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大多数人在这种状况下很难平静,  但同样的他们也没有太多去死的勇气,又有谁想死呢?又有谁不怀念大雾前的世界。

    他们抹着眼泪开始支帐篷,  暂时给自己做挡雨的装置,  他们缩在帐篷里看着外面,眼里没有光,也没有对未来的希望,  他们或许只是想着能活多久算多久,如果死了也就死了。

    没有期望的未来对他们来说早已是常态,或许沈黎刚苏醒的那半年才是怪异的,  被这个睡了十年的人带来一丝活力,像是在长达十一年间的片刻光辉,  最终还是变回现在的模样。

    最后,  林奇明穿着雨衣走过来,  他把手中的劣质雨衣披在沈黎身上。

    “别淋雨,会感冒。”

    沈黎任由他给自己把雨衣披上,实际上他全身早就湿透了,  全身的衣服湿漉漉的粘在身上,连头发都湿成一团,  沈黎坐在山崖边注视着远处的海水,  金色的眸子里倒映着浪花。

    “我没想到海水会来的这么快。”沈黎呢喃,“曹宇天告诉我,未来会有海水倒灌进陆地的灾难,但那是很久之后,我一开始只想用人工降雨将陆地上的污染清理一下。”

    “我知道,  我们都知道。”林奇明坐在沈黎身边,  “再先进的科学都没办法确定现在的发展,  因为总会有意外出现,  我们的人越来越少,能做出应对措施的人也在削减,科学需要时间,生态恢复需要时间,只有污染不需要,那东西是毒,一天就生效。”

    林奇明说:“所以,不需要感觉到难过,这不是我们不努力,是现实太艰难。”

    “除非自然重新复苏,世界回到十年前的模样,否则海水倒灌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处理不了。”

    沈黎看着海水,片刻后他才开口,“不对。”

    “嗯?”

    “不管现实多艰难也不能这么放弃。”沈黎看向林奇明,“不能因为一些外在原因就立刻下结论说不能做到,我们还有办法。”

    林奇明茫然的看着沈黎,“还有办法?”

    “应急措施,那条鱼一定还活着。”沈黎站起来,“我把鱼放进河水里,它顺着河游走了,它应该是去找小糯米了,小糯米和她妈妈在大海里,人鱼是海洋的主宰,它一定可以控制海洋的反噬。”

    “那条红色的锦鲤?”林奇明明白了沈黎的意思。

    他一直都知道沈黎从那次探索任务中带回一条鱼,沈黎非常在意那条鱼,导致林奇明也给他照顾过,后来沈黎因为意外离开医院,再找到他时鱼已经消失,他一直以为那是鱼在中途死亡,也一直没有提过。

    没想到那条鱼其实是和荧光草一样的应急措施?!

    “要去找到它。”

    说着沈黎就直接下山,林奇明跟着往下跑,没跑两步他的腿就在打颤,好悬直接摔倒,他只能喊了一声沈黎的名字,沈黎转过身让他留下,他说下面很危险自己去就好,林奇明勉强活动了一下腿。

    “师兄你自己一个人很危险,为什么从不找一个陪在你身边帮助你的人呢?”

    “没关系,因为我不会死。”沈黎对着林奇明笑了一下,“但是,如果我出现问题误伤了跟在我身边的人我会难过的。”

    林奇明茫然的注视着沈黎,他想起了在医疗局外明显意识被支配的沈黎,他说不出话来。

    因为林奇明知道沈黎说的是真的。

    沈黎是一个强大的人,他有学识,心理强大,遇到事情也不会慌乱,但他不会想看到自己误伤什么人,曹宇天的死已经在他心里狠狠地划了一道口子,他现在被‘不能倒下’的思维硬生生的支撑着身体,要是这种事再发生,谁都没办法确定他不会真的崩溃。

    林奇明沉默了几秒钟,他勉强对沈黎露出一个笑容。

    他说:“师兄,你一定会成功找回自己的小锦鲤。”

    “快去吧。”

    沈黎注视着他,那恐怕是林奇明认识沈黎以来露出的最温和的表情,他对林奇明挥挥手,接着转身朝着山下跑去,劣质雨衣被风刮的飒飒作响,它根本挡不住风雨,帽子也被风吹下来。

    但在林奇明的眼里,那仿佛是一个旗帜。

    在那一刻,他仿佛和沈黎越走越远,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牢牢的压在沈黎的肩膀上。

    林奇明想:他睡了十年,不算人生的话,他今年只有25岁啊,已经比自己还要小了,每天喊着他师兄,都忘了他实际上就是一个25岁的年轻人。

    希望他能找到自己想找到的东西。

    ……

    沈黎来到山下的时候天色还早,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因为气温太低,雨落到地面后就结成冰,让出行变得很困难,沈黎一边避开结冰的地方一边朝着涨潮的海边前进,他觉得小红鱼一定在海水中。

