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在三日后的深夜里再次造访,照例把向小园从暖乎乎的被窝里挖出来陪他聊天。

    向小园坐在躺椅上,打着呵欠控诉:“大殿,你这样真的很不人道很不体恤。”

    陵光背靠池壁两手横搭在岸边,闭着眼不为所动:“你是人吗?”

    这话听起来像骂人,向小园皱了皱鼻子。

    今夜风大,附近的树林被刮得沙沙作响,水面上不间断地掀起层层涟漪。

    有极轻微的动静掩藏在自然的风声里。

    陵光耳尖,闻声微睁开眼,不过须臾,又重新阖上了。

    他懒得管。

    向小园衣衫单薄,斜靠在躺椅上,搓着手臂不住地朝某个方向瞄。

    终于,十分钟后,贺迩的身影出现在转角。

    她一下弹起。

    陵光也看见了:“某些人又来找你了。”

    说着就要消失,向小园眼疾手快阻止他:“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找你的。”

    她站起来,拍拍手,居高临下道:“我的任务完成,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睡觉了。”

    说罢一秒也不耽搁地往回走。

    贺迩一手拿着外套,一手插兜走过来。劲风把他的纯黑的衬衫吹得鼓起,冷俊的面庞在清白昧黯的月光下立体分明。

    隔着几步远,他脚步放慢,渐次停下,等着向小园靠近。

    向小园在他面前立定,抬头迎上从高处落下的视线,又不解地往陵光的方向侧了侧身。

    “你不过去吗?”她问。

    贺迩撑开外套,从后往前把向小园裹起来:“你自己能回去吗?”

    向小园仰脸觑他,被质疑得不大高兴:“当然可以。”

    贺迩勾唇,扯住衣襟以免被风吹落:“穿好。”

    向小园垂眸推拒:“不用了,我不冷。”她其实被风吹得有点冷,但很快就能回去。

    贺迩手收得更紧,加重语气重复:“穿好。”

    向小园只能一边后退拉开距离一边将两只胳膊伸进衣袖里。

    衣服宽大,袖口长出一大截,向小园举高手臂想将它抖落下来,被贺迩捉住。

    贺迩低头耐心地替她挽起,又弯腰去拉拉链,口中嘱咐道:“天黑小心点,仔细看路。”

    “我、知、道。”向小园一字一顿,像个被说教得不耐烦的小朋友,故意垮着脸抽回衣摆,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陵光泡在池子里,漫不经心地看着。等人走远了,才开口调侃,说得直截了当:“你也看上她了?”

    贺迩淡淡扫过去:“也?”

    陵光挑了挑眉,不接茬,上岸到躺椅边坐下。身上干燥如新,半粒水珠也未沾:“找我干什么?”

    贺迩走近两步,正色说:“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

    向小园在雨落下之前赶回了小洋楼。

    寂静的楼里一片漆黑。

    二楼紧闭的房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门轴老化,发出“吱呀”一声,声音不大,但在夜里尤为清晰。

    向小园屏息朝里望了眼,郑希一如既往睡得香甜。

    她松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进屋关门,脱下贺迩的外套搭在椅背上。

    躺下后辗转反侧,又下床把外套折好塞进衣柜里。

    再次钻回被窝,向小园睡意全无。

    思绪如坐过山车,一时高扬一时坠落。某些转变,她并非全无察觉,却又不敢再随意揣测、轻易相信。

    向小园歪头看了眼熟睡的郑希。

    她想把她叫起来聊两句,旁观者才更能指点迷津。但这个念头只持续了一秒钟,随即被抛诸脑后。

    大半夜扰人清梦不好。

    雨点从天幕降落,砸在窗沿和玻璃上,瞬间绽放成一朵朵剔透纯净的冰花。

    向小园忍不住祈盼能有几滴飞溅至心底,以舒缓它的躁动和不安。

    她最终在朦胧的雨声中眼皮渐重。

    贺迩和陵光昨晚在药泉边聊了些什么,向小园不得而知。

    前者在天快亮时发给她的短信里只说,暂时不要向其他人透露此事,让他们待在小洋楼等消息。

    早晨窗外依旧淅淅沥沥。

    时节已至,雨生百谷,滋养万物。

    向小园赖在床上不想起,看完内容,信手往上翻了翻。

    贺迩发过的信息寥寥。比起手机,他还是更喜欢面对面交流。

    除此之外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才刚刚用上这个工具,并不熟悉。

    得知他从来没用过手机,向小园止不住地惊叹,在这个时代活得像古人,也不容易。

    贺迩一脸无奈地向她解释:“我并不需要手机。”

    向小园存疑:“怎么会不需要,没有手机你怎么跟别人联系?”

    贺迩说:“有话当面说就行。”

    向小园举例反驳:“那如果只是简单的问候或是随手分享,也要大张旗鼓专门跑到对方面前去说吗?”

    贺迩似是不解:“问候和分享?为什么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向小园讶异地瞪了下眼,随即微皱起眉:“可是朋友之间就是要问候和分享啊。”

    “我不交朋友。”贺迩停顿数秒,深深看她一眼,“你们是例外。”

    向小园略怔了下,迟疑问:“你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吗?”

