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鹿定在原地,倔强的眼神里掺杂了些无辜。

    她就那样直直地盯着陈念沂,一言不发,像是在赌气。

    “想要?”陈念沂一边倒退着,一边将手机在举在面前,“那就过来。”

    手机被扣押在他手中,变成了鱼饵,引着自己这条小鱼上钩。

    许鹿不知道,他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态度恶劣,所以给了个巴掌,又再来颗糖。

    还是,仅仅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半夜独行的安危。

    酒吧里不断有人出来。

    大概是因为陈念沂太招人注目了,路人看见他后,再望向许鹿的眼神里,多少掺杂了些疑惑,或是费解。

    许鹿不想被围观,被揣测,终于迈步过去。

    陈念沂却没立刻将手机还给她。

    他从摩托车尾箱里,拿出个小号的头盔,塞到许鹿怀里,道:“在这儿别动,我去一趟便利店。”

    许鹿瞄了眼手中的粉色头盔,心里却滚过他对赵霓说的那句话,“我的车,不载人。”

    为了拒绝别人,还真是,什么骗人的借口都信手拈来。

    整条街光线暧昧,明暗交织。

    陈念沂从明亮如昼的便利店内出来,很快,便步入交接处的暗影中。

    许鹿只看到他的身体轮廓,在夜色中移动,时隐时现,像躲进云层的星星。

    出神间,星星已经彻底钻出云层,三两步走到她面前。

    接着,一个湿漉漉的酒精棉片,被摁在了她的脑门上。

    许鹿猛然清醒,下意识往后缩。

    后脑勺被托住了。

    “别动。”陈念沂一手用力扣着她脑袋,一手拿着酒精棉,清理着她额头上那道,被碎玻璃划出的伤,问道,“为什么会以为,被绑的人是我?”

    “因为我笨呗。”许鹿自暴自弃道。

    陈念沂瞥她一眼,知道她在说气话,也没追问,又换了个问题:“为什么那么相信赵琦越的话?都吃过亏了还学不会教训。”

    这回,他话虽不好听,却没有刚才那样的凌厉,反倒有种循循善诱的意味。

    许鹿心里那点委屈,顿时被这柔和的声调,吹得烟消云散。

    “不是。”她眸子一垂,声音闷闷的,“刚在门口,听见他们说要收拾你”

    陈念沂一顿。

    静默片刻后,他拆开创可贴,拿出一条,往许鹿头上一摁,问:“既然早就看见我了,怎么不打招呼?”

    “我说了,我是来喝酒的,”许鹿挪开视线,背着手道,“又不是来找你的。”

    “跑这么远来喝酒,你挺有闲情的。”陈念沂挑起眼皮,那双漆黑深眸洞若观火,却又不明着拆穿。

    许鹿哼一声,没搭腔。

    将手中的医药垃圾扔掉后,陈念沂拿起头盔,状似无意地问许鹿:“听到我和赵霓的对话了?”

    许鹿也跟着将头盔带好,面罩放下后,她才反应迟钝地回了句:“嗯”。

    陈念沂盯着一脸茫然的人,欲言又止。

    等到许鹿上了车,摩托车发动了,他却又扭过头。

    “既然听到了,”噪音将他的声音稀释,但重低音还是清晰传达了出去,“那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许鹿愣了下。

    她想了想,理直气壮道:“我当然知道啊,你肯定不是那种会出卖色相的人。”

    “”

    摩托车轰然发动,像头脾气不好的野兽,咆哮在深夜的酒吧街。

    酒吧门口。

    赵霓盯着那辆远去的车,将烟头摁灭,扔进空空如也的烟盒。

    “原来,是这个小丫头。”

    虽然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这就是陈念沂,永远让人摸不透,猜不到。

    就像他刚才说不唱了,她还以为是玩笑话,没想到转头就去跟经理辞了职。

    在心底同这位红尘过客道了别,赵霓虹回过头,就见一个漂亮女生,失魂落魄地从酒吧出来。

    赵霓认得她。

    不仅是今晚刚入职的服务员,还是包间里,跟在陈念沂身后的那人。

    赵琦越也看见了赵霓,朝她点头:“霓姐好。”

    从方才到此刻,不过几面之缘,久经风月的赵霓一眼便洞穿赵琦越的心思。

    虽然和她并不熟,但似乎从她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于是,擦肩而过的时候,赵霓停下脚步,忍不住提点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姑娘,没必要,真的。”

    一瓶冰水下肚,赵琦越微喘着气,视线空洞地望着便利店的窗外。

    其实,刚才某个瞬间,她是想向许鹿道歉的。

    她险些被那几个人缠上,侥幸逃出后,却因一时的嫉妒,把许鹿推进了火坑。

    可后来,当她看见陈念沂冷冰冰的眸子,看着他牵着许鹿的手出去,而自己却被孤零零地遗忘在荒原时,她便收住了口。

    如同那日暴雨后,陈念为了一个旁人,对乐队的人——准确说应该是对她,说出那些意有所指,让人心寒的话。

    那一刻,她甚至想放弃。

    可一想到高三那年,那个在深夜的校园外,将她从小混混手里救下的转学生,她又不甘心了。

    有没有必要,得她自己说了算。

    空瓶子被捏扁,砰一声,被扔进旁边装满便当盒的垃圾桶。

    赵琦越面无表情地掀开便利店的帘子,身影很快没入了夜幕的黑暗中。

    摩托车停在许鹿家门口。

    宿舍关了门,她只能回家。

    但此刻前院灯火通明,大门半开,似乎来了客人。

    想要悄悄溜进去的如意盘算,看来是砸了。

    许鹿一边琢磨着该编个什么理由应付钟女士,一边将头盔摘下,朝陈念沂摊手。

    “手机可以给我了吧?”

