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喜道:“原来小娘子还记得我,那太好了。嘿嘿,我只不过是柳家的一个下人,只道是小娘子并未放在心上,早已将我忘记了。”
陈冰欠身回了礼后,忙摆手说道:“你也莫要轻贱了自己,我也只不过乡野之人罢了。”
陈冰对他此行来寻自己颇为好奇,便问道:“柳三,你今日前来寻我是所谓何事?”心中却寻思道:“这些时日不知为何,太湖上皆未出大鱼,无论是爹爹还是哥哥,甚至整个花湖村,都未捕获到甚么像样的。难道是这几日爹爹送去的鱼太小了,让那大魔头不满意了?”陈冰心中惊疑不定,赶忙又问道:“柳三,是这几日送的鱼出甚么问题了吗?”
柳三摇摇头道:“小娘子莫要紧张,二郎君对送来的鱼一直是赞不绝口的,常说花湖村陈家的鱼肥大鲜嫩,这几日送来的虽是小了些,可一样卖的很好,这些还请放心。今日二郎君差我前来,是给小娘子送些衣物首饰的。”
陈冰一呆,错愕道:“啊?你家二郎君送我衣物首饰作甚么?”心中却直犯嘀咕,寻思了半晌也没想明白柳志远这样做的缘由,心中更是‘大魔头,大魔头’的问候了好几遍。
柳三说道:“二郎君说了,这是他的一片心意,也是为了答谢小娘子的。还请小娘子收下。”
陈冰心想这大魔头到底搞什么鬼,便疑惑道:“柳三,你家二郎君说答谢我,他为何要答谢我?我没为他做过甚么啊。”
柳三看了看陈冰和边上的李芸娘,说道:“小娘子,这门口人多眼杂,还请进到院内说话罢。”
陈冰知柳三说的有理,便携着李芸娘回到了西院内。进了院子,柳三让与其一同前来的丫鬟把放在屋内的衣物首饰捧了出来。那丫鬟身形极似陈冰,更兼是个机灵之人,她抖出一件浅黄色的短衫,上绣点点木犀花图案,虽只是寥寥几针,绣功却极为精湛。那木犀花似真的一般点缀其间,仿佛开着的花朵正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浓郁花香,说她是花中第一流也绝不为过。那丫鬟将短衫叠好,说道:“小娘子,这件短衫是苏州施家所绣,当今皇后襜上所绣图案便是出自于施家的了。”
李芸娘看的极为惊叹,强忍自己激动之情在陈冰耳畔悄声说道:“这苏州施家于刺绣一道极为了得,平时轻易不示于人,若是能求得她家一件刺绣,非大富大贵的官宦人家不可。二娘,这德贤楼柳东家也当真厉害啊,连苏州施家的刺绣都能给弄来绣于短衫之上,这件短衫价钱不菲啊。”
陈冰心中腹诽道:“这大魔头本就是官宦人家,他能弄到这谁家的刺绣毫不稀奇呀。”而陈冰的女红手艺虽是极差,可还是看得懂短衫上所绣木犀花之精美。她点点头,小声说道:“芸娘你看她边上放着的包袱了吗?这里头应当还有其他物什的,你我且看她之后还会拿出些甚么衣衫首饰来罢。”说到这里,陈冰索性不再拒绝,看着那丫鬟点了点头。
那丫鬟见陈冰看着自己,已明其意,虽其脸上无甚表情,但她甚是嫌恶眼前的小娘子。她不甚情愿的又抖出穿在短衫外的褙子,这件褙子与那短衫又截然不同,上身主色白色,往下渐变成了浅绿色,而绿色往下由浅及深,衣身两旁还带有不规则的白色条纹,却不显凌乱,极是好看。衣中绣着一只出水藕花,与衣上的渐变绿色交相辉映,极是娇艳。令陈冰叫绝的便是藕花下绣的藕叶了,其舒展自然,看着极是舒适,藕边镶着金线,衬托着那只藕花,却更显美艳动人娇艳欲滴。这身寓意极好的褙子确是把陈冰惊艳到了,伸手便想摸一摸褙子,可觉得不太好,手又缩了回来。
那丫鬟见陈冰双眸放光伸手欲摸且止的样子,鼻孔轻哼了声,微扬一边的嘴角,心中冷笑,寻思果然就是一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之人,这丫鬟虽是机灵,可也无甚城府,身随心动,嫌恶之色便已挂在了脸上。她收起了手中的褙子,说道:“正如小娘子所见,这件褙子上绣的藕花藕叶皆是出自苏州施家,而这印染则是出自苏州何家,何家蜘蛛绞的印染技艺更是天下无双的。”
最后那丫鬟拿出一件裙子,一条红色直帔和一根银簪,心中颇有优越之感,说道:“这件裙子虽无甚刺绣图案,可面料同短衫褙子一样,皆是花平罗。这花平罗乃御贡之物,若是市间售卖,价钱也是很贵的。这根银簪虽也无甚特别,可簪尾镶了一颗银制藕花,与那褙子到是极为般配。小娘子,这些都是我家二郎君赠与小娘子的,还请小娘子莫要嫌弃了。”
陈冰早已看出那丫鬟对自己的嫌恶之色,她对着柳三眨眨眼,打趣道:“柳三,上回你送我回来之时便说了你家二郎君平日里为人节俭,身上所穿衣物成套的买入也才五百文。这话可有些不属实了,你看今日送来之物,少说也得十来贯了。”她也不知这些衣物首饰到底价值几何,便只往高了说。