    贺迩面无波动地点了点头。

    他的成长环境特殊,周围的人哪怕再善意也难免对他防备。从认识到这一点起,他就不再主动交朋友,也一直坚定地认为自己不需要朋友。

    想到这里,向小园心中漫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

    一个有思想的人把自己全然封闭,强行与天生的社会性背离,这很艰难,乃至煎熬,不只是感到孤寂那么简单。

    可即便是这样,依然有人能够走进他内心。

    那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敲门声骤然响起,打断向小园的思绪,郑希倚在门框上催她下楼。

    向小园回神,迅速敲击屏幕给贺迩回了个“好”,手机一扔,下床洗漱吃早餐。

    陵光与贺迩在药泉边聊至月隐日升,迎着晨光一同去见了妖皇。

    书房里,妖皇正伏案专心处理文书。

    一推开门,久违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往事的喧嚣霎时在耳畔轰隆滚过。

    陵光眸光闪烁,先出声喊:“老头。”

    妖皇惊诧抬头,盯着来人仔细辨认了半天,却迟迟不敢开口。

    直到陵光微笑起来,嘴角弯起的弧度与从前无异。

    妖皇眼中泛起潮气,轻叹一息,声音难掩颤抖:“神君这副模样,我还以为是见到了故人。”

    陵光笑意微僵,眼底怆然一掠而过:“这样行事更方便些。”

    妖皇颔首:“明白。”

    不多寒暄,陵光走到书桌前,直奔主题:“事情经过贺迩都跟我说了,你要给我的直接证据是什么?”

    ……

    小洋楼里。

    郑希和鹤卿之间的气氛自从领略岛回来后,就一直怪怪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两人的相处远不如之前自然。

    一见面就害羞,说话时对上眼就红脸,不经意的触碰都能引起颤栗。

    今早也不例外。

    向小园闲倚在沙发上,眯着眼来回打量两人,笃定道:“你俩不对劲。”

    郑希一下挺直腰背:“我怎么了?”

    向小园晃了晃食指:“不是你怎么了,是你们怎么了?”

    她唰地垂手,盘问起来:“你们在领略岛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鹤卿开口要答,“我们”二字刚起了个头,就立马被郑希捂住嘴:“我们什么也没发生。”

    她语速极快,一张脸红得快烧起来,给出的答案无疑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向小园斜睇眼他俩,摆明不信。

    正说着话,门口忽然大剌剌闯进来一个年轻男人,眉清目秀,温文白净,看着还有点眼熟。

    他一进门就径直走向厨房,什么也没说,先干了一壶水。

    喝完抹两下嘴,走出来问:“就你们几个在啊,妖君大人呢?”

    向小园愣愣地追着他的一举一动:“你是……谁啊?”

    男人一瞪眼,指着自己:“我啊,柏虵。”

    郑希诧然扬声:“白蛇?你怎么又换了张脸?”

    白蛇抓了下脑袋,略显羞涩道:“我这个人记性不太好,上回怎么变的,我不记得了。”

    向小园忍俊不禁:“建议你给自己拍张照,下回照着变。”

    白蛇略一思忖,赞同道:“好主意。”

    他说着坐来沙发,随手拿了个苹果啃起来。

    计景问:“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白蛇动作一顿,还是坦诚道:“我中途去和臭老鼠打了一架,受了点很小的伤,所以耽误了些时间。”

    他刻意加重“很”字,自尊心极强。

    相比起这些,鹤卿更关心结果:“情况怎么样,找到什么了吗?”

    白蛇摇头:“妖君大人说的那几个地方我都挨个探遍了,没有你们要找的游魂。”

    不知是因为失望惯了,还是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听完白蛇的话,大家竟都没表现出明显的沮丧,但气氛还是不可控地沉了下去。

    临近正午,陵光和贺迩一起回到小洋楼。

    白蛇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几人便只简单带过他回来的事情。

    看到贺迩身后的陵光,计景的表情接连变了几变:“大殿,居然真的是你。”

    陵光目露疑问看向他。

    计景吸一口气,半克制半试探道:“你不会是,昨晚来的吧?”

    向小园讶然:“你怎么知道?”

    计景的表情彻底崩坏:“真的是真的,你们……”

    他欲言又止,被陵光一眼看穿:“你是不是想问,我和小园为什么深夜在药泉边见面?”

    这话一出,屋内众人的反应千差万别,花样百出。

    贺迩眉梢微挑,就近找了个坐处看戏。他也曾和计景抱有同样的疑虑,但已经被真相打散。

    向小园怔愣片刻,随即被名为“无语”的情绪灌满。

    郑希强抑住内心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一双圆目紧盯着话题中心的三人,坚决不肯放过一丁点儿的细枝末节。

    所有人中,唯有鹤卿还淡定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听觉失灵。

    计景没想到陵光说得这么直接,承认得这么干脆,卡壳许久,才接上:“是啊,你们为什么在药泉边……”

    其实他听到的版本用词更露骨些:主仆、深夜、幽会,甚至还有,人道,很难不令人产生些奇怪的联想。

    陵光在贺迩对面坐下,不以为意道:“想见就见,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计景忍不住看了眼贺迩:“可孤男寡女,又是半夜,难不成你们……”

    陵光打断他:“你怎么知道的?”

    计景说:“我早上撞见两个妖属聊天,其中一个说他昨晚路过药泉边,亲眼看见的。”

    陵光了然,混在风声里的脚步声就来源于此。

    他给贺迩递去一个眼神,贺迩心领神会:“我会处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计景不依不饶地追问原委,寻根究底的态度堪比做科研。

    向小园不堪其扰,早早逃回了房间。

    陵光陷在沙发里,搓着额角,半个字都不想回应。

    但见计景毫无消停的打算,他终于忍无可忍:“计景。”

    计景应声抬头,目光聚焦的一瞬间,难以抑制地睁大了眼:“你……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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