    毕竟它是小糯米的朋友,在放它走之前沈黎也让它寻找小糯米。

    就像是沈黎想的那样,海水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比河流的污染要严重的多,他蹲在海边注视着倒灌进来的海水,没有察觉到有丝毫生命。

    大海曾经是生命的孕育之地,现在却像是一片死海,

    沈黎伸出手来,紫色的海水沾湿他的手指,沈黎没有找到小红鱼,或者说他根本连一点生命的迹象都看不到。

    “找不到的。”

    也就是在这时,沈黎听到了声音,那个声音响在他的脑中,不需要想就知道是寄宿在他身体里的东西终于开了口。

    它像是在幸灾乐祸。

    “污染一直都在,你们谁都逃不掉。”

    “海水会淹没整个陆地,鹿死去了,你们再也不会找到漏洞,所有生命都会覆灭,自然会死去,我赢了,我赢了!”

    沈黎的手因为寒冷变得苍白,他没有收回手,只是执着的注视着海水。

    “还没有到最后一刻。”

    他试着往海水里走,一边走一边呼唤着小鱼,身体内的意识冷笑一声,一阵寒风吹过来,沈黎不怕冷,但不是说他就不会被低温影响,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迟缓,他的动作也越发的艰难。

    就在这时,有东西小心翼翼地咬了一下他的手指尖,沈黎微微愣住,他朝着旁边看去,便看到了那条在紫色海水中不算显眼的小红鱼。

    小红鱼啃着他的手指,仿佛是在埋怨沈黎当初为什么把自己扔出去,沈黎伸手把小红鱼捧出来,水顺着他的手指一点点落下。

    是啊,它顺着河流游进海里,只有海平面水位上升到沈黎这里它才能找回来。

    “找到了。”沈黎注视着小红鱼,“你可以把海水倒回去吗?小鱼,海水涨到陆地上来了,这样下去不行,很多人都会受伤。”

    小红鱼摇了摇尾巴,好像不太清楚沈黎是什么意思。

    也确实,阻止暴雨的人与其说是小红鱼不如说是小糯米,是小糯米遗留下的意识使用小红鱼的力量才本能的将暴雨停止,小红鱼不像是一条鱼,却也没有比拟人类的智慧。

    “让海水退回去。”沈黎只能继续试着和它沟通。

    沈黎的指甲缝隙中染上了紫色,沈黎是被自然选中的人,他不会死,自然会保证他的身体纯粹,但他同样会被污染,只是会在污染后被一点点净化,把毒素逼出去罢了。

    小红鱼看到了他手指缝隙里的紫色,它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于是便跳了起来。

    它撞进了沈黎的手心,仿佛沈黎的手心就是河面,它撞进沈黎的身体中消失不见,却没有泛起任何浪花。

    沈黎微微睁大眼睛。

    手指间的紫色消退,他几乎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指,下一刻他望向海水,喉咙中却发出了怪异的声响,带着一点奇妙的空灵,这并不是沈黎发出来的声音,反而更像是当时在植物园小糯米发出来的声响。

    但在这种声响里,海水在一点点回落,就像是回归它们原来的位置。

    “什么?”沈黎听到脑中的意识发出尖锐刺耳的咆哮声。

    在咆哮声中,海浪和风暴再次往陆地上扑,但就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一样,这些紫色的海水怎么都无法过去那条线,全部被这层屏障挡回去,海水还在退,裸露出被海水浸泡后不成样子的地面。

    仿佛沈黎的身体成了交战线,小红鱼和污染同时在控制海洋,这样大的动静也吸引了撤离到山脉顶端的人们。

    他们茫然的看着汹涌的大海。

    “海水是不是在往后退?”

    “好像是……但海水好像比之前更凶了。”

    “这说明什么?我们是不是能活下去了?”

    “你们看那里!”有人眼尖的看到了沈黎那抹蓝色,“那是不是锦鲤?”

    众人纷纷朝着那个方向看去,林奇明也穿着雨衣站在前方。

    在他们的视线中,沈黎站在海边,被海水不断的打湿,但是他好像并不准备走,浪花打在他身上,他摇摇欲坠,几乎要被卷进海里,山上的众人还是看不过去,他们也不管沈黎能不能听到,放声朝着沈黎喊。

    “沈黎!”他们招着手,“快回来!那里太危险,会被卷进海里!”

    “快点上来!”

    “小锦鲤,不要做傻事!”

