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京有多繁华,得从细节处看。

    雪停了,路边的扫街人却没有退去,他们在值班。

    铃铛几人走进一间门面较大的杂货铺,门口有小块地方,专供人掸雪清理鞋底,进去后有专门的伙计提个竹篮子,篮子里放个小秤,就跟在她们身后介绍推销。

    七宝说这和超市有点像,铃铛习惯了师父时不时蹦出的新词,这会也顾不得问,走在货架的中间,只觉得眼花缭乱,什么都很需要。

    购物的快乐,大概就是她想买,兜里也有银子吧。

    七宝直接让铃铛学着拿主意,于是铃铛打头,重阳牵着灵笛跟牢,一路走过去,对着那伙计指到的东西,就是一连串的“买”。

    这还得亏重阳心里比较有数,有时会偷偷扯铃铛衣角,在被她误会成想要就买之后,不得不咬耳朵地解释,这才算是让铃铛控制住了一些。

    选中的物品若是需要称斤,伙计就会拿出秤来称好,报个大概的价格,铃铛点头了,就用货架上挂的麻绳或布袋装好东西,再放到竹篮子里。

    等逛得尽兴了,一行人最后到柜台那,将最后一个竹篮子和之前放过来的几个一起,排到掌柜跟前了,和他再对对数量金额,他再称一次倒也快,结了帐就能选要不要加买一个他们的竹篮子,方便背着就走。

    逛完这样一间杂货铺,就几乎已经买全了他们需要的所有东西,油盐酱醋茶,米面油柴炭,对联加福字,还有红灯笼。

    太多了拿不走啊,没关系,后院专门有间房,房里有个人,跟他登记好竹篮子数量和货物名单,拿几个写了数字的木牌牌,往竹篮子里一挂,有人看着,就可以走了。

    铃铛他们拿好登记单子,就一份,三天内凭这单子,在夜里关门前随时来拿就是,超过三天就收五文一天的保管费,单子也就这一张,仿照是行不通的,毕竟数字加货品谁能猜得这么准确。

    当然单子也不能丢,别人冒领了也是没办法的,或者被冒领之前,凭着脸熟过来,也不是不行,这种就临时看情况解决吧。

    等出了门,铃铛几个又往成衣店去了,这是七宝的主意,师父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和习惯,有一条便是,大年初一必须得穿新衣,还得是里外上下全都换上新的。

    这在虞朝百姓间,根本是不可能有的想法,不是没有人这么做,但并没有形成什么默契的规定,也没听过相关的什么说法。

    新年新气象?七宝又说这话的时候,铃铛差点都要大逆不道,去捂师父的嘴了。

    这样忌讳的词,明明还是师父刚刚在路上自己说的呢,为的就是让他们小心来着,当时楚楚就在符里叹了一声“原来如此”,她以为自己摸到了死亡的真相。

    总之幸好街道宽敞,这会刚好身边没有人经过,什么改天换地新气象,师父自己说的,那都是皇帝官员知道就绝对要抓起来的大罪。

    接着铃铛很是干脆的,给全家人都买了一全套的成衣,没办法,买布料现做,肯定是来不及了,累得张大壮再死一遍也是做不到的。

    这全家人还包括了张大壮和楚楚的两套,张大壮换下女装后,一直穿得是粗麻褂子,楚楚则是死前的那一套,所以这会各自在符里兴奋打滚不提。

    叫人惊讶的是,店里连现成的道袍都有,掌柜娘子笑说:“我们这什么衣服都会备上几套,连乞丐的破烂服都有人买呢。”

    铃铛点点头,元京人,在掏人口袋这件事上,真是体贴到了极点啊。

    几个人拿着成衣比划,掌柜娘子请他们去店中最里的小间,说是可以上身试试,店里有绣娘在后院住着,若觉得不合身,马上就可以拿后头去免费改大小。

    衣服买完了,七宝和铃铛背着包裹出去,接着就只剩一件事,便是买些新鲜的肉菜了,这也不着急,走之前再去就是了。

    接下来,四人漫步街头,长长的街道两边,会有一些路口,拐进去就是一些稍窄一点点的道路,全都是京城人说的“某某一条街”。

    铃铛他们先去了热闹的“美食一条街”,从头吃到尾,也没引起多少人注意,等祭了五脏庙,几人又拐到下一条“红楼一条街”。

    楚楚在符里发声,倒也没有引起别人注意:“道长,绮梦院就在街口过去第五家。”

    几人也没有什么孩子该不该进的念头,露出骨头的鬼都见过了,还怕见露个肩膀的人不成,于是他们呼啦啦就走了进去。

    没到晚间,路上车马行人都少,两边的楼子大多门窗紧闭,楚楚说:“其实都醒了,这会正是用饭收拾的准备时间。”

    等到了两层楼的绮梦院门前,铃铛开始思索,她要不要直接进去,然后吓唬那老板,直接问出杀楚楚的那个真凶呢?

