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掌门师尊。”池鱼忙将托盘放到一旁的石桌上,毕恭毕敬行了一礼,才回答道,“弟子名叫池鱼,两个月前刚拜入三师尊门下。”
“驰愉,”司轩重复道,“是个好名字。”
池鱼只觉得十分奇怪,这掌门师伯喊她名字的时候一字一顿的,眼神紧紧地锁在她身上,叫她汗毛都立起来了。
于是池鱼忍不住在看向穆周山的时候眼神中带了点求助的问道。
穆周山这师父怎么看起来比他还吓人呢,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属于是师徒一心了。
穆周山也有些不理解,他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师父,连内门有几个弟子或许都说不清,怎么会有这样的兴致评价起一个新弟子的名字?
他看着手足无措的池鱼和她无处安放的眼神,那被司轩鞭笞了一晚上的阴郁心情忽然就晴朗了一些。
见穆周山完全没有要解围的意思,池鱼硬着头皮说:“谢谢师尊。”
“不要喊我师尊。”说完司轩又觉得这话口气太冲,又紧忙补上,“叫我师伯就好。”
这话玉清然也曾经对池鱼说过,可是与司轩给她带来的感觉完全不同。玉清然同她说完,池鱼就立刻甜甜地喊声师伯,司轩这样一说,池鱼就感觉接了道不可违抗的命令,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记住了,下次一定。
然后气氛就彻底僵住了。
眼看那股尴尬的气息在师父与师妹之间被诡异地碰撞出来,穆周山却是用一种看好戏的心情在旁边默默观察着。
直到无人说话的时间长了些,他才不怀好意地出言打破这沉寂。
“所以,师妹大晚上的来找我做什么?”
池鱼和司轩几乎同时在心底松了口气。
池鱼从那托盘上拿下一碗冰粉,见穆周山仍然跪在地上,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便顶着那师徒二人的目光把碗又放到了石桌上,细声细气地说:“阿沅师姐说今日多做了一份夜宵,让我给师兄拿过来。”
谎话。
穆周山勾唇,傅沅知道他不爱吃甜食,她话虽不多却一向细心,又怎么会让池鱼特地给他送一份甜点来。
于是他冲池鱼点了点头表示感谢,话里有话地说:“我还当师妹送礼来了,原来是借花献佛啊。”
话音刚落,“啪”得一声,一道鞭子抽在了穆周山膝前的石地上,扬起的尘沙惊得池鱼向后退了一步。
司轩当下便有些后悔这举动,斜睨了穆周山一眼,声色俱厉道:“给我好好说话。”
穆周山忍不住腹诽心谤:怎么就没好好说话了?与他这位开口说啥都带三分嘲弄的师父比起来,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司轩见自己站在院子里,池鱼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肉眼可见的紧张和窘促,司轩想着或许她与穆周山有话要说,就自认为十分体贴地收起鞭子,走去了留春居的门口处,然后回身远远对池鱼与穆周山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有话快说,这才背过身去。
“……”原本正想找个借口离开的池鱼这下直接被架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可这吞吞吐吐的模样又太不像她,于是池鱼叹了口气,走上前去。
司轩未叫穆周山起来,纵使他脸上一直挂着风轻云淡的微笑,似乎无论司轩说了什么他都不放在心上,可举止仍然坚守着一个徒儿应有的本分,便一直跪在那里。
池鱼第一回看见跪着的穆周山,还是从俯视这么一个有些高高在上的角度,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因此她走上前蹲在了穆周山面前,从怀中拿出那个青冥色的小瓷瓶,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牡丹花香的发油。”池鱼莞尔。
穆周山只恨不能立刻将瓷瓶扔出去,即使那瓷瓶封得牢牢的,没有半点味道飘出来,穆周山都觉得自己浑身发痒了起来。
民间制作发油多用皂荚,与那衣裳上的味道相差不离,他很是不喜;而加入花木精油的时候,却又很难将花粉全然撇去,小时候他也曾用花粉制成的发油沐浴,味道确实清香宜人,可他洗了一回就浑身发红疹,从此就没有再用过了。
也是机缘巧合下他才得知许多对花粉过敏的人偏偏对杜鹃无甚反应,便起了托人专门制成杜鹃味的香油,虽说杜鹃本身味道不浓,但只要能遮盖去几分皂荚的味道,便也够了。
穆周山看向池鱼的眼神里充满戒备,皮笑肉不笑道:“我记得同师妹说过我不喜欢花的,师妹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个我实在用不上。那日我也不过是说笑而已,并非真要刁难,师妹莫放在心上。”
