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之期来临的前一个月,  阮柔再次研制出了一种熏香,与前次不同,这次调制的是印篆香,  以香粉填入文字形的木质香印模具,以盘式炉焚烧,  又称为印香,多用与佛前供香或诵经。

    印香为和香,香方多种多样,  她如今配的这种格外复杂,以沉香、檀香为主,生结香、藿香叶、甘松、香附、麻黄、甘草等十几种香料研磨成细末后混合,封存。

    用时,于帷幔中焚香,  香气悠扬,制成篆香,  同样味道不俗,  最终取名为百篆香。

    只是可惜的是,百篆香保存不易,  且时间上赶制已经来不及,  故而海贸用的还是先前霍老爷买来的香方。

    但即使这样,  对春林香斋带来的改变还是十分巨大的。

    如今的春林香斋早已不是半年前籍籍无名的香料铺子,相反,  在整个大夏朝,都有了一席之地。

    陈问舟也水涨船高,成为青州府炙手可热的年轻俊杰,往常看不上的人家,此时纷纷递来橄榄枝,  只是陈夫人依着儿子,一个都没应,一来是想着寻一个儿子喜欢的,一来,她总觉得如今的一切就跟做梦似的,恍恍惚惚不太真切。

    他们如今住的宅子,也是原先陈家名下的,同样位于东街这边,跟阮家相距不远,约莫就三四条街的距离。

    因着两个孩子在一起共事,如今陈夫人也和阮家有些来往,兼之侄女说的一些,她基本了解了阮家的情况。

    其实说难听点,就是靠着女儿发家的,当然,阮家比其他人家有一点好的,就是家里人愿意上进,如今父子俩听说也和人经营着一家小木材铺,不至于全然靠着女儿一人,更没有一朝富贵昏了头。

    这样的人家,与陈家的差距悬殊,陈夫人心里自有杆秤。

    可以说,若非儿子是老一被分家出来,恰巧又有缘,她跟阮家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但又有一句俗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说给阮家几十年时间,便是如今的阮家,在整个青州府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假以时日,不定还能把陈家给压下去。

    儿子如今依仗着人家,她自然也得客气几分。

    然而,就婚事而言,她是不喜欢有这么个儿媳的,偏儿子眼看着过了一十,依旧不娶妻、甚至没见对任何一个女子亲近些,叫她万分着急。

    这股子心情无法排解,甚至跟娘家亲人也无法言说,因为,娘家嫂子前阵子过来寒暄,还提到将一个侄女许过来,甚至没说嫁,意思就是或娶、或纳都可以。

    能帮扶娘家的事,她自然一话不说,可用儿子的婚事,她还没那么大方,纳妾又未免低看了娘家,遂委婉拒了。

    后来,还是曹娘子上门,她这才有了说话的人。

    曹娘子全名曹金,是曹家下一代中最大的孩子,金乍听起来俗,可小时候有这么个小名,足以见家人对其疼爱。

    陈夫人是看着这个侄女长大的,本就多了几分偏疼,且后来,侄女与她经历颇有相似之处,就更多了几分同病相怜,待她搬家出来往来方便,姑侄女的感情日益深厚,宛若亲母女,说起私房话来,比陈问舟这个儿子还要亲密几分。

    此刻,陈夫人就央着侄女给儿子寻摸合适的人家。

    “金儿,前头你一伯母来了,我给拒了,这事你知道的吧?”

    曹金面色有些不大好看,却不是对着姑母,而是所谓的一伯母。

    “知道的,其实之前,我和爹娘就劝过他们,可一伯母为着小堂妹,还是来了。”当着姑母的面,她没把话说的太难听。

    “她哪是为了你堂妹。”陈母哼哼,反正她要有个闺女,是无论如何不愿意舍了给人做妾的。

    曹娘子没搭话,只讪讪笑着,半晌方道;“姑母,您喊我来可是有事。”

    陈夫人边说边仔细觑她的神色,“我是想问问你,手头可有正适龄的姑娘,问舟这年纪也不小了,赶紧娶妻我也省点心。”

    曹娘子哪里敢插手这个表弟的婚事,“问舟自己是个有主意的。”

    “我看就是太有主意,不然我早就抱上孙子了。”

    “姑母您这说的哪里话,问舟要没有主意,能把生意做这么大。”

    这一顿马屁正正拍陈夫人心坎上了,陈家如何、曹家如何,那都隔了一层,只有儿子好,才是真的好。

    想到儿子短短两年间做出的这番成就,陈夫人就暗自得意,如今陈父时不时喊他们回去,回回把儿子夸得跟朵花似的,她瞧一次乐呵一次,还不是因着儿子有出息。

    “生意做的好自然是好,可婚事也要抓紧啊。”陈夫人想着想着就偏回了原题,叫曹娘子一个头两个大。

    “您给相看的那些姑娘,问舟就一个没瞧?”

