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糕,不好吃了
十二岁之前, 莫凡觉得自己过得是一帆风顺的。
小康之家,家庭和睦,在学校里跟同学相处融洽, 还交了很多朋友。
那时候什么都不懂, 无忧无虑,每天过得都很开心。
他平淡幸福的日子第一次出现变故是在刚升上初中的那个秋天。
——他最好的朋友向他表白了。
那时候的他已经通过班级里女生借他的认识到了同性恋这一群体,甚至已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也可能是同性恋。
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喜欢……他同桌。
他不反感这个人对他的碰触, 拥抱,亲吻……甚至还隐隐有期待, 哪怕这个人跟他一样, 是个男生。
在那本的番外里,已经在一起很多年的两位男主回忆年少时期的心动过程,是这样描述的——
“每天早上刚睁开眼, 我第一个想看见的人就是你。”
“哪怕你只是轻轻碰到了我的手臂, 我都能反复回味, 心跳一整天。”
“因为你,我对这个世界多少有了些期待。”
……
有很长一段时间, 莫凡觉得自己都是这样的状态, 像个刚陷入恋爱的小女生一样,对这段陌生的,新颖的感情充满了期待。
直到有一天周末,他在网上有关「同性恋」的论坛里看到了铺天盖地的「变态」「恶心」「有病」。
他小心翼翼地问自己的母亲, 没想到原本亲切温和的母亲突然面色一变,严肃地跟他说——
“你还这么小,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这是病态的, 不正常的, 千万不要变成这样子。”
“如果你发现身边有这样的人, 一定要离他远点,知道吗。”
母亲的表情难看得像是动画里的恶鬼,莫凡看着她,思绪突然飘到了很远,几年前那位金发女人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离他远点。”
表白的那一天,是个下午。
他们的初中和小学是一个地方,中间用小花园隔开。
还是同学,还是同桌。
就算升入初中后被父母允许一个人走回家了,莫凡还是很喜欢在放学之后偶尔来这片小花园走走,吃吃糯米糕,再来一串甜腻的冰糖葫芦。
深秋,银杏叶被全部染黄了,风一吹就响起沙沙的声音。
他咬着糖葫芦,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同桌,心情也被这萧瑟的景色弄得慢慢沉重起来。
离远点是不太可能了……
还是先维持现状吧,把自己的情感隐藏好,不让别人发现,这样好歹还能做朋友。
“为什么要叹气。”
听到这句话时,莫凡愣了愣,他都没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叹气了。
“是因为太酸了吗。”
对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俯下身,就着这个姿势在他咬过的地方又咬了一口。
“挺甜的啊。”
——“我们这算是间接接吻吗?”
那一瞬间,莫凡脑中突然回忆起这句话。
这是他自己曾经说过的。
在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喜欢这个人之前。
当时这个人有些无措地看着他,大约是因为害羞,说话吞吞吐吐的,脸慢慢红了,还被莫凡调笑了好久。
但是现在,脸红的是他了。
「吧嗒」一声,糖葫芦掉了。
莫凡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样子,只觉得手指发软,心跳声鼓噪。
对方抬起头,看见他这模样,也愣住了。
四周仿佛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莫莫……我喜欢你。”
“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莫凡感觉自己手背上覆上来一只温热的手,对方俯下身,慢慢向他凑近,那张俊逸秀气的脸在他面前不断放大。
“不行!不可以!”
他把他推开了。
“你……不喜欢我吗?”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哽咽。
莫凡也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摇头还是点头,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是自己的了。
“那什么……明天再说!”
说完,他拎起旁边的书包,拔腿就往外跑。
回家之后他就有点后悔了。
他想找个机会跟对方好好聊一下。
但是第二天,那个熟悉的位子上却再也没有熟悉的人了。
……
第二次变故,是他的父母离婚。
连着好几天他都没有见过父亲,但是问母亲后,她也只是微笑地说「没关系,只是出差了」。
父亲出差是常有的事,当时莫凡还没放在心上。
在那之后没几天,他上课看被老师发现了。
老师把他藏在学校里的全部翻了出来,包括一些不太正经的,然后严肃地叫了家长。
晚上回到家后,母亲翻着他的那些,手都在抖,满脸不可置信。
“你才多大……你看这些……”
“凡凡,你告诉妈妈,你真的是……同吗?”