    仿佛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沈黎转过头来,他仿佛朝着这里看了一眼,下一刻他便直接倒下,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一条红色的鱼和一团黑灰色的东西从他胸口一起摔出去。

    沈黎的蓝色长发浸泡在海水中,半张脸被海浪拍来拍去,屏障消失,海水不再后退,但也没有继续蔓延。

    小红鱼在没有海水的地面上蹦来蹦去,黑灰色的烟雾却一点点漂浮到沈黎的身上,它扩散着,拧成一个怪异的人脸。

    众人惊恐地看着这片烟雾。

    “……那是什么?”

    “是从沈黎的身上,出来的?”

    “师兄!”林奇明想都不想就准备往下跑,结果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林奇明回头的时候便看到拉住他的人事廖江帆复制体。

    廖江帆看着那片黑灰色烟雾,“别去。”

    “可是师兄他……”

    “如果沈黎之前没有说错,污染就是导致这一系列事件的罪魁祸首,那东西估计就是了。”廖江帆声音平静,“我以前曾经想过为什么曹宇天为什么会刻意去引导沈黎站在最前面,但如果这样就合理了。”

    “他只不过是保证沈黎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被埋怨。”

    林奇明愣了一下,他终于恢复理智,想起那东西是从沈黎身体里出来,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他忍不住去看周围的所有人,普通人们站在那里注视着沈黎和他上面的黑雾,眼里带着惊恐和茫然。

    过了好几秒钟,才有人试着开口。

    “那是不是什么变异的虫群?因为很小聚集在一起,我好像在以前听说过有些昆虫群会组成奇怪的人脸形状。”

    “它们是在袭击沈黎吗?”

    “不管是什么,沈黎倒在那里会不会有危险?他要被海水淹了。”

    “有没有人去救他!”

    他们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这是沈黎被袭击的观点,并真切地担忧着沈黎的安危,也是在这时候林奇明突然由衷的佩服曹玉天的一系列伪装和用意,在民众们看来,沈黎是最干净的几个人之一,他们哪怕是知道沈黎被侵蚀,也不会认为这是沈黎的错。

    黑雾朝着小红鱼飘去,小红鱼扑腾到沈黎身边,眼看着小红鱼立刻就能跑到沈黎身边,黑雾迅速扩散,然后凝聚到天空,下一刻雨停了,大风却还没有停,黑暗一点点笼罩在大地上。

    在不到傍晚的时间,整个世界像是黑夜一样黑,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想起了他们曾经经历过的永夜。

    那场暗无天日的黑暗一直持续了七天。

    小红鱼顺着海浪游到沈黎身边,用牙齿咬了沈黎的鼻尖,一个浪头打过来,沈黎咳嗽着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黑暗的世界,天空无星无月,只有不远处的山脉顶端有人为点起来的火光,火光颤抖着挥动,像是在和沈黎说他们在这里一样。

    沈黎把小红鱼捧起来,接着试图站起来,就在这时,一点点光亮从沈黎身边蔓延开。

    在沈黎的眼中,荧光草像是感应到危机一般从他的脚边开始蔓延,以相当快的速度不断延伸,一棵棵硕大的永恒树在海浪边缘钻出来,海水被吞入永恒树蓄水的腹部,小红鱼乖巧的缩在沈黎的手心中,偶尔探出头来看着周围的一切。

    “等一下。”沈黎感觉到了什么,他低头看向手心里的小红鱼,“污染从我身体里离开了?”

    曹宇天的药剂确实管用,污染几乎要被分离出去,无奈那确实是个半成品,污染牢牢的扎根在他的体内,只要他不离开就很难从沈黎身体里连根拔除,但这一次,为了把小红鱼从沈黎身体里推出去,它几乎和小红鱼同一时间脱离。

    而这一次脱离,它再也没有了回去的机会。

    曹宇天经过三次预知得到了很多消息,同样也有一些不了解的事情,五年时间也只不过做了一个半成品药剂,但没有关系,他阴差阳错的让沈黎接触到应急生物,又将小红鱼送到沈黎身边,最终还是将那东西清除出沈黎的身体。

    “但是,它要恼羞成怒了。”

    沈黎看着周围的黑暗,荧光草摇曳着,仿佛是在和沈黎打招呼,沈黎带着小红鱼走在荧光草中,永恒树随着海岸线一点点扩张,不一会儿就有一大片空地露出来,他还看到永恒树一边吸收海水,一边将很小的水流排放。

    透明的没有异味的……水。

    这是自然的应急措施,是不存在十年前的新生自然生物,它不只是可以在干旱时期蓄水,还能在这时净化被污染的水源。

    所以,它才会是永恒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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