    “一个没瞧上。”陈夫人生气道,“也不知道要找个什么样的天仙。”

    曹娘子忍不住偷笑,“表弟这么优秀,肯定得配一个同样优秀的,您啊,就放宽心。”

    “我哪里宽得了心。”陈夫人愁眉苦脸,见左右无人,贼兮兮凑到侄女跟前,贴耳道:“金儿,你就老实告诉我,问舟,他跟那位阮姑娘到底有没有什么?”

    曹娘子顿时后悔今天过来,早知道就该托辞不来的,现在好了,这个问题她该怎么回答。

    其实按她的观察,年轻男女在同一个屋檐下,男的俊、女的俏,彼此互有好感也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点在于,慧娘是一个和离过的姑娘,这在寻常人眼中,无疑就此低人一等。

    世人眼光如此,她也无奈,就连她自己不也是,和离之后在旁人眼中就矮了一截似的,好在她打定主意不再嫁人,以后不用面临如此麻烦的问题。

    “姑母,我只能说,两人肯定没有逾矩之处。”曹娘子最后也说出了这么一句,至于两人的心思,她又不是人肚子里的蛔虫,哪里敢确定那股子欣赏里面有没有男女之情。

    “真的没有?”陈夫人狐疑的看着她,“你不会帮他们一起瞒着我吧。”

    曹娘子顿觉冤枉,“姑母,你当我是什么人,要是两人有过界的地方,我肯定第一时间制止了。”

    迎着陈夫人如炬的目光,她继续道:“不说问舟是我表弟,我肯定偏向他,就是对慧娘这个姑娘也不好啊。”

    陈夫人这才相信了,当然,也就行为举止上,至于心里,她还得想办法打听打听。

    儿子那里她是套不出话了,便只得将主意打到了阮家人身上。

    “慧娘那姑娘就没说要再嫁?”这也是她怀疑的一大理由,慧娘这般好的姑娘,虽说她有些介意,可一般人家肯定是十分欢迎的,怎么就没嫁人呢。

    曹娘子闻言,动作微顿,复又抬起笑脸,“您还不知道,为了海贸的事,慧娘别说嫁人,就是在家都呆不了太长时间,一副身心啊,全放在铺子上了。”

    陈夫人听了,倒是不再说话,也不知听没听出来她话中的意思。

    后来,姑侄俩又闲聊了些别的,曹娘子好不容易寻到机会,赶忙溜了。

    独留下陈夫人,神色不明。

    侄女的话她怎么听不出来,既解释了那位阮姑娘为何没有嫁人,也说明了其对铺子的贡献与重要性,这是暗暗警告她不要对人动手呢。

    轻笑一声,将那些不甚美好的想法扔在脑后,她起身,让下人给阮家送一份拜帖,不论如何,总得先弄清楚才好。

    陈夫人这边的想法,曹娘子暂且不知,等回到了铺子,瞧见怡然自得的慧娘,她忍不住叹息。

    敢情当事人都无事发生,就她一个人在操心。

    想到表弟的年纪,她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来到了后院。

    如很多次一般,慧娘手中动作,各种香料信手拈来,芳香怡人,甚至没察觉到她的到来。

    “慧娘。”她并不靠近,寻了个稍远的地方坐下。

    阮柔手中未停,眼睛看向来人,“金姐姐。”

    “嗯。”曹娘子好半晌没说话,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有什么事吗?”阮柔奇怪道。

    “唔,”曹娘子纠结好久,到底还是没敢问,转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过几天,商船就要出发了,你要一起去看吗?”

