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被那火球包裹的瞬间,感觉到了一股灼热烫到了她心底。可是这感觉甚至都还没有转化成痛感就转瞬即逝,紧接着袭来的是飞速下落带给池鱼的窒息感。
她心想:我要死在这里了吗?不死橓呢你还在吗?
可池鱼在心底呼唤不死橓的同时,却又苦笑开来。她就不应该突发兴起瞎逞强,就她那三拳两脚,别人弄不清楚也就算了,她还能不了解自己的本事吗?
偌大的万云阁,她明明靠谁都比靠自己来得更稳妥。
只是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给她“改过自新”了。
池鱼只觉得她下落的时间被拉得很长,脑海中再无不死橓的声音,她视线中一半是跳跃的红色光芒,另一半是无尽的黑暗,似乎正在互相争夺在她眼前的一席之地。
尘世的一切就宛如她的一场大梦,迅速地向远处撤去。
池鱼就快要失去意识了。
可当她降落到一个深度的时候,却意外地触发那传送阵法。
不死橓说得不错,若她在一开始就向下游去,或许早就沉到了这阵法所在的地方了。
弹指之间火灭烟消,无尽的黑色如潮水褪去,露出了白茫茫水雾上方一道徇烂夺目的银河。
耳畔也不再是永无止境的寂静,取而代之的是那声如洪钟的瀑布。
池鱼从砥砺此间的水中幻象里传送出来,却没有半分力气控制住自己的身躯,她宛若一片轻盈的羽毛,与那瀑布的水一同跌落下去。
从一片虚假的水中,跌落到真切的深渊里。
池鱼这才知道,真实与虚境的距离竟是那么遥远。
原来从高空中落入水中,最先感受到的是剧烈的撞击痛楚,然后才是泉水覆没头顶后的刺骨冰凉。
她肺腑中的空气根本不够支撑在水中多待片刻,明明早已力竭,可这窒息的痛苦又让她手脚不由自主地在水中挣扎起来。
池鱼的思绪愈发昏乱,可在经历了初入水中的混沌后,她却无意识地睁开了一双澄澈的眼睛。
在不省人事之前,她在近在咫尺的水面之上,看到了一张望尘莫及的脸。
感知到有人闯入砥砺此间的时候,穆周山正在冬谷打坐调息。
司轩回来宣布完此去镜花之崖人选之后,确实如其他弟子们的猜测,开始给穆周山针对性地授课。
可对于穆周山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总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欠了这位师尊什么,才让他在和自己从来不对付的同时,抓准每一个机会使劲折磨他。
在穆周山还很小的时候,前世的记忆尚不明朗,仍然保持着对于长辈的一些雏鸟情节,在毫不掩饰地展现对二师叔的喜爱同时,对他这位冷峭的师父还是有着一二期许。
他总觉得师父对他严厉,定是寄托着厚望,只是不善于表达,所以终日板着个脸。
时间长了穆周山才慢慢明白,师父是真的不喜欢他。
尽管他那师父看起来不太喜欢任何人,但对他的不喜欢最是彰明昭著。
司轩在他面前唯一情绪稍微外露的时候,就是知道他对那些凡人下手的几回。
师徒十几年,直到现在司轩才真正开始对他进行修行上的指点。
但穆周山宁肯他师父永远放养他下去,反正他自己也会修炼,二师叔和师祖时时刻刻看着,他根本不需要这名义上、只会对他冷嘲热讽的师父。
也比真的得到司轩的“指导”来得好些。
司轩并不知道如何将自己的一身功力与修行方式用循序渐进地方式教给穆周山,似乎觉得让他进步只有交手这一条路。
可是司轩的修为远在寻常弟子之上,又已经一两百年周游天下与不同的高手与高阶灵兽过招,早就不知道正常修士之间切磋的边界的“度”在什么地方。
司轩一出手,每一招都在把穆周山往绝境上逼。
“你在发呆吗?动作这么慢。”一开始的时候司轩还以为穆周山没有拿出十足的精神,莫不是不把自己这师父放在眼中,神色怏怏,语气不满。
后来他才发现,穆周山在他同境界——不,应该说是万云阁里所有元婴境的修士与他交手,都不可能做得比穆周山更好了。只是境界相差太大,终归心有余而力不足。
了解到这一点后司轩又啧道:“就这么点本事,你难道还指望山外的高阶修士也会看在你是个金丹期的小孩儿就让着你吗?”
“……”穆周山活动了下握着银剑的手,抬了抬下巴,“再来。”
司轩并没有在出招和剑术上对穆周山有一丝心慈手软,但还是逐渐开始有了收敛灵压的习惯。他对穆周山严格刻薄到了极致,却也对他所有问题一针见血,更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全部武学之道传授给他。
也因此,穆周山在将所有不至于威胁到性命的内伤外伤遭了个遍的同时,皮开肉绽之下的是他愈发松动的境界,以及日渐熟练的万云剑法。
他已经足够自信,哪怕用手中这把无名银剑,也能越级挑战身怀灵器的金丹弟子。
这一夜他终于突破境界,厚积薄发的修为似乎终于寻到了一个突破口,正式成为了元婴初期的修士。
砥砺此间传来异动的时候,穆周山正趁着境界的提升巩固修为。
却忍不住有些走神。
在他来万云阁之前,砥砺此间已经荒废了许久,因此在穆周山金丹初期之前,独自一人在砥砺此间跑了很多年。
随后他便也无须再与那虚影交手,便再无人进入这试炼秘境。
整座山上现如今可能去砥砺此间的,只有池鱼一人。
是谁将砥砺此间的存在告诉给她听的?穆周山有些困惑,以池鱼的修为和术法,砥砺此间于她毫无帮助,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莫非她是为了镜花之崖,试着挑战自己?