莫凡想否认,但是有些话却像是哽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最终也只是沉默。
“你……太让我失望了。”
说完这句话后,第二天,母亲也不见了。
莫凡慌了,打了无数个电话,她都没有接,最后辗转打到了一名表舅那里。
从他那里,莫凡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全部。
他父母离婚了,因为他不是他父亲亲生的。
离完婚后,他父亲留给他们母子俩一套房子,自己走了。
但是因为他母亲和他母亲一边的亲戚都是依靠着他父亲办的厂才能过活,他父母一离婚,他们直接失业,日子过得很艰难。
从表舅嘴里,他了解到自己的母亲最近又跟一名老总好上了,但是对方不接受拖油瓶。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听,但是凡凡啊,现在你只会妨碍她。”
他表舅苦口婆心:“你也体谅体谅我们,我们这一大家子文化水平都不高,就指望着你妈能带着我们。”
“再这样下去,不仅我们,你跟你妈也要一起喝西北风了知道吗。”
莫凡听完,沉默着挂了电话。
从那之后,每个月都会有一笔钱打在他银行卡的账户里,但是那个女人就再也没出现在这个房子里。
在那之后,他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回到一个人的房子,变得越来越沉默。
一个月后,他母亲终于给他打了一次电话,问他生活得怎么样,吃得好不好,穿得好不好,没有再提同性恋的事,但也没说什么时候过来看他。
又过了一个月,他表舅说他母亲怀孕了。
在那之后,他母亲联系他的频率从一周几次到一周一次,再到一月一次。
直到生日那天,莫凡拿着手机在家里坐了一整天,什么都没发生。
就算是节日的时候,他都能在短信上收到一句「节日快乐」,但是唯独今天什么都没收到。
他后知他觉地反应过来。
哦,原来那句「节日快乐」是群发的。
一天放学后,在路上有几个小混混拦着他向他要钱,他回了一句「没有钱,滚」,然后理所应当地被揍了一顿。
很神奇的是,他竟然也不觉得有多痛。
班上有几个人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什么,开玩笑地问他“你看这些东西,难道你……真的是同吗”,他一抬眼皮「是,怎么了」。
在那之后他就感觉到班上的人开始疏远他,原本还在一个初中的朋友就不多,这下子都没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他把自己的症状放在网上求助,有的说这是叛逆期到了,有的说这是抑郁。
一个学期后,他跟老师说想退学,在老师的极力劝阻下,最终同意可以先休学一年,但是因为没有家长过来签字,休学还是办不下来。
那天傍晚,他坐在自己小区楼下,看着斜斜落下的夕阳,几个小孩在庭院里玩着刚捡到的苍耳,眼神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想死……”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这三个字说出来了。
“说什么呢,娃儿,活着不好嘛。”
莫凡下意识转过头,看到不远处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坐在躺椅上,看着他。
这个老奶奶住在他家一楼,他每次放学回家总会跟她打招呼说上几句。
“过来过来,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吗。”
老奶奶笑着冲他招招手,把一旁的糯米糕拿出来:“看你每次放学回家的时候总是会在路上吃。”
莫凡看着她慈祥的眼神,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走过去拿了一块。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老奶奶看着他一口一口慢慢吃着糯米糕:“你还这么年轻,就没什么想做的事了吗。”
“想做的事……”
莫凡眼神茫然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自己几年前还说过想写来着,只是一直没机会去做。
“如果还有念想的话就去做吧”
老奶奶拍了拍他的手:“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莫凡看着她,默默点了点头。
从那之后他就没去上学,一直呆在家里写,每天雷打不动下来跟这位老奶奶聊聊天。
五个月后,这位老奶奶也去世了。
悄无声息的,在一个冬天的清晨。
而且第一个知道她去世的,竟然是他这个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人。
他拎着早餐来到奶奶门前,敲门没人回应,拿出钥匙打开门后,才看到奶奶坐在躺椅上,身体冰凉,没了呼吸。
从别人的嘴里才知道这个奶奶有轻度的老年痴呆,子女不是很关心他,看她还有自理能力,一个人过得挺好,就把她安置在这个房子里,很少来看过她。
她有老年痴呆,也记得他喜欢吃糯米糕。
但是现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记得他喜欢吃糯米糕的人也走了。
办丧事的时候,他在灵堂上,从头跪到尾。
结束后,他一个人走出了小区。
他慢慢走,从白天走到晚上,到马路上,到公园里,最终停在了一座桥边,看着底下奔腾着的河流,泛着寒意,冰冷刺骨,相携着流向了远方。
真好啊,它们还有可以去的地方……
如果现在跳下去的话,它们也可以把他带走吧。
之前不知道从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
“人还是活得糊涂点比较好,以超乎常人的敏感度注视着这个世界,只会数以千计的受到伤害。”
他在桥边不知道站了多久,离开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
走的时候,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看吧,就算他无缘无故消失了一天一夜,也没有人发现。
回去的路上他又买了一盒糯米糕,吃了几口,没嚼出味,还有点咸。
一刮风,才感觉到自己脸上冷冰冰的。
他在想,自己现在这样算不算的上成长。
喜欢的东西变得没有那么喜欢,讨厌的东西也开始变得无所谓。
“糯米糕,不好吃了……”
……
奥古斯汀皱着眉,紧盯着椅子上的莫凡。
一开始的催眠还挺顺利的,他一下子就进入了状态。
但是在那之后,就好像有一道屏障一样,把他的暗示诱导隔绝开来,让他自顾自地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这种状况很少见。
奥古斯汀想来想去,也只想出几个可能,要么他的催眠从一开始就失败了,要么就是他的催眠触发了莫凡心里的另一个暗示,直接把他的诱导覆盖了过去。
但是……这怎么可能?