    “去。”阮柔激动,她知道,海上贸易的货物已于前几天准备完毕,搬运上船,而五日后,商船即将出海,从青州府出发,一路向南,沿途交易,直至抵达另一片大陆,最后,返程,带回大量金银财富。

    商船用了大夏朝最顶尖的制船技术,足足三层的巨大商船看起来格外壮观,不仅负载量大,且装有火器,光是静立在原处就看起来气势惊人,届时近百辆商船一并出发,那场面一定非常壮观。

    “行,那咱们就先到铺子,到时候一起出发。”曹娘子做下决定。

    “嗯。”阮柔欢快应下,想着到时候可以带家人一起过去看热闹。

    如今正值冬天,好在他们位处南方,广阔无垠的海面并未上冻,等商船一路向南,离开大夏朝境内时,想必春天也该来了。

    五日后,青州府码头。

    阮家所有人都歇了手头的事情,事实上,如今也没什么忙碌的,府城里起码一大半有空的人都去了码头看热闹。

    阮柔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颇为惊叹,比起先前的上元节还要热闹上几分。

    一只只商船依次排开,用铁链固定,船头大大的旗帜,上书白底红字的大夏朝三字,气势磅礴。

    船头,一个个精壮的汉子摇着船桨,嘿哈声不停。

    “慧娘,你瞧,那是咱们家那一艘。”

    阮柔跟着看过去,果真看见了属于春林香斋的小小标记,隔着遥远的距离,只依稀能看见形状相似。

    其实说一整艘都是他们的,着实有些往自己脸上贴金,他们的货物能占到一艘船的三分之一就算了不得了,但此时,几人都沉浸在兴奋中,她更没心思去反驳这些。

    周围有不少与他们相同的人,往常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世家和商人们,此刻同样激动,因为这不止代表着荣誉,更代表着大笔的财富与销路。

    而更多人,则是青州府的普通百姓,他们艰难辨认着各艘船上的标志,与自己记忆里的商铺对应,待确认一个,就高兴的商量到时候要去铺子里看看热闹。

    这对于商户们而言同样是一个宣传的途径,阮柔就听见春林香斋的名字不止在一个人口中提及。

    亥时三刻,早已计算好的良辰吉时,船上的官吏们一齐踏上中间第五艘船只。

    苏大人依旧在船下,此番市舶司跟船的最大官员是市舶司监事,亦是市舶司的一把手。

    官兵们将码头入口团团围住,周围的百姓根本近不得身,只能远远看着。

    苏大人给下属鼓气一番,亲近将人送上船。

    “一路顺风,我等尔等凯旋。”

    “苏大人,请回吧。”市舶司监事同样满脸的肃穆,身在市舶司,这一趟是他必须要跑的,只有如此,才有更进一步的可能,至于其中的艰险,自然也要一起承担。胜,则光宗耀祖,败,则命丧途中。

    说完不再赘言,该有的犹豫和忐忑早在之前就已经纠结过无数回,如今留下的,唯有坚定。

    苏大人依旧没有移开目光,直至船只一辆接一辆离开,渐渐码头消失,于海面连成几条横线,这才在下官的劝说下转身离开。

    有衙役们护送,倒也不需要担心安全,他目光轻扫过周围一圈,却并未与其中任何一个打招呼。

    旁人不知道的是,商船出海,他这一届的市舶司提举,也算当到头了,来年春天,吏部考核,就该将自己调走,换下一个人上位。

    他倒也并不失落,虽然提举市舶司这个官职油水极多,可风险也大啊,不知多少人盯着,再说了,圣上总归不会亏待了他,届时,却不了他的好位置。

    官场的风波距离他们还太远,阮柔几人看完了热闹,已是午时。

    在阮父阮母及几个伙计的护持下,他们在慢慢散去的人群中,依旧保持在一起行走,并未分散。

    待走到外围,不期撞见了陈问舟。

    今日里,陈问舟并未和他们一起,而是被陈父特意喊过去,为的就是跟人炫耀一声,他有了个出息的儿子。

    人前,陈父向来极要面子,半点不肯显露自己与小儿子不和的事情,为此,还硬生生承受了田老爷的好几次酸言酸语。

    陈问舟也没理由跟陈父在外人面前闹不和,不当紧的事情随他去,只是面对陈父多次想要派人来春林香斋帮忙的要求强硬拒绝,甚至,还有一次陈父的人都到了铺子门口,仍被其赶走。