    铃铛已经伸出了手,楚楚却阻止了她:“大过年的,知道了晦气,还是先放放吧。”

    难道不该是年前清账才对吗?不过就算现在知道了也不可能马上解决的,铃铛想了想,苦主都这么说了,也就算了。

    几个人出了这条街,又去了“殡葬一条街”,买了符纸朱砂等等,然后下一条就是“医药一条街”了。

    铃铛牵过灵笛,一家一家地进,很可惜,坐堂的大夫全都说没得治,也没给出什么建议或推荐。

    这半年每到一个新地方,他们就会寻医问药一次,但只有最初那位老大夫建议过来京城,来到京城了,却发现希望还是渺茫。

    铃铛站在街头垮了肩膀,重阳静静地看她,七宝则是搂着她安慰:“才第一天啦,若是随便就能找到,我说不定还不放心呢,再找找,再看看,大冷天的,老神医们说不定都没出门呢,以后我们常来。”

    也只能如此了,铃铛提起精神,大过年的不能沮丧,万一将好运赶走就不好了。

    于是众人又拐去了集市一条街,买了半扇猪,鸡鸭鱼羊肉菜等等,就准备往南城门那走,赶了车接上杂货铺的东西,就可以回家了。

    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骡子车上挂的气死风灯被点亮,照出了前面模样有些变化的家。

    几乎是车刚停下,家里就有一盏灯亮起,大门打开,章大姐和身边的壮汉齐齐被冷风吹得吸了口气,然后两人小跑了出来迎接。

    “回来啦?我还想再等不到,估计你们就是在京城过夜了,哎妈呀,买这么多东西呐,我们来我们来,一下就给你搬掉了,你们赶紧的进屋里暖和暖和。”

    进了屋,章大姐给大家介绍:“这是我男人,章墙,怎么样七宝?不,要叫道长了,给你们家这整得挺美吧!”

    七宝观察一圈点头:“太行了啊,章大姐,章大哥,辛苦你们了,想不到今儿个你们就给我弄好了,我还想晚上随便弄个什么东西先挡挡呢。”

    几人四处看了看,门口头顶多了挡风雪的屋檐,厚实的新门被安装好了,窗户纸也换了新的糊上,房顶也整修过,柴房里堆满了现成能用的木条,水也被打满了。

    最重要的是,前院给做了骡子的家,后院竟然还多了一个旱厕。

    大汉章墙憨厚一笑:“兄弟们去京城里学的,给茅房造得结结实实,小坑边上放了桶水,底下还斜着垫了青砖,连到茅房后面的大坑,到时水一冲进了大坑,茅厕里面是干干净净的,大坑我们也会定期来清理一次,你们不种田不知道,这可是能卖的好东西啊,到时我给你们卖掉。”

    七宝摆手:“我确实需要麻烦你偶尔来帮帮忙,而且很该拿点工钱,另外这卖掉的钱,你也必须自己拿上,别拒绝,你看,你们给我修得这么好,我也坦然收下了不是?”

    就这样把事情说定了,章大姐估计也是累了,都没有再打听去京城的事,就提着七宝给切的,拒绝不了的一条五花肉,和章墙回家去了。

    几人大概收拾了下买来的东西,再简单洗漱下,然后全都躺到堂屋大炕上,很快就暖呼呼地睡去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众人早早醒来,洗把脸清醒后,开始分工合作。