言外之意,是也别来报复他了。
不放在心上,你刚刚特意提它做什么?池鱼心中嗤笑。
“师兄这是度君子之腹啦。”可当她开口的时候,仍是软语温言,“花粉过敏又不丢人,何必遮遮掩掩,我自然不会来害师兄。”
也不知道是不是穆周山此刻惨白的脸色看起来无害又虚弱,还是因为知道司轩在旁,穆周山定然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举动,池鱼胆子一反常态地大了起来,忍不住小小挖苦了一回穆周山。
可穆周山却皱起了眉:“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莹莹姐说的啊。”池鱼有些疑惑,“门内弟子还有不知道的吗?不然整个万云上下怎么会不见一朵花呢。”
穆周山愕然。
他是真的不知道原来自己对花粉过敏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有他自己以为小心翼翼地藏得很好。
他只是不想给大家再添麻烦。可原来不经意间,他还是得了那么多照拂。
甚至见他不愿意被知道这件事,弟子们居然就在十多年里悄声无息地为他做了那么多,却没有一个人说给他听。
“谢谢。”穆周山诚恳地感谢池鱼把这事说给他知晓,尽管一切看起来完全是个巧合。
池鱼向来不知如何应对他人真诚礼貌的谢意,更何况还是出自穆周山之口。
于是她扯开话题,笑吟吟地说:“师兄大可放心使用,这里面定是半些花粉都没有。我把花蕊剔除后,拜托傅沅师姐用灵力催长了这牡丹十日,随后将它们烘干晾晒了三日。最后我才用这牡丹花与茎叶放入丹炉内凝聚成精油,因而保留了花香,却并没有沾染花粉。”
她特地选用牡丹的原因便是它与杜鹃的味道有十分相似的地方,带着些草木特有的青涩,虽不浓郁,这清淡的味道却能维持许久。
也不知穆周山能接受何种味道,选择类似的总不会错。
也许是今夜的月色太好,照在池鱼身上映出一层薄薄的光晕,落在她眼底显得格外明亮,穆周山只觉得她笑着说出的话,温柔又真诚。
穆周山默不作声地打开那瓶盖,随后瞬间就被一股清幽的香味包围,却并没有任何不适。
那味道比檀木清新,又比青竹与荷叶悠长。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香味。
穆周山忍不住谴责自己当真是小人之心了。
他的师妹不仅真的给自己准备了礼物,还比其他弟子更加用心、更加独特——在他几次三番待她不仁后。
这师妹不会是缺心眼吧。
可是既然准备了,又为什么当时故意装作一副将他遗漏的模样?
看着穆周山五味杂陈的表情,池鱼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于是池鱼对着穆周山粲然一笑,从蹲着的姿势站起,还不忘假模假样地捶一捶因蹲着太久而应该有些发麻的大腿,随后压低声音,做出一副要避开掌门师尊的模样,对他说:“师兄需要伤药吗,我明日……”
“不必了。”穆周山打断了她,“那鞭子是师父自己做的,除了疼痛加倍,并无实质损伤。”
习惯了玉清然和玉清临这样温和又几乎完全没有脾气的师尊,陡然见到司轩这样的师父,池鱼在有些惊讶的同时更多是不解。
像穆周山这样天赋奇高又刻苦修炼的弟子实属不多,他是做了什么事引得自己师尊这样不满?而且看穆周山的模样,像是极其习惯遭受鞭打一般。
穆周山看出了池鱼眼中的不解,主动回答说:“我杀了人,自然是要受惩罚的。”
是为了常风那事啊。
池鱼心想,这掌门师尊还真是明公正气,连师祖都并未多计较,她还以为万云阁向来以对错因果论事,并非是墨守成规之辈。
原来只是因为整个门派里唯一象征规矩礼法的人,之前没有回来罢了。
池鱼侧身向门口看去,原先站在那处的司轩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留春居的门却仍然敞开着。
在她转身的时候吹来一阵风,便掀起了池鱼的披帛,将那海棠色的披帛一边吹落到穆周山那铺在地上的裙角。
那海棠色在他缟羽色的衣摆衬托下,显得更加鲜活靓丽。穆周山不得不承认,池鱼穿这些鲜亮的色彩,要比她最初那身白色的衣服合适得多。
他忽然开口:“你若是能不叫这名字就好了。”
这话说得忒莫名其妙了,闻言池鱼那张小脸忍不住皱了起来。
一个二个的什么毛病,怎么都对她的名字上些奇奇怪怪的心。
但还没等她拒绝,就听穆周山轻笑,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要求提得委实过分了些,便背对着池鱼对她挥了挥手道:“当我没说。师妹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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