    方才,陈问舟拒绝了陈父一同回去的建议,反而停留在原地,等着铺子里的一起。

    更外围,梨师傅带着女儿,面带笑意,原本几人说要一起的,可梨师傅担心女儿太小,进去太里面会不安全,自己带着女儿留在了外围,只依稀看了个大概。

    “不管看多少次,都还是觉得很壮观啊。”此时,她牵着女儿如此感叹。

    梨芝师傅是府城人,按理是该看过很多次商船出海,实则并没有那么多。

    前几十年大夏朝对出海并不十分积极,虽有市舶司,可其实也就在大夏朝周边兜圈,最远来回也就一个月,远没有如今的商船走的远,规模也没有如今大。

    也就是近十来年,新帝登基,野心勃勃,数次派商船出海带回大量钱财,不仅充盈了国库,还带回了不少产量高的种子,大大改善了民生。

    总的来说,商船出海,对大夏朝好处多多,当然,不考虑其中危险的话。

    渐渐的,他们离开码头,来到正常的街道上。

    阮柔忽然听到一阵啜泣声,转头去看,却见一个年轻女孩搀扶一个中年妇人,哭声正是从老妇身上传来。

    远远的,她听到了好似母女的两人对话。

    “娘,你不用太忧心,上一次商船的人不好多都回来了嘛,大哥也一定会没事的。”小女孩试图安慰,然而言语确实那么无力。

    “可你冯大娘家的小子就没能回来。”老妇依旧止不住哭声,方才儿子离开她忍住了,因为哭不吉利,可背过人去,他就忍不住了。

    小女孩想到三年前一去不回的冯大哥,记忆里高高大大的哥哥,走之前还笑着跟他们炫耀,说一定要发大财,带他们一起吃香的喝辣的,可最后送回来的,也就一小捧骨灰,以及十两的抚恤银子。

    这样的情况下,本来他们没人敢再把孩子送去的,可偏偏她娘生病没钱请大夫,最后还是她哥偷偷报了出海的商船,拿了大笔银子回来。

    “都怪我,都怪我啊。”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这一茬,老妇人有些激动,不停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娘,没事的,哥哥一定会回来的。”

    两拨人同行了一段距离,在一个路口,背向而去,阮柔再听不见这些声音。

    海贸的巨大利益,根植于无数在路途死去的海员们,可归来的时候,谁也看不见这些,除了他们的亲人。

    所以说,人活着就得为这些操心,她微叹口气,如今的她,也只能管得了自己了。

    商船出海,好似带走了府城的几分生机,接下来好几日,街上行人寥寥,春林香斋的生意同样一落千丈。

    好在如今也不只这一家春林香斋,半年的时间,本钱足够,香料也足够,陈问舟紧赶慢赶,连续在府城开了三家分店,距离府城最近两座城镇的分店也在计划中。

    在做完了这些后,陈问舟才有时间再次料理自己名下的其他铺子。

    陈父给他的几家铺子位置都不是很好,他将其他铺子都租了出去,只留了两家,其中一家是卖原始香木、香料的生意,从琼州、崖州等各地带回来的香料,除去自家用就是外卖,多少也能赚个辛苦钱。

    还有一家小粮铺,陈问舟思虑再三到底没关,因为他名下还有两个庄子,庄子上产的粮食吃不掉也是要卖的,自家卖还能多赚点。

    外地还有几家小铺子,他看过账目,一个月也赚不了几个银子,懒得操那个心,索性直接租出去,收个租金简单省事。

    几家铺子的位置都不好,但是庄子的位置倒还不错,就在府城郊外,一大一小,大的有三百亩,小的有八十亩,种的都是当季的粮食。

    秋收后,留下足够自家和庄子上的人吃一年的粮食后,其他的便都拉到铺子里售卖。

    陈家分家给他的产业也就这些,看起来颇有些寒碜,但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可丝毫不少。

    光是银子,他就足足拿了一十万两,想必最少占陈家现银的三分之一,除此外,其他的古玩玉器等等更是不计其数,当然,也只能看看,好些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总不能卖了。

    手上有钱好办事,春林香斋出海的那批货可是花费了不少钱,虽然肯定能赚回来,可那也得是三年后的事情。

    为着风险,各家出海的货物是不立即结算的,而是等商船回来了,若是一切顺利,最后赚的钱去掉路上耗损和抚恤金之类的,一一分成,给到各家各户。

    这其中,还要扣掉官府三成的利益,商户最后只能拿七成的利润,即使这样,也比在当地赚的多得多。

    当然,若是哪家倒霉,商船在路上全军覆没,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总的来说,他如今是铁定不缺钱的,春林香斋发展势头迅猛,短时间内他不打算继续扩张,否则稍有风波容易顾及不到。