柳三虽是话痨,可为人颇为实诚,并未听明白陈冰的意思,急的忙解释道:“不是的,小娘子,我家二郎君确是极为简朴的,身边除了柳禄这一书童之外便没了任何仆从了,更不要说丫鬟婆子了。别人家的郎君到了我家二郎君这年纪的,莫要说佣人了,就是通房丫鬟怕都有好几个了,我家二郎君甚么都不要,就连衣裳都是自己穿戴,从不假手于人的,小娘子莫要冤枉了我家二郎君了。”
陈冰原本就只是想揶揄一下而后再找个借口拒绝罢了,而柳三这话陈冰听的小脸微红,柳三却未看出陈冰的窘迫,继续说道:“小娘子也知道,我家二郎君并未成亲,这长兴县城的家里也就没有二郎君的女眷,因此这些衣衫首饰都是二郎君特意请人定制出来的,连翠娘都是我去华亭柳家特地接过来替小娘子试看衣衫的。”原来柳三边上的丫鬟名叫翠娘。
陈冰听后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拒绝道:“我只是和他做着买卖的渔家女,同他非亲非故的,我如何能收这些?柳三,这些衣物首饰我是不能收的,还请你都带回去罢。”
翠娘把衣衫首饰装入包裹之中,冷哼道:“我家二郎君的一片好意,你却拒绝的如此之快,你不要便不要,柳三哥,你我这就回去,好教二郎君知晓是这女子自己不要的,是她不识大体。”
陈冰听她之语似是不收大魔头的东西反倒是自己不对了,心中颇为生气,说道:“哼,我非是不识大体,而是自知自己乃是乡野之人,配不上这上好的衣裳,在我看来,翠娘你无论气质还是神韵都是极佳的,穿上这身衣裳定然是极其端庄秀丽的。我看,不如你拿去穿罢,也好让衣裳物有所值。嘿嘿,给我穿那是暴殄天物了。”陈冰这话说的极是阴阳怪气,可面色却表现的极为诚恳真挚。
李芸娘性子天真,以为陈冰说的是真的,轻唤了声“二娘”,而后暗地里拉了拉她的衣袖,而陈冰左手负于背后,朝她做了个摆手的手势。李芸娘虽不明其意,却也不再多言。
翠娘原本是华亭柳家一名普通丫鬟。柳志远在长兴县的家中并没有丫鬟,他想给陈冰一身衣裳,却苦于无人试样。忽的想到华亭家中许是有身形和陈冰相似的丫鬟,可以接来让其试样,便差柳三回了一趟华亭,从众多丫鬟之中挑选一名身形符合的带回了长兴县。而柳三并不知晓其中缘由,那翠娘便以为是去给二郎君做通房,心中着实欢喜,认为自己终于熬出了头。到了长兴之后,她被告知只是替人试穿衣衫首饰后,心中凉了半截。她原先以为这衣衫首饰是送与哪家大家闺秀的,却未曾想是送给这乡野渔家之女的,整个人似被当头浇了盆冷水,心里着实不忿。翠娘为人虽是机灵,可也不是个聪明之人,陈冰话中极尽嘲讽之意,她便全然未听出来,便欢喜道:“你此话当真?哼,看来你也是有自知之明之人,我穿却也是极好的。”
陈冰抿唇笑道:“当然是真的了,你若愿意啊,现在便可回去,这衣衫自然也是归你了的。”
柳三见着事情越来越不对劲,立马拉开了翠娘,叱道:“翠娘,你胡闹些甚么,二郎君的吩咐你都给忘记了吗?这衣衫你若是真拿回去自己穿了,就不怕二郎君把你赶出柳府吗?!还有你刚才所说的话是一个下人应该说的嘛?!还不赶紧给小娘子道个歉,求她原谅你!”
翠娘心中一哆嗦,知柳三说的句句属实,可自己对那衣衫也是着实不舍,让她对陈冰道歉自己更是说不出口,思来想去了半天,气鼓鼓的把包裹往柳三手中一赛,恨恨的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柳三歉疚道:“翠娘年岁还小,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小娘子海涵。只是这衣衫首饰是二郎君亲口吩咐了我一定要送到的,若是拒绝了,我回去怕是会被二郎君打断骨头的,这,这可让我如何是好啊,哎呀,还请小娘子莫要为难我了,还请收下衣衫首饰罢,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呀。”
陈冰救孙七娘时便已消耗了不少精力,如今站了许久更是吃力,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便坐在了门槛之上,无奈的点点头,说道:“好罢,柳三,翠娘,我也不为难你二人,这些衣衫首饰我便收下来罢,也好让你二人回去复命。”陈冰心中寻思道:“若是我决意拒绝了,万一那大魔头当真处罚了柳三和翠娘,我反倒成了害了他二人的罪人了,他二人只不过送东西来罢了,我怎能真让他二人受罚。至于这些衣衫首饰,待有机会去长兴时还给那大魔头便是了。”
此时西院火房屋顶上发出一声“咔嚓”轻响,只是这声音极是轻微,院内众人均未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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