脸。

    “怎么了?闷闷不乐的。”许意书给许鹿夹了块她最爱吃的糖醋小排,道,“有什么不开心的,给爸爸讲讲。”

    许鹿吸了吸鼻子,刚想说——可能是坐车有点累了,抬眸,却瞥见许意书鬓角的几缕白发。

    印象中,父亲保养得当,总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不知什么时候竟有白发了。

    这段时间,她把心思都花在陈念沂身上,却忽视了自己身边最亲的人。

    许鹿鼻子一酸,笑道:“可能是太想你们了。”

    钟曼嗔怪道:“去一趟崇远,一个电话都不打回来,想什么想”

    许鹿这才注意到钟曼的异样,脱口而出道:“妈你今天怎么没化妆?”钟曼常说,妆容是她的武器,也是种积极的心里暗示,所以哪怕不出门,她也不会素颜。

    钟曼愣了下,喝了口汤,含糊着解释说:“今天不是你爸回来了么,忙着呢。”

    “张妈放假了?”许鹿随口问了句。

    钟曼“嗯”了声,给许鹿盛了碗汤。

    许鹿也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又嘴甜道:“妈,你就算不化妆,也是倾国倾城的。”

    “得,少拍马屁。”钟曼嘴上如此,眸中却尽是平日里少有的温柔,“快,尝尝妈妈亲手炖的汤。”

    洗完澡,许鹿掀开裤腿,给自己被撞淤青的地方抹药油。

    阖上药瓶的时候,她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个锥心刺骨的事实——那个人分明是她许鹿的男朋友,却当众丢下她,抱着别的女生去了医院。

    她用被窝捂住了一颗寒冷的心,一觉迷糊到深夜,却睡得并不安稳。

    噩梦连连时,许鹿被刺耳的电话声吵醒。

    接起来。

    脑袋空白了几秒,眼前顿时陷入黑暗。

    许意书出了事。

    晚上还在给她做糖醋小排的父亲,在想方设法逗她开心的父亲,此刻在沂市仓库中,葬身火海。

    世界坍塌得悄无声息。

    许鹿脑子里是空的,脚下像踩着棉花,她匆忙收拾着东西,仓皇出门。

    刚推开院门,便看见陈念沂靠在摩托车旁边,见她出来,疲惫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惊喜。

    许鹿没停下脚步,径直从他身边快步走过。她看见了顾昀的车,跑过去,拉开车门,胳膊便被人拽住了。

    “你真的要跟他走?”陈念沂嗓音低沉沙哑,质问道。

    “放手。”许鹿冷冷地望着他。

    “我说的不过是气话,”陈念沂抓得更紧了,“可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鹿深吸了口气,声音颤抖着道:“我爸出了事,正在医院抢救,所以,求求你放手好吗?”

    陈念沂被许鹿那张苍白而绝望的脸震住了。

    他下意识松了手。待人走后,才猛地反应过来,许鹿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葬礼结束。

    许鹿从卫生间出来,便看见了等在外面的陈念沂,她重新戴上墨镜,遮住一双红肿的眼睛,从他身边默不作声走过。

    “节哀。”陈念沂在身后低声道。

    许鹿顿了下脚步,接着,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

    “许鹿。”陈念沂追上来,拉住她,近乎恳求的语气道,“能听我解释两句吗?”

    “我累了,”许鹿拂开他的手,望着前方某处,平静地道,“能让我安静会儿吗?”