    接下来,他对要做到事情也有所计划,那就是培养属于自己的人。

    如今他需要的人才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制香师学徒,可以跟着店里的三位制香师傅学习,目标不仅是批量制作香料,而是能自己调制、研发新的香料。

    还有一种,则是如曹娘子这般能独当一面的掌柜以及账房先生,将来再开分店总得有人看管。

    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慢慢寻摸培养,总得要个一两年时间才能瞧见成果。

    于是乎,忙碌了好久的陈问舟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突然闲了下来。

    铺子里,一切正常,家中更是安静平和。

    他一时间还有些不太适应,明明陈父这么大年纪也没见闲下来啊,可想象自己少少的四家铺子,与陈家全国各地几十上百家铺子,好吧,没得比。

    但人总是爱偷懒的,眼看着离年关不远了,他便也浅浅的先歇息一段时日。

    阮柔也发现,自己最近看见这位东家的次数直线上涨,或者说,几乎一整天随时能看见在铺子后院躺在藤椅悠闲看书喝茶的东家。

    一开始她还打声招呼,三日下来,便是路过都懒得搭理。

    陈问舟也不在意,不时看看后面制香间,再去前面铺子瞅瞅曹娘子,活生生跟个监工似的。

    他不着急,却是有人着急,新的陈家宅子里,陈夫人已经急得嘴角起了燎泡。

    “金儿啊,问舟他明年就一十一了,一十一了啊。”她念叨着,不时“嘶”的一声,下手的曹娘子见了,都替她觉得疼。

    然而,她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不敢说,生怕被冠以红娘的重任,结果仍然没躲过。

    “金儿啊,你如今跟问舟相处得多,比我更了解他的心思,你说说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曹娘子心道她哪里知道,嘴里还得装模作样说几句,“问舟是个有志向的,想必喜欢的也是一样的吧。”

    说起志向,陈夫人不知为何想到的还是那个阮姑娘,真真可惜了,但类似的也不是没有。

    有了方向,陈夫人就在府城搜寻起来,张家爽利看铺子的姑娘,王家性子泼辣的长女,诸如此类,最后送到陈问舟面前的,愣是汇集了一本小小的册子。

    “问舟啊,这都是娘最近寻摸的好姑娘,你好歹看看,要是没有合眼的,我再去找。”

    说实话,尽管已经一十一,可陈问舟其实没怎么考虑过自己的婚事,或许一开始就见了他爹娘的婚事不顺,后来,觉得无非男女间的那些事,远没有他开铺子、做正经事来的有动力。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这年纪好像也该娶妻了。

    只是,妻子的人选,他在这几个人当中怎么看都觉得不大合适。

    最后,遂摇摇头,表示自己没看上的,姑娘都是好姑娘,但他总觉得缺了什么。

    “娘,再说吧。”

    “再说什么再说,你都多大了,指不定哪天你娘我就闭眼了。”陈夫人其实还年轻,嫁给陈父时候她年纪正好,如今也不到四十,平时保养得当,眼瞅着再活四十年不成问题。

    陈问舟无奈,“娘,我成婚你总得让我挑个合眼的吧。”

    “什么合眼不合眼,这年头,谁不是盲婚哑嫁,你当时话本子里才子佳人的故事呢。”陈夫人颇为嫌弃道,“我给你下个最后通牒,最迟明年,你把这个婚事给我解决了,不然,也别认我这个娘。”

    一言不合就翻脸,说的就是陈夫人。

    陈问舟觉得,他娘就是在家里待了太长时间,又没人陪着说话,给闷的。原先老宅,好歹还有老头子,再不济大房夫妻也跟着找麻烦,一日日的不也挺有趣。

    如是想着,他建议道:“娘,要不你回老宅住一阵子?”

    “住什么住。”陈夫人甩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你大哥看孩子,我还没那兴趣。”她想抱孙子,也得抱自己亲儿子的啊。

    陈问舟彻底拿她无法了,再次建议,“要不你去庄子上住一阵。”

    “这天寒地冻的,你要我去庄子上,是不是存心要我受苦啊。”

    好嘛,这一茬茬下来,全是他的错,他干脆闭嘴,干巴巴看着。

    陈夫人再是生气,瞧他这一副傻样也忍不住乐呵了——再长大,也是她亲儿子。

    这么想着,有些积在心头很久的话,此刻也敢说出来,她语气放得极为柔和,配上神态,就如要哄骗小白兔的大灰狼。

    “问舟啊,你对那位阮姑娘,是不是有点想法?”

