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完闺女的月子后, 阮母拎上五只野鸡野兔,高高兴兴归家。
只剩铁父和大娘的铁家,因着有了个小娃娃的哭闹, 显得活泼了不少,不过, 小孩子花费大, 日子复又过得紧巴巴。
这个年节,在军营里的铁勇没能回来。不过, 孩子出生后,他便尽力攒下更多的军饷送回来, 大娘的怨气也没那么多了。
然而, 有了对比才格外伤人。
也是过年, 宋家收拾东西,大娘才知道,原来宋元修要跟着夫子去外地当官了。
是的, 当官。
在乡下人眼中, 别说县令身边的文书,就是衙门的衙役, 也是老百姓招惹不起的大官。
一时间, 整个吴山村声势浩荡, 宋家门庭若市, 巴结的,攀附的, 说好话的, 应有尽有。
“秀才公”的名号再次进化,成为了宋大官人,任凭宋元修和宋家人怎么解释都无用。
若说旁人是羡慕居多, 大娘则完全是嫉妒恨,凭什么,上辈子二娘嫁了铁勇,铁勇就飞速当了将军,这辈子她嫁给宋元修,宋元修就考中秀才还马上要去当官。
至于铁勇,现在还是一个小小的大头兵,说出去都是要被人嫌弃的。
当兵本就是这样,在外打拼还赚的不多,随时都有可能没了命,要不是穷的没办法,谁也不愿意去。
乾朝还算好的,边关虽时有小冲突,可没有大型的战争,就不会强制征兵。
有那上了年纪的老人经历过前朝末年,给家中幼儿讲古,就会提到那时十室九空的惨烈场景,相较而言,如今的生活虽然艰苦,可好歹能一家子在一起,穷也就穷点。
大娘的愤懑,阮柔无从得知,也不想知道,她正为年后的出门做准备。
宋元修出门,不说当官,可好歹也算得上官吏的吏,且此去少则一两年,多则五年,只一人过去,宋家人都放心不下。
遂,到底还是让阮柔跟着一起去。
两人如今没有孩子,带上东西说走就能走,可于宋家而言,情况却要复杂得多。
宋父这一辈子老早就分家了,下面只宋大哥等六个儿女。
老五是个女娃,早些年嫁出去,相距几十里,在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并不常回娘家。
而其他几个儿子,从宋大哥到宋四哥都已经成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宋家这些年也时有矛盾,只不过都被宋父宋母压了下去。
可眼看着就要压制不住了。
宋母盘算着下面几个儿子的情况。
老大家是最着急的,下面的大孙子大孙女马上就到成婚的年纪,大房夫妻却没有多少私财,光靠尚且空空如也的公中又能有多少。
老二夫妻倒是没什么,只是老二家的惯常爱偷懒,老是躲回屋里,还当别人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至于老家的,就是一个憨货,嫁到老宋家多少年还心虚气短,白白受娘家的闲气,她真是看一次气一次。
老四家的更早糟心,那副病秧子身体,也总不知道分家后老四能不能养得起这么一个媳妇儿。
最下面是小六,小六如今好歹是个秀才,养活一家老小不是问题,但要想去京城考举人、进士,少不得家中出把子力。
说来道去,还是没钱的问题。
宋母长叹口气,问一旁的宋父,“真要分家?”
“分吧。”宋父皱着眉,咬牙道。
“你打算怎么分?小六那边后面还要银子。”
不拘怎么说,她如今却是对成为秀才的小儿子多上几分偏心。
原先想的倒是好,等读书读出了名堂来,她就去帮衬大儿子家,可秀才后面还有举人,总没个头,都说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哪有放心的时候呢。
“咱家田地不少,我估摸分成十份,老大拿分,小六拿一份,剩下的我们和老二、老、老四他们平分。”
如此,宋大哥成,宋元修一成,宋父和另外个儿子各拿一成半,至于其他水田上、中等,以及旱田的分配,倒都是小问题了。
“小六那是不是有点少了?”宋母担心,且有的是花钱的时候。
“不少了。”宋父摇头,“家里这些年就他花的最多,若再多分,老大他们也不能愿意。”
宋父说的同时,宋母也在心里掂量,如果他们谁也不跟,这一成半将来供应小六也不知够不够。
两人定下章程,又去找宋奶奶商量。
宋奶奶自从宋家爷爷去世后,成日里吃斋念佛,连家里的小辈都不怎么管,但分家这样的大事总该提前告知一声。
宋奶奶果真再无意见,只说随他们怎么分,有她一口饭吃就行。
宋父无奈,又去找族长商量。
分产不分户,衙门里的户籍、地契不能变更,那便只能由族里约束,届时签了契约,再请族长并几个族老作证,不比去衙门差。
宋村长听见分家两个字就要皱眉,“你们还这么年轻,分什么家?”