“不自量力。”穆周山心想。
可问题出在,现如今的砥砺此间,并不是弟子们熟悉的那一个。
大约七日之前,他预感自己的境界即将突破的时候,就在砥砺此间里做了一些调动,只为到金丹境之后,能先在砥砺此间里验证一下近日所学,再下秘境进行挑战。
原先那些供初级修士联系的虚影自然是不能满足穆周山的要求的,于是他将自己在不同秘境中遇到过的中高阶灵兽也投入到虚影中去。
红尘一境中会同时遇到天南海北不同属性的灵兽,在现实中很难将其完整复原出来,可是砥砺此间却能形成类似的环境。
但是光有这些还不够,他还将史册上对上古神兽的记载做了还原,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对那虚影的具体能力与强弱进行调整,方才形成了个雏形,就将这半成品搁置在砥砺此间中。
他实在是没料到会有人这时候闯了进去。
穆周山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继续打坐巩固境界再说。
以池鱼的修为,怕是熬不过三轮,便会主动选择离开秘境,应是不会与那些凶兽打上照面。
可直到穆周山的灵力运转完三个大周天,回神一探,砥砺此间内的人还没出来。
莫非他猜错了,不是池鱼,而是其他师弟师妹闲得没事半夜来打虚影消遣?
于是穆周山御剑前往那瀑布旁,伸手在空中轻轻拨动了一下,便能看到砥砺此间内的情景。
那原本是初阶弟子进入秘境后,供一旁师尊们关注他们招式以供事后复盘推敲用的。
穆周山见到的,便是池鱼熟练麻利地避开一条黑底银半巨蟒的攻击,顺便快速地击退从身后张开大口、足有二人之高的展翅鹈鹕。
……
他没看错吧?那鞭子实在是有些过分眼熟了。
而且这位除了炼丹以外,术法符咒剑道一窍不通的二师妹,好像并不如他想得那样不堪一击。
于是穆周山突然有了闲情逸致,在那银剑盘膝上坐下,打算好好看看池鱼究竟是如何撑过方才那一个时辰的。
只是越看,他越是心惊。
穆周山不得不承认,即使是他自己在那砥砺此间,也很在这样短时间内进步神速。更何况池鱼修行时间不长,半分实战经验都没有,纯靠自己边打边悟,如此观察力与判断力实在是未来不可估量。
可她到底修为太低了,无论天赋如何之高,都还是差了镜花之崖一大截。
再聪慧敏锐的人,在那些绝对强势的灵威之下也派不上半分用途。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穆周山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不是池鱼不想出来,是他在调整砥砺此间强度的时候,将那阵法挪到了秘境底部,忘了设置回来。
若是二师妹是在险境中不得不被逼到修为骤升,那还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毕方出现的瞬间,穆周山就果断地出手将水底深处的传送阵向上挪出,可砥砺此间的空间被他挖得太深,传送阵未曾来得及抵达池鱼所在的地方,便触碰到了被火球裹挟着下落的池鱼。
池鱼被传送出砥砺此间的一瞬间,穆周山没来得及顾她,只赶忙用灵力封锁住出口,以免毕方的虚影跟着被传送出来。
他好不容易做出的雏形,可不能就这样消散在秘境之外。
再一回头的时候,却已经不见池鱼的身影。
穆周山忍不住摇了摇头,心想:如此轻易力竭,镜花之崖里险境环生,她要怎么在无人搭救的情况下活下来呢?
穆周山御剑向深潭飞去。他看到几尺深的水下,池鱼仍然在挣扎着试图浮上来。于是堪堪停住,似乎想看看穷途末路之下,她要怎么化险为夷,而且她体内的灵力,到底能供她支到什么地步。
但紧接着穆周山看到的却是慢慢平静下来的水面,在与周围不远处被飞落的瀑布激起层层白沫的对比下,此处的宁静显得诡异又令人不安。
穆周山的心底浮上了一丝令他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的冲动。
若是就让她这样死去,岂不是在镜花之崖里少了个累赘?
七苦灵器本就是个不能公之于众的秘密,池鱼的敏锐和细腻他是见识过的,若是带着池鱼一路前行,免不了被发现什么端倪;可若是撇下她,恐怕她都不能在镜花之崖活过一夜。
可如果他今夜没有感知到砥砺此间的动静,无人来此解救,她本来就会折在与毕方的战斗中的。
谁让她半夜不好好睡觉,独自下什么试炼秘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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