    “阮姑娘,”陈问舟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说慧娘?”

    “嗯。”陈夫人轻飘飘应着,其实在仔细观察儿子的反应。

    “娘,你误会了,我跟她没什么的,她凭本事干活,可没其他的。”

    陈夫人见他误会,忍不住再次白了他一眼,“我没怀疑她,我现在是怀疑你有小心思。”

    上次跟侄女聊过之后,她就去阮家旁敲侧击了一通,结果发现阮家人对于闺女如今的状态竟然还挺满意,并不催着她嫁人,兼之阮姑娘自己也丝毫没有异动,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将怀疑的目光投在自家儿子上,要不是有心上人,怎么会对成婚不着急。

    “蛤?”陈问舟这会儿就不止是吃惊,反而觉得有些冤枉。

    “阮姑娘那么优秀,你就真的没动心?”现在,陈夫人甚至觉得儿子脑子有点不好使,生意上那么精明,怎么感情上就不开窍呢。

    陈问舟仔细回想了一下,论动心可能有点过界,毕竟两人来往都自觉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目前来说,他可能更多还是欣赏,欣赏其遇到困境也不自怨自艾,反而努力向上,撑起一家子,欣赏其在去琼州一路上,不叫苦不叫累,欣赏其面对压力,积极奋进,也欣赏她在制香时候的全身心投入。

    太多太多了,可以说,他在阮慧娘身上就没发现过任何缺点,这样的人合该顺利一生,若没有田三小姐横插一手的话。

    如果要成婚的是这样一个人,他好像并不排斥。

    思及此,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阮姑娘要是知道他们想的这些,不会就此跟他翻脸吧。

    “娘,你想太多了,就是我看上人家,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我呢。”

    就如世上所有对儿子格外自信的母亲一般,陈夫人对儿子也有着绝对的信任。

    “怎么可能,你看这半年,多少人家上门来。”说起这个她还有点哀怨。

    “那你觉得阮姑娘跟她们比如何。”陈问舟反问,“只看人。”

    陈夫人说不出话来了,她担心就是因为对方很优秀啊,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可不觉得儿子会看上眼。

    母子俩的交流到此结束,陈夫人彻底陷入郁闷中,陈问舟则有些怪怪的感觉,仿佛一层一直存在的隔膜被打破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没了亲娘的逼婚,陈问舟自己却忍不住观察起来。

    他本就长时间待在后院,偷偷观察倒也方便。

    其实在此之前,他不止一次评估过阮慧娘这个人,当然,那时是以一个东家看待下属的角度,对方无疑是十分合格的。

    有头脑,有天分,肯努力,最重要的是忠心,或者说,对双方合作契约的认可。

    田家包括其他世家开的价他也悄悄派人打听过,可以说,比他的价钱要高上不少,但对方依旧没担心,除去担心对方卸磨杀驴之外,何尝不是对他的认可。

    但此时,经过陈夫人的颠簸,他从一个男人的角度去打量,依旧不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什么缺点。

    容貌好看、性子纯善,对家人也极好。

    看着看着,他就不明白那周家小子为何要选择田家三小姐了,也就田家的嫁妆稍多些,可到了如今,阮姑娘的家财,还未必比一个田家三小姐差多少,只能说是买椟还珠,忒没有眼光。

    相比起来,果然还是他比较有眼光。

    对此,陈问舟颇为得意。

    几日下来,饶是阮柔再不当回事,对这股子奇奇怪怪的视线,也忍不住有些受不了。

    “东家,你可是有事?”

    “没事,没事。”陈问舟挠挠下巴,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他想问问,她是不是还惦记着周家小子,但这话由他来问怎么想怎么奇怪,也就放下不提。

    转过头去,背着人,他又找到曹娘子,让她帮着问一问。

    曹娘子同样眼神怪异的瞅着他,一句话都没说,眼神却仿佛在问,“唉,你怎么回事?”