像是他家,他都多大了,还是跟儿孙住在一起,当然,有多少是因着他是族长要做好表率,就不得而知了。
宋父遂将自己的顾虑一一道来,宋母只见得宋村长的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往复几次,方才有了决定。
“罢,你们情况不一样,小六出息,也不好叫老大他们吃亏。”
宋母连忙应道,“就是这个道理。”
宋村长同样顾虑秀才的花费,“小六只分一成?他可是咱们老宋家的大功臣。”
宋父无奈,“家里就这么多地,给他多分其他人就少了,族长你也知道我们家里情况,分多了,伤兄弟感情。”
宋村长不赞同,“是,可小六能耐,挣回来了秀才,不说以后能不能赚银子,就那五十亩地的田税,两年过去,也能省上不少,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那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分家这么分可以,但省下的成田税,要分出两成给小六,什么时候考中举人了,什么时候结束。”
宋父压根没动脑子,脱口而出,“要是一直没中呢?”
宋村长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敲他一拐杖,“那就定个十年,谁也不吃亏。”
十年,换成科举的时间,其实也不过轮罢了,一般的秀才考中举人,别说轮,就是考到老死都是值得的。
可想到这个时间,未免太过漫长,他们还不晓得有没有下一个十年呢。
“要不改成六年吧。”宋母试探着建议。
宋村长冷笑,“我知道你们做父母的只想着事事周全,可怎么不替族里想想。我说句难听话,就是老大他们种一辈子地,都抵不上小六这一个秀才。”
宋父宋母只觉得冤枉,讷讷要解释,却又张不开口。
宋村长见他们这样也只觉无趣,“罢,你们就这么分吧,我也奈何不得你们。”
两人当他没有反对,悻悻回了,约定好腊月二十五上门分家,分完了也过个好年,省得一个个都神思不属,跟丢了魂一样。
于是,二十五这天,大早上宋母就在家忙活起来,准备中午给族长以及族老,并几个媳妇娘家的饭食。
这也是乡下的习俗了,娘亲舅大,婆家分家,媳妇儿的娘家人是要来上门撑腰镇场子的,所谓撑腰,尤看成年男子,某种程度上,舅舅可以做得外甥一半的主。
当是日,宋家再次围满了人,从宋母娘家、到几个媳妇娘家,并阮家,家家都派了爹娘以及壮年的儿子媳妇,个个面上笑盈盈,至于内心想些什么,就只有自己知道。
分家的大头自然在田地,宋家田地不少,可若真分下去,其实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养活一家人容易,攒钱难。
听了宋父宋母的分家单子,一时间众人都偃旗息鼓,本以为要打一张硬仗,结果,竟然还可以?
其他人没有意见,可阮家却是立即跳了出来。
“我家女婿可是秀才公,你们就给他分这么点东西。”
两亩地,塞牙缝都不够,她还指望着女婿以后拉扯儿子平安呢。
宋父早知道她的性子,并不去计较,只将视线转向小六夫妻。
众目睽睽下,宋元修率先表态,“爹娘,这么分甚好,往日是我拖累了家里,几位兄嫂照顾我颇多,我没有能力回报,万不敢再有嫌弃。”
阮柔紧跟着道,“爹娘,元修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宋母得意瞥一眼阮家人,瞧,他们家多和谐,可不会如了他们的意。
当事两人没有意见,阮家人说再动也动摇不了,田地的分配就这么定了下来,至于家里的家禽工具,再看各家人分配不迟。
余下就是田税收成的问题,有前年的分家单子打底,其他人也没能有什么意见,本就是占了便宜,若真分户,他们连这一成都没有,且只六年,往后的收成都归自家,总归不亏。
宋家分家既毕,宋元修亲写了一份文书,交由族长、几位族老并宋父宋母等人传阅后,一一按下手印。
一式十份的文书上,每份上面都有足十几个手印,看着着实亮眼。
分家之事就这么定了,其他人以为再无事,宋母都开始张罗着众人坐下吃席,宋村长却又有话说。
“我预备将族里那十亩免税田的一半供给小六继续读书,你们意下如何?”
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还是那个道理,本就是靠人家才有的待遇,能占到一半都委实是他们占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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