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绫上是墨笔写下的一行字,秋一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最是人间多悲苦,未寻何处有归舟。’是什么意思?”
慕归舟的目光凝结在他身上。
传说高阶的妖兽,都会有记忆传承,他未曾读过书识过字,难道是记忆传承?
小朋友没有得到回应,伸手张开五指,不满地在他眼前晃了晃:“大哥,我在问你呢,你在发什么呆?”
慕归舟收回视线:“这是我的名字。”
秋一仔细看,果然在最后一句上找到了“归舟”三个字,装老成地点点头:“原来是这三个字。这是你娘写的吗?她姓慕吗?”
夫子曾经对他讲过这个名字的由来。
“她不姓慕,这是她自己取的。”慕归舟的手指点在了“归”字上,“归舟,意为返航回归的船,慕是向往之意。”
这句话他从小便知道了,直到今日才明白含义:“她未能找到最后的归宿,生前轰轰烈烈,死后却如野草,便将心愿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可以拥有归舟。”
他爹娘并没有姓慕的,这个“慕”,只是他娘的美好心愿罢了。
他望向小孩若有所思的脸:“听懂了?”
秋一自信道:“听懂了,你是小船。”
“……”
“你出去。”慕归舟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扯过白绫收起来,“给我去上学。”
秋一抱住他的大腿呜咽:“大哥呜呜呜,这个名字真好听,还很有文化,我太喜欢了,我以后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慕归舟把他抱起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说过,我们是朋友,是同伴,不是任何上下关系,当然叫什么都可以。”
“那可以叫你小船吗?”
慕归舟拎起他后背的衣服把他扔回地上。
秋一摔了一跤,眼里蓄起水雾,又抱回去装哭装可怜,俩人磕磕绊绊纠纠缠缠,不知不觉走到了附近的一个山洞。
洞口幽深,光线昏暗,隐约可见堆满了许多东西,慕归舟走到洞口的时候,又飘下来一张信笺。
不等秋一跳起来,他便坐在洞口,带他一起看。
“吾儿归舟:红尘漫漫,修仙路遥,前路艰苦,为娘自是不愿你走上这条路,可若你早已做出选择,也只有将生平积攒留给你,让你少吃些苦。为娘修行三百余载,生前灿若焰火,太过顺风顺水,以至识人不清,被奸人谋害,落得如此下场,枉费父母期盼,师门栽培,故友相助,心有悔意,却再也无法逆转乾坤。最对不起的,还是你这襁褓中的小小孩童,早早孤苦无依……”
“洞中所有物,为娘已分好层次,供你不同修为使用。你自行斟酌,修行切忌贪婪!”
信尾又是一番殷切叮咛:“为娘此生毁于奸人,你若决心修行,此后必会遇到许多人,然而所有人都是过往云烟,不会陪你走到最后,你遇到的最大的困难,不会是瓶颈,也不会是妖魔,而是人,尤其是亲近之人。无论何时,都切勿相信任何人。修行之路注定孤独,只你一人便可。”
慕归舟将信折好,同白绫一起,埋在了洞口。
他牵起秋一的手,低声道:“我们去看看。”
他们往幽深的洞中走去,一直来到一个拐点转入,都愣在原地。
同外面光秃秃黑漆漆的模样不同,映入眼帘的,是堆积成山的天材地宝,法器灵器,光芒四射,耀眼炫目,而摆在最外面最中心的,有一个小小的戒指,慕归舟捡起来用神识一探。
“是什么是什么?!”秋一看得头晕眼花,但永远对慕归舟身上的东西最感兴趣。
慕归舟把戒指放下,一脸淡定:“灵石。”
“多少多少?!”
“十万下品,一万中品。”
应该是考虑到金丹期以下的需求,特意放的。
秋一低头掰起了手指,数了半天抬头询问:“能买多少东西啊?”
慕归舟想了想道:“买座明安城吧,你想要么?”
秋一幸福地晕在了他腿上:“咱们娘真大方啊!”
慕归舟:“……”
东西太多了,他在法宝堆里找,挑了把趁手的剑,应该是上品法器,正好够他用。
在他挑选的时候,秋一像是被什么蛊惑,无意识地变成原形,飞过堆积如山的宝藏,闭着眼睛闻起来:“好香啊……”
慕归舟右眼皮一跳,追了上去。
“哎哟……”秋一似乎撞到了看不见的墙,跌落到地上,甩甩脑袋清醒过来。
慕归舟把他拎起来:“里面有东西很香?”