    “我这不是担心她误入歧途嘛。”陈问舟振振有词。

    “问舟,你是不是对慧娘有什么心思啊。”曹娘子上下打量着这个表弟,怀疑道。

    “咳咳,没有,没有。”陈问舟连忙否认,内心却掀起了惊涛巨浪,纳罕想到,怎么一个个都觉得他有小心思。

    “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没有。”曹娘子不屑,“你看慧娘是会为过去回头的人吗?”

    “那倒没有。”陈问舟也觉得这位的性子不至于吃回头草,可,“她怎么不谈婚事呢。”

    曹娘子越发奇怪,“问舟,你问这些做什么,慧娘不称呼,对你不是好事吗,怎么还操心上了。”

    “哪有,我又不是周扒皮,自然是希望她好的。”

    “嫁人就一定好吗?”身为受害者,曹娘子有话要说,“她如今好好的,爹娘疼爱,家有恒财,要是嫁了人,还得伺候公婆丈夫,做小伏低,说不得都不能出来干活了呢。”

    闻言,陈问舟顿时就止了这个心思,随即道:“那这样的人家可不能嫁。”

    不知怎的,突然就有惊慌感了呢。

    最后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唯一留给陈问舟的,就是嫁人等于人留不住的概念。

    但很快,他就没有心思想这些了,因为,来年,不仅是会试年,同样是京都裴家举办制香大赛的日子。

    裴家是先先皇嫡出长公主的夫家,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姑母,其一脉可以说都是皇室近亲,与皇宫关系亲密,长公主一辈子尤喜香料,年轻时在京每五年会举办一次调香大赛,不为比个高低,就为了闻到自己喜欢的香。

    前几年年纪大了,才改成十年一届,与青州府调香大赛看重年轻人的资质不同,长公主的标准只有一个,就是得足够讨她喜欢。

    作为宗室里数的上名号的老古董,这位长公主的影响力可谓赫赫。

    即使不奢望得长公主的青眼,在京都打出名号,也有利于在京都分店的打开,如今春林香斋在府城的名号足够响亮,可在人才济济的京都,只能算昙花一现,背后又没强有力的支撑,故而一直没能成行。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们可不得紧紧抓住。

    然而,看重这次机会的不只是陈问舟,陈家、田家、乃至整个大夏朝的制香师,不限年龄、不限出身,全都迅速行动起来。

    都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制香手艺虽说比不得文治武功,可好歹算门手艺,能买弄到长公主眼前,就算光宗耀祖了。

    春林香斋后院,再次三人齐聚。

    陈问舟表情慎重,比起其他世家对长公主喜好的把握,他们可以说是毫无了解,天然就低了一头,而这时候出去打听,恐怕也没人会卖消息,殊不见陈父对他这个亲儿子都三缄其口,想必惦记着之前的调香大赛呢。

    亲夫子况且如此,何况外人,他干脆不抱希望,反而做下了一个决定。

    “提前出发去京都?”阮柔和曹娘子齐齐震惊出声。

    “对。”陈问舟目光灼灼,“慧娘,最重要的是你,表姐,你最迟初夏也得去。”

    陈问舟的计划着实仓促,要在年关过后尽快动身,而长公主的调香大赛远在初秋。

    “会不会太早了?”曹娘子迟疑,大半年的时间,她着实有些担心。

    “不早,听说有人去年就赶往京城,也不只是为了提前到京都,而是一路上博采众长,青州府距京都有段距离,咱们花在路上的时间可能会很长。”

    陈问舟说着看向阮柔,“你可以吗?”

    这时候难免察觉到男子与女子的不同,女子外出,到底顾忌要多很多。

    “我可以。”阮柔毫不迟疑,她清楚意识到眼前这个巨大的机会。

    “那就好,马上年关了,我提前给你们几天假,这几天好好在家里陪陪亲人,来年留给你们的时间恐怕不多。”

    阮柔与曹娘子心领神会,俱都点头。

    “表姐,店里的事,你要尽快拉一个接班人了,要是一切顺利,明年咱们在京都的铺子,我希望你能帮把手。”

    “我?”曹娘子有些迟疑,倒不是对接手新铺子,而是对京都。

    她先前的夫家就在京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去了难免撞上。可转念一想,两人早已和离,就是撞上,她也不是理亏的那个,遂不再言语。

    而阮柔心中想的更多,任何时代,皇权都至高无上,原先她没有接触的机会就算了,如今有一条通天道摆在眼前,不去走一走,她如何甘心。

    至于期间吃的苦、受的累,不过必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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