难道在他之前,还有人催眠过莫凡,然后在他心里留下了暗示?
“嗯……”
奥古斯汀回过神来,看着莫凡突然伸了个懒腰,像是睡了一个好觉一样,慢慢睁开眼。
“谢谢啦。”
奥古斯汀怔住了:“谢……什么?”
莫凡没回答,自顾自地舒展筋骨,感觉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现在他终于不再心虚了。
这几天里希特总是明里暗里小心翼翼地问他过去几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看到自己支支吾吾的,什么都没说,就觉得是自己还在生他的气,更加愧疚,然后加倍地对他好。
怎么说,其实莫凡觉得自己有点受之有愧。
因为连他自己都有点忘了那时候的细节。
只记得在自己最难过的那段时间,这个人不告而别,抛下了他。
但事实上,这件事只是他当年情绪崩溃的一个导火索而已。
奥古斯汀眯起眼睛:“你之前是不是被其他人催眠过。”
“不是其他人,就我自己。”莫凡懒洋洋道。
“你自己给自己催眠?!”
“对啊。”
学催眠的初衷,纯粹是为了放松自己,消除脑神经过度紧张,最好能选择性地遗忘掉一些事情。
不然十几岁的时候整夜整夜地失眠,这搁谁谁受得了啊。
只是他给自己催完眠后,有些事情他没法主动想起来,因为他天然对那段记忆排斥,只有在接受到一定刺激后才有可能想起来。
里希特的出现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刺激。
认出来之后,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才慢慢涌上来,伴随着当时心理上的郁结和痛苦。
只是每次从梦中睁开眼,要么看到里希特关切担忧的眼神,要么看到手机上的夺命连环消息。
那些痛苦就被更加深厚的东西掩盖过去了,随即弥漫上来的是一种丝丝缕缕的满足感,包裹住了整颗心脏,再慢慢渗透进去。
刚重逢的那一天,他就说他喜欢他,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了,一直喜欢。
明明还没有完全认出来,但那一瞬间莫凡脑海中像响起了一道深沉而绵长的叹息,像是他一直在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所有的期待都落到了归处,那些梦里遥不可及的妄想都变成了现实。
他能认出眼前这个人是他小时候喜欢的人。
是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人记得曾经的他是什么样子的。
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有什么小习惯……
包括莫凡自己也忘了。
曾经的他不喜欢茄子,不喜欢苦瓜,但是现在也都能若无其事地吃下去。
不喜欢自己剥带壳海鲜,但是一个人之后也开始慢慢学着剥完自己吃。
只有这个人……
只有他依旧记得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在这之前清除掉所有的不愉快,然后把你曾经喜欢的东西捧到你面前。
飞在高空中的风筝漂泊无依,只有握着风筝线的那个人才是他的归宿。
这么多年莫凡都不想回顾过去,现在重新回忆一下,竟然发现自己已经能平心静气地看待那些曾经的事了。
“说实话啊,我之前很害怕自己有寄生心理,误把依赖当成爱,或者说,把救命稻草当成爱,正好趁这个机会,整理一下我对他的感情。”
莫凡瘫在椅子上,习惯性地交叠双腿,看上去放松到不行,完全没有被绑架的自觉。
奥古斯汀眉头紧拧,刚刚笃定的语气荡然无存,语气带上了几份犹豫:“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吧。”
莫凡看着他,眼神玩味:“不知道就对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或者说你背后那些人是看里……哦,公爵警惕性太强,找不到机会下手,所以就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是吧。”
“具体怎么做……嗯,从我这里套话?让我背叛他,给你们做内应?”
莫凡歪了歪头,发散着自己家族内斗的思维:“或者让我跟他起隙嫌,然后内耗?”
他看到奥古斯汀嘴唇紧抿了一瞬,瞳孔微缩,轻笑一声:“看来我猜对了。”
“你们还真把我当软柿子捏啊……”
莫凡看着那双墨蓝色的眼睛,微微一笑,慢悠悠朝他抬起手,大拇指和中指交叠。
明明有一段距离,但是那道响指声像是一下子炸在了他耳边一样,清脆响亮。
“奥古斯汀阁下,看清楚,到底是谁被催眠了。”
作者有话说:
首先咱先声明一点啊,不是学心理的都会催眠啊。(不能妖魔化心理学——)
还有现实里的催眠并没有这么夸张啊!!一定要注意!!
小剧场——
假如犯错了(非原则性大错误)。
楚少爷:认真检讨,分析起因经过结果,总结经验(可能还要做一个ppt);
沐老板:默不作声,像往常一样做饭,打扫,然后一个人坐在角落伤心,反省(美人落泪)。
陆导:当面诚恳认错(为了表忠心可能还要跪榴莲);
里希特:把人关起来,一边哭着做一边认错,事后加倍地对对方好,照顾得无微不至。(鬼畜)
——感谢在2022-07-06 21:33:52-2022-07-07 21:5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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