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以安领兵出征当日,大太太出城相送,回来当晚发了低烧,将养了七八日方好。老太太每日里吃斋念佛,总要在祠堂里呆一两个时辰。婉清开始绣屏风,大件的东西耗费时间长,她绣着心静。
婉清依旧住在无逸轩的后罩房里,周以安曾提过让她搬到后院住,婉清拒绝了,在这里住着,春芜和秋葵出入将军府比在后院容易,便于婉清对绣坊和农庄的管理。
周以安走后,长安跟去伺候,留下的长顺将书院布局略作调整,他以身作则先从书房旁边的耳房搬出去,住进了最前面的倒座里,又遣了六个魁梧的婆子住耳房,让她们两人一班分三班倒,一天十二个时辰把守在通往后罩房的角门处,禁止任何外男入内,他若有事禀告婉清,也是站在角门处请春芜等人代为通传。后罩房里的女使全部交给秋葵管理,有顶撞不听的,秋葵再去倒座里寻他,他来训斥处罚。
自此,无逸轩一分为二,以周以安的书房为界限,前面的倒座里住着以长顺为首的小厮们,后面后罩房里住着婉清和十几位女使,一应女使听从秋葵吩咐,自是全部来伺候婉清的起居。
春芜吃着小厨房新做的牛乳红枣蒸糕:“想不到长顺看着面冷,实际却心细妥帖,他这样,全是为了姑娘您的名声着想,这下咱们虽然没有回后院,大公子不在,也不会有人说我们的闲话。”
“定是大公子吩咐的,大公子心里有我们姑娘,自然事事为姑娘考虑。”秋葵夺走春芜面前的盘子:“别吃了,你这段时间越来越胖了。”
春芜不依:“冬天养膘防寒,你懂不懂?我到了春日便能瘦,你快还给我,牛乳红枣蒸糕趁热才好吃,一会儿要凉了,快让我吃完它。”
秋葵将牛乳红枣蒸糕递给守门的小丫头,揪着眼巴巴看着的春芜回内室,皱着眉头说教:“少食多福,我是为你好。”
春芜可怜巴巴的找婉清告状:“姑娘,您看,秋葵近来越发爱训人了。”她偷偷朝秋葵吐舌头,小声嘀咕道:“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火烧的也太旺了。”
秋葵脸色有些讪讪。原先在锦绣园时,她是姑娘身边的一等女使,院里院外无论女使还是粗使婆子,事事都要找她拿主意,她有体面有威风。来到无逸轩之后,虽说大公子也派来十个人供姑娘差遣,但长顺才是整个院子的管事,她底气不足,总觉得差了几分意思。如今无逸轩一分为二,长顺将后罩房的女使交给她管理,她独揽大权,不免有几分飘飘然,现在被自小一起长大的春芜点明,她尴尬十分,结结巴巴道:“我,我不训你了,你随便吃吧。”
婉清拉着春芜的手,让她坐在熏笼旁边取暖,倒了一盏牛乳茶给她喝:“能吃是福,但要适可而止,快到晚饭的时辰了,你吃一盘子蒸糕,晚饭还吃不吃?这茶兑了足量的牛乳,比蒸糕奶味儿足,你多喝两杯。”
等春芜欢喜的接过去,婉清让秋葵过来,含笑道:“春芜小孩子心性,你别在意。你这几日做的很好,事事有章程,处置女使婆子也是有理有据,院子里井条有序,你的辛苦我看得见。只有一条,你要记得,张弛有度方得长久。”
秋葵面色羞红:“我知道了。”这几天她太严厉了。
“姑娘,咱晚上吃什么?”春芜喝完牛乳茶更饿了,歪着小脑袋琢磨晚饭:“我想吃炙羊肉,又想吃汤锅子,秋葵,你帮姑娘选一个?”这是主动示好了。
秋葵一下笑了:“你想吃,却让我替姑娘选,你这小心思,真是昭然若揭。不过,我也想吃炙羊肉,那姑娘,我们晚上吃炙羊肉吧!”
看她们两个叽叽喳喳说着话,婉清笑着点头,收了针线,便想站起身活动下腿脚,起身的那一刻忽觉得腰身酸痛,应是坐的时间太长了,她暗暗想着明日起要多动动。
然而,第二天一早,婉清的小日子来了,她后腰更加酸软,只想懒懒的窝在暖榻上不动弹。
这天,大太太让人温了一壶热酒,自酌自饮,脸色泛红,心里难受。她早猜到了老太太送女使的用意,也知避子汤被邹嬷嬷换了配方。前段时间,她日日害怕婉清真有了身孕,周以安平安回来不好议亲。今日得知婉清换洗了,她则开始担心,若真有个万一怎么办?一时间十分矛盾!
老太太在祠堂里听完邹嬷嬷的禀告,久久未语,只盯着祠堂里的数十块牌位,忽的,沧桑浑浊的眼睛里滴下一滴热泪,年迈的老人身形晃了晃,哀声道:“是我错了!”
邹嬷嬷跪在老太太一侧,搀扶着老太太的身子劝道:“老太太您苦苦支撑周家数十年,教养子孙,把控全局,保全家几十年荣耀不衰,是周家的功臣。”
老太太声音里是无尽的懊悔:“可也是我,开了周家无庶子女的先例,两个儿媳依样画葫芦,导致周家子嗣萧条,这一辈只有以安一个独苗。如若我之前大度些,周家说不定会子孙兴旺、儿孙满堂,不至于到现在的局面。”
邹嬷嬷望着老太太痛心不已,老太太对老太爷一往情深,怎么能忍受别的女人给心爱的丈夫生孩子,而且老太太嫁进周家后,三年生下两个嫡子,这才有底气灌妾室避子汤。哪能想到,两位儿媳妇一进门就有样学样,也不论是否有老太太的福气,老太太总不能和她们计较这些,只能默许。
“您这是何苦呢?扎亚国派使臣来借兵时,您就猜到了,倘若那时您向皇上进言,就算大公子再三请命,皇上看在您和老太爷的份上,也不会允了大公子。”邹嬷嬷想起老太太这段日子夜里辗转反侧,华发增了许多,不禁眼眶发红。
“我怎能忍心阻止?”老太太的声音微微颤抖:“玥岚那孩子孝顺懂事,自小在我跟前养大,当年我为了周家满门,已放弃了她一次,如今怎么能,怎么能再狠心放弃她第二次!”
邹嬷嬷懂老太太的难以抉择,手心手背都是肉,割哪一块都痛,只能往好的方向劝:“大公子非池中之鱼,他行事果断,有勇有谋,出征之前已筹谋的全面得当,定能平安归来,再说往后周家还是要靠大公子撑起门楣,您只当这次是让大公子去实战历练,要多宽心才好!”
老太太闭上眼睛,转动着手里的佛珠:“望祖宗保佑。”又转头吩咐邹嬷嬷:“还有那两个女使,既然未被收用,便许些银子放出去吧。”等邹嬷嬷应了,老太太仍旧虔诚的跪在蒲团上诵经念佛。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