秋一用翅膀揉揉脑袋,迷迷糊糊溢出了一声“嗯”。
“这里面被下了禁制。”前方是另一堆宝藏,慕归舟伸手试了一下,被看不见的东西挡住,越不过去,“只有到金丹期,我才能取出。”
这是他娘为了防止他初次接触空间戒指,道心不稳,贪婪过度所设下的。
秋一完全清醒过来,听见慕归舟问他:“你想要吗?”
他摇摇头:“那是你娘留给你的,都是你的,我不要。”
慕归舟没有说话,怕他又迷了心智,带他出了山洞,这才盯着他的原形微微拧眉:“还能变人吗?”
秋一“嗯”了一声,变回了人形,两种形态倒是切换自如,不会有限制。
慕归舟摸摸他,带他先离开了戒指。
夫子平时和蔼,但教书的时候,是极为认真的,秋一开始了每日刻苦读书的日子。
村里没有适龄的孩子,有两个也被父母送去镇里读书了,夫子只需要教家里的两个孩子。
秋一跟风灵一起学习。她是一个很奇怪的小女孩,一点也没有同龄人的稚气和活泼,无时无刻不是死气沉沉的,恹恹地趴在桌子上,叫她名字时,她才会懒懒掀起眼皮,用那双幽黑的眼睛盯着人。
秋一不是很敢找她玩,他还是更喜欢缠着慕归舟,只要有空就跟他黏在一起。
慕归舟也没有闲着,夫子理直气壮指使他干各种活,到了夏天,更是如天火坠地,山野旷谷,夏花森木,俱是被天火点燃,湿热的夏风反而是点火的一把好手,慕归舟还得在田里刈麦。
虽然他是修士,自有偷懒的方法,但看上去很是辛苦。
夫子将水井里新湃的西瓜捞上来,切成两半,用勺子将瓜肉挖出来放在小碗中,分成三碗,两个小孩一人一碗,自己一碗。
秋一抱着西瓜碗跑到田埂上,笑嘻嘻地看着田里的慕归舟,故意拖长音念他新学的诗:“不要偷懒,但惜夏日长——”
夫子在树荫下放了个躺椅,乐呵呵地看他调皮。
如此反复多次,直到慕归舟直起身望向他,他的碗就不见了。
秋一跳到田里要找他算账,小小的身影被淹没在金灿灿的麦田之中,可等他艰难拨开密林一样的麦子,来到慕归舟之前在的地点时,对方早已不见了踪影,他四处张望,不想对方出现在了他身后,将他拎了起来。
在夫子看不见的地方,慕归舟脱了他的鞋袜,拿麦穗挠他的脚心,直到他又哭又笑大声求饶才慢条斯理地放过他。
虽然在慕归舟身上他从未讨过好,可就是永远乐此不疲。
长夏无尽。
只有晚上时,两个人才偷偷跑进戒指里面玩。
是真的玩,不是去探索,也不是去修炼,慕归舟把以前买的玩具放在了戒指里,又抽空带他四处云游,把所有小孩都喜欢的东西全都搜罗进戒指,给他打造了一个巨大的乐园。
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乐园。
时间的车轮悄无声息地碾过,转眼过了大半年,从入夏到隆冬。
腊月初三,今年的第一场雪才姗姗而来。
去年冬天是在玉琼峰度过的,秋一自出生后还未见过雪,彼时正在上课,他实在无法专心听讲,总是忍不住往窗外偷瞄,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只有风灵一个人的声音在书房里回响:“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才刚未时,夫子摇摇头:“今日先下学吧。”
秋一回过神,腼腆地跟夫子道歉:“我第一次见到这个……”
夫子纵容道:“去玩吧。”没等秋一离开,他又望着窗外鹅毛大雪叹息,“十六年前的这一天,也是这么大雪,大师姐带着归舟找到了我……”
秋一的耳朵精准捕捉到了“归舟”两个字,迈出去的脚又往后退了两步,退到夫子身边:“十六年前的时候?今天是大哥的生辰吗?”
“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出生几天了。”夫子回忆道,“他的生辰我也不知道,所以也没有给他过过。”
秋一想起刚过去的秋天,十月初七,慕归舟天没亮就把他拽起来去看日出,在外面玩了一整天,晚上给他放了满城的烟火,人也温柔许多,跟平日大不相同,让他又兴奋又迷糊,但没想太多,现在才记起来,那一天是他们相遇的日子,或许是纪念,或许是把那天当成自己的生辰了。
只是大哥他从来不会说出口。
秋一蓦然问:“人过生辰都要干什么?”
夫子一愣,他也不是很了解:“吃长寿面吧?”
那天慕归舟确实是带他吃了一碗面。
秋一立刻忘掉了看雪这件事,跑到厨房挽起袖子,那么他也来给大哥过生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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