    张大壮负责做饭,额,没错的,他能摸到实物,生前又爱做家务活,不知哪一天就把这做饭的事情给揽过去了,还别说,味道是真不错。

    吃完饭,张大壮熬了浆糊,铃铛和重阳兴冲冲地拿着对联灯笼这些来到家门口,开始打造过年的气氛。

    七宝扶着矮梯,负责给他们看高低歪正,灵笛就坐门槛上盯着他姐姐看。

    小院子里叽叽喳喳声不断,贴完挂完,又折腾院子,出门到处找了碎石子搬过来,按七宝的指点,从篱笆院门那开始往各个屋子门口做了小路,管他什么雨雪天,也不怕脚下泥泞了。

    章大姐来凑了会热闹,还连拍大腿说他们疏忽了,接着又是一些从前和七宝有过来往的村民们,加上村长家,一起送来了不少过冬菜。

    为此张大壮还很是不高兴了一下,他不能出来啊,看来是真得画张皮了,至于他的女声,呵呵,他现在可不怕人歧视了,说就说呗,他记下来后高低得半夜去见见那些人。

    热热闹闹的一天过去了,第二天便是大年三十,要过除夕了。

    一大早,张大壮就撸起袖子,摆出了要大干一场的气势,脚踏实地地迈进了灶房。

    你问他为何不飘了?哦,他能摸实物那会,就能落地走了,这不是没有飘着省力嘛。

    特殊的日子特殊对待。

    食物的香气在家中飘了一天,连向来没什么反应的灵笛,都转着眼珠子看灶房的方向,时不时地咽着口水,七宝想上手偷吃的,被张大壮骂骂咧咧赶了出去。

    别问,问就是掌勺的人最大。

    至于铃铛和重阳就馋得比较含蓄了,大家都没有经历过如此这般的过大年,心和胃同时激动着,不得不找点事情做。

    那就读书吧。

    七宝不敢置信:“你们是魔鬼吗?过年做点什么不好,你们要读书?就不能干点孩子该干的?”

    铃铛自觉不是孩子了,她替重阳问:“那该做什么?”

    重阳:读书不就是玩吗?多有意思,为什么不可以!

    七宝站在门边挥舞双手,指着外面的广袤天地:

    “去找块板子上村子后那座山上滑雪去啊,去找雪厚的地方堆雪人去啊,再不行你们帮我做副扑克牌出来,就我之前详细讲过的,打牌特别能打发时间,真哒!”

    铃铛严重怀疑,最后这句才是师父最想说的,也不是不行哦,要孝顺师父的!

    到了晚间,大家围着几乎占满大半个炕,拼接出来的大炕桌,在暖和的炕上齐齐坐下。

    楚楚也被放了出来,得了优待,幻化一新当作洗澡了,现在她能摸能吃,她贴在铃铛身边,笑容真切,只觉得真好啊。

    然后七宝很有仪式感的,总结了今年展望了来年,大家用七宝喜欢的鼓掌方式予以配合,然后就盯着她,等她第一个下筷子。

    红烧肉、卤蹄膀、油炒鸡、酒炖鸭、糖醋鱼、白羊肉、滑鸡蛋、酸白菜、豆角茄、排骨汤,九菜一汤,十全十美。

    猪肉饺子、芝麻汤团、红糖年糕、黄金蛋炒饭,南北主食全都有。

    大家吃得眼泪都要出来,食物进肚的一刻,几乎觉得人生圆满。

    七宝抽空拍拍张大壮肩膀:“没想到我竟捡了你这么一个宝藏鬼!说,这一路你钻进多少厨房偷师了!”

    张大壮吃得比谁都急,没办法,他把七宝赶出去之后,自己也不敢过分尝菜了,真是差点要被自己馋哭。

    自从铃铛道力加持在他身上之后,他再也不用等着七宝给他专门施食才能吃上,这之后,张大壮就努力长出了一口整齐白牙出来,免得吃相上遭人嫌弃。

    当然脸还是那张刀疤老脸,头还是那个坑洼秃头,反正大家也习惯了,剩个楚楚,自己都当了鬼,谁也别嫌谁了。

    这会张大壮嘴里含着东西,嗯嗯啊啊也不知道回了个什么,七宝也不在乎,回到战场继续飞舞筷子。

    “啊呀呀,不孝徒,徒弟!给师父留点!”

    “张爷爷,你看,灵笛会自己夹筷子了!对了,前面是你们谁喂的?没有人?”

    “叶铃铛,喂灵笛就喂灵笛,不要喂我了啦!我真的不是小孩了!”

    “诶,叫楚楚的,你不要给本道长装楚楚,你都夹走多少菜了,不行,饭桌上不讲友谊,再说我和你也没有呀!”

    张大壮埋头一顿吃啊,才不管桌上风起云涌,鬼鬼的肚肚也是能饱的,只是量有点大而已啦,还比不过铃铛呢。

    等到桌上被吃得一干二净了,村里响起了第一声爆竹声。

    噼里啪啦中,七宝说:“午夜啦,新年好!”

    众人齐声:“新年好!”

    所有人跑出屋子,点燃了院中放好的干竹,和村中陆续响起的爆竹声一起,昭示着,新的一年开始了!

    铃铛被围在中间,她看天看地,看她身边的每一个家人。

    火光中,每个人都笑得灿烂极了,包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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