    陈念沂放了手,他立在原地,看着许鹿的背影渐渐远去,心底生出某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许鹿不知道,那段昏天黑地的日子,是怎样咬牙渡过的。

    但她清楚记得,一周后的清晨,原本平静得近乎诡异的母亲,却忽然发了疯。

    她撕心裂肺地吵着,要去沂市失火的那间仓库找父亲。

    许鹿拦着不让,她便开始砸东西,声嘶力竭哭着,直到嗓子彻底哑了。

    许鹿无法,只能求助陆珧英。

    陆珧英匆忙赶来,安慰她说,钟曼需要一个发泄痛苦的出口,她会陪着钟曼去沂市,让许鹿不用担心

    可谁知,那天忽然突降暴雨,钟曼又非要抄近路,路窄而颠,路过盘山公路时,有巨石滚下,为了避让,她们连人带车栽下了悬崖。

    当她接到信息赶到医院时,陈念沂已经崩溃了。钟曼被抢救了过来,但陆珧英却被下了病危通知。

    许鹿被某种恐惧攫获。

    她知道,如果陆珧英真的走了,她说什么都不能挽回一条人命,但她总得说点什么。

    看着陈念沂绝望的脸,许鹿甚至想,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回陆珧英。

    可刚张了张嘴,便听陈念沂用某种近乎陌生的森冷语气,对她说——

    “许鹿,我宁愿这辈子,从没认识过你。”

    他的眼睛猩红一片,表情冰冷如铁,从震颤的喉咙里滚出的这句话,近乎咬牙切齿。

    许鹿浑身都开始发抖,她立在原地,牙齿微微打颤,口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那一刻,她深刻地意识到,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上天眷顾。陆珧英被医生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只是人还昏迷着。

    许鹿自知招人厌烦,每回路过陆珧英的病房,从没敢进去过。

    照顾钟曼的那几天,她回了趟宿舍,却被等在楼下的赵琦越堵在了门口。

    许鹿没理她,径直绕过,对方却拽住她的胳膊道:“许鹿,听说两年前你们家帮了陈念沂家,可念沂为了报恩跟你在一起,这代价会不会太大了?”

    “是吗?”许鹿脸上浮现凄厉的冷笑,她用力甩开赵琦越的手,姿态冷硬地离开了。

    在旁人看来,她或许是坚强的,但殊不知,那个时候,她脚下的每一步几乎都是飘的,随时有倒下的可能。

    上天并未因为许鹿失去父亲,便对她有所怜悯。

    当晚,重击接踵而至。

    原本已经被抢救回来的钟曼,再次陷入昏迷,很快便失去了心跳。

    许鹿跪在地上,哭着求着,让医生想想办法,可对方却摇着头,一脸沉重地叹气道:“抱歉,你母亲丝毫没有活下去的念头“

    那夜,无风无雨,许鹿心里却下起了一场终年不散的暴雪。

    她再也没有父母了,也没有爱人了。天大地大,从此,她便孑然一身了。

    往后,这这世间的风霜雨雪,刀山火海,都要她独自一人去闯,去面对了。

    在顾昀和其父亲顾幕的帮助下,许鹿很快处理完了父亲许意书留下的债务问题。

    许鹿这才知道,许氏集团半年前就出了问题,父亲一直在四处筹集资金。母亲的几家旗袍店也都悉数转让了,两人想尽办法咬牙硬撑着。

    此时,许意书一走,大厦便顷刻坍塌,许家一夜落魄,连房子都被银行收了抵债。

    好在许意书未雨绸缪,替许鹿留了一笔钱,托顾幕管理着。

    顾幕再度提起了许意书在世的愿望——希望许鹿去法国留学。

    没有了感情的牵绊,许鹿不再强硬拒绝,她答应考虑。

    但即便那时,许鹿心里仍然对陈念沂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期冀。她顶着暴雨,回了趟学校,想当面问他,那天在医院的话,是否也只是气话。

    却意外得到了一个让人心神俱焚的真相。

    “我心里的人,从来不是许鹿。”教授办公室外,她听到陈念沂对着赵琦越的父母,掷地有声地道。

    许鹿缓缓闭上眼,浑身已经失去了知觉,她挪动着麻木的步子,出了那栋楼。

    她扔掉伞,平静地走进那场风暴里。狂风拍打,暴雨猛砸,她在雨中踽踽独行着,脸上滑落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转头,朝来时的那条路最后看了眼。

    身后,再也没有任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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