    陈念沂直视着她,不紧不慢将东西放好,从口袋里摸出“鱼饵”,却还是没有递过去。

    他那双眼睛分明冷冷清清,可一对上,却又让许鹿心里一跳。

    她别开头,打了个哈欠:“好困啊,东西给我,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真困了?”陈念沂好整以暇望着她。

    许鹿点头如捣蒜。

    “行,那我就长话短——”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许鹿?”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空寂的院子里响起。

    许鹿回过头去,一脸惊诧:“顾昀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昀是许意书好友的儿子,许鹿小时候经常跟在他身后,干什么事都要粘着他,像块甩不掉的口香糖。

    直到他几年前,去了法国。

    “今早刚落地。”

    顾昀穿过院子里那颗残叶落尽的银杏,推开院门,走到许鹿面前,“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学校有个活动耽搁了。”许鹿开口,下意识瞥了眼陈念沂。

    顾昀察觉到她的动作,问:“这位是?”

    “他是我朋友。”许鹿拽着顾昀的胳膊,亲昵地介绍说。

    陈念沂和顾昀微微点头致意,但整个人的气压却忽然低了下来。

    “你也累了吧?早点回去休息。”

    许鹿嘴上善解人意,但眼神却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东西。

    陈念沂的眼神,定在许鹿挽着顾昀的那只手上,陡然冷了下来。

    然后,他没再多说什么,手一抬,将“鱼饵”扔过去,便转身离开了。

    许鹿瞥了眼那个冷漠的背影,放开顾昀的胳膊,捏着手机的指节,不觉加重了力道。

    两秒后,她将视线收回,问:“顾昀哥,你这次回来准备呆多久?”

    身后,摩托车轰鸣声骤然响起,在深夜寂静中,撕出一条口子。

    许鹿微微偏头,用余光瞥了眼那个消失的人影,便听到面前的人唤她,“许鹿?许鹿?”

    回过神来,许鹿笑道:“到年后啊?那我岂不是有好多顿大餐可以吃了。”

    顾昀声嗓柔和道:“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我都奉陪。”

    推门进屋。

    钟曼一听说是陈念沂送许鹿回来的,又见护短的许意书也在,便没有刨根究底。

    接过父亲递来的热牛奶,许鹿喝了口,问钟曼:“妈,陈念沂他们家,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事了?”

    钟曼正在和人沟通店里的事,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还不是你陈叔,连锁店生意好好的,不知足,又跑去投资。”她语气半是遗憾,半是咬牙,“结果遇到网络诈骗,鬼迷心窍,还把连锁店抵押出去,借了高利贷。”

    “最后虽然报了警,但钱是一分都没拿回来”

    “那陈念沂是在帮陈叔还债?”许鹿解释说,“我是听他同学说,他最近找了好几份兼职。”

    钟曼却摇头。

    “念沂那孩子啊,是个硬骨头,父母离婚后,他就再没要过他爸一分钱,现在你陈叔那边一出事,陆姨不忍心,把攒下来的钱,都给他补窟窿了。”

    “念沂肯定想着未雨绸缪了。不然,他那些奖学金,还有乐队演出的钱,足够他过得很好了。”

    钟曼这话,说得跟徐蔚森一模一样。

    分明只是客观的分析,却在许鹿心里扎了一刀。

    洗完澡后,许鹿给孙嘉芋发了条信息,解释今晚的乌龙,很快便收到她带着八卦气息的追问。

    [听徐蔚森说,陈念沂辞了酒吧的兼职哎]

    [所以,他这是一怒为红颜?]

    [不是因为我。]

    许鹿只回复了一条,便把手机藏进枕头底下。

    话虽如此,但她也不确定,自己的莽撞行为,究竟有没有在他离职这件事上推波助澜。

    许鹿又捞出手机,点开陈念沂的号,将指尖放在通话键上。

    半晌后,又退出。

    她一把扯过被子,将脑袋蒙起来。

    人在眼前的时候,想躲。

    离开了,又想念。

    许鹿你简直有病。

    可病入膏肓了,还无药可治。

    那就只能,破罐破摔了。

    电话响起时,陈念沂刚吹完头发。他瞄了眼来电显示,并未急着接起来。

    慢腾腾地将吹风机折叠起来,放好,这才拿着电话,踱步去了窗边。

    第十声,十一声,十二声

    嘟声每多响一次,许鹿那颗心,就下沉一点。

    大概是刚才的“逐客令”,让他生气了。

    她当然察觉到他有话要说,但她不敢听,只能找借口将人赶走。

    许鹿茫然地盯着还在固执呼叫的手机,叹了口气,抬手,将电话挂断了。

    铃声在陈念沂接起的前一秒,骤然停止。

    他望着手机,愣怔了片刻。直到,门外响起陆珧英叫他的声音。

    陈念沂将手机放在书桌上。

    走到门口,忽然顿了下,又返回来将手机揣上,这才出了房门。

    半个小时候后,卧室门被推开。

    陈念沂将一直握在掌心,却始终安安静静的,再没有任何来电的手机,放回桌上。

    他将窗户开了条缝,夜风吹进来,凉凉的。

    盯着那弯皎洁月亮,陈念沂脑子里浮现一双干净的眸子。

    一声微不可察,带着叹息的低语,从胸腔深处滚出。

    “所以,这么快就没耐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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