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情变得不对劲起来,  可以推算到雅治死亡的前一周。

    赤司雅治开始和其他咒术师结伴出任务,说是替他应对突发情况,搭伙的咒术师每次都不一样,  但都不是年轻一辈。

    赤司雅治被委派了一个回收特级咒物的任务——两面宿傩的手指。他是和一位禅院同去的。

    这任务说难也不难,若是那手指没有被咒灵吞下,便只需要拿回来就行,若是丢了,  就需要费心思找一下,而咒灵很擅长寻着味探查。

    比见先生开车到了特级咒物的坐标处,是个山洞,很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比见将车停在外面,  等赤司雅治和另一位咒术师出来。

    赤司雅治进去了,

    却是被拽出来的。

    他被漆黑的咒灵缠住腿,  被粗暴的拖行了三十几米路。

    “雅治大人!”从车里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幕,  比见吓得不轻,  他慌忙的打开车门,  虽然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  但眼看熟悉的人情况不妙,  他无法坐视不理,  “你没事吧!发生什——”

    “滚!”

    赤司雅治吼道,

    “滚开!”

    比见浑身一抖,  更提高了音量,“雅治!”

    那熟悉到不行的咒灵撑着两颗脑袋,  笑得疯狂且诡异,  眼下不知何时多长出来了两只眼睛,  它的笑声刺耳尖利,  是令人听了都能做噩梦的程度。

    赤司雅治被甩到了一边,他顾不上身体的疼痛,爬起来就把比见往车里推,“它把手指吞下去了!现在根本无法分清那究竟是我的父母还是两面宿傩——”

    比见的大脑一片空白,

    “两,两面宿傩?!”

    他震惊的看着身躯比以往都庞大的咒灵,“那是两面宿傩吗,他复活了吗?!”

    以往也不是没有咒灵得到特级手指的例子,可都没有造成这一次的后果,“雅治大人,控制他,只要控制他就好了,您能做到吧,两面宿傩也不过是被切片削弱的诅咒而已,更何况那还是父与母的身体。”

    比见如此相信着,“才不过一根手指,操控父与母回去,一切就解决了。”

    赤司雅治脸色发白,比见以为他是疼的。

    “你先走。”赤司雅治将他按进车里,“如果我没有给你传递消息,就尽量叫悟过来。”

    “雅治?”比见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退缩,并把任务交给另一位特级去做,“六眼去神奈川了,短时间内根本不能来。”

    “你在这里会妨碍我。”赤司雅治从未觉得比见能有这么唠叨,“先走,起码去安全的地方。”

    “可是……”

    “可是他根本没有咒术吧。”

    半空中,爸爸的嘴第一次发出了声音,却是陌生的,戏谑的男声,

    “操控我?操控咒灵?这小鬼是这么给你们说的吗?”

    他的语气狂放异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像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哈哈哈哈哈——太搞笑了,特级?这就是当代特级吗——?”

    洞口里踉踉跄跄的跑出另一位咒术师,他摔瘸了腿,一眼望去没有其他外伤,相比起被拖行后格外狼狈的雅治,看上去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什么意思?”咒术师猛然道,

    “两面宿傩在说什么?”

    “现在的咒术师连人话都不懂了吗?”两面宿傩大咧着嘴角,“这小鬼根本没有咒术,从始至终,他拥有的一切靠的都是这只咒灵的能力。嗯,姑且说是可笑的‘爱’吧。”

    他的眼球

    兴奋到颤抖,“咒灵甘愿被人类控制,附身于人类?哈哈哈哈哈……”

    笑够了,他喘了一口气,“作为苏醒过来的开胃菜,也还算有趣。”

    秘密就这么堂皇的被公之于众,就算是赤司雅治也会有一瞬的慌乱,

    “先走。”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比刚才要冷静了不少,“我拖住他,比见先生,麻烦你带禅院离开,再叫其他咒术师过来……特级,必须是特级。”

    现役的特级,除了九十九由基,就是远在神奈川的五条悟,和几乎拥有特级实力的夏油杰。

    “拖住我?”

    两面宿傩猛地凑近,父与母的身躯在这途中化为了人形,赤司雅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脚踹飞了出去。

    痛楚是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后知后觉蔓延开来,赤司雅治当即呕出了好几口血,

    内脏……破裂了吗?

    他强迫自己用清醒的大脑分析现状,

    父与母不知是大意还是受了蛊惑吞下了特级咒物,随后被两面宿傩夺取了控制权,那么,这控制权是一直有的吗?

    咳了两声,赤司雅治突然被人掐住下巴提了起来,

    “真神奇啊……”

    两面宿傩说,“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不,是感知到你气息的那一刻,就开始对你产生源源不断的‘爱’呢——”

    爱。

    咒灵怎么可能会有爱。

    咒灵怎么可能会当爱是宝贵的东西。

    没有神志的咒灵尊崇本能,而诅咒之王当那是恶心的情感。

    “你是靠这种特性在咒灵堆里活下来的吗?”

    冰冷的手指抚过雅治的脸颊,两面宿傩直白的说着自己的感受,说着雅治身上的“真相”,

    “我对你产生怜爱了,雅治。”他的眼角弯起,却是危险又嘲讽的弧度,“把你当儿子的那种怜爱。”

    其他咒灵或许真的把雅治当孩子。

    但诅咒之王更感兴趣的是——

    “这种想保护什么的感觉真是新鲜,我第一次体会到,不如也让我感受一下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吧。”他说着令人不可置信的惊悚台词,说着只有受虐狂才会向往的悲剧结局,“亲手杀死自己喜爱的家伙,应该很美妙吧。”

    诅咒之王恶意且残忍,

    “会不会心脏真的痛到裂开那样?”

    ……

    比见已经因为爆炸的信息量惊得身体僵直,只能怔怔的看着白发少年被掐到脸颊通红,而他身边的禅院家咒术师,什么都没有做。

    赤司雅治反而在危急情况下笑了,

    “喜欢看别人痛苦就算了,竟然还希望自己痛苦,你们诅咒还真是变态到无可救药啊。”

    他攀上两面宿傩,攀上父与母的手臂,用窒息到沙哑的声音嘶喊道,

    “妈妈,你就这么任由他伤害我吗!”

    “我要死了!”

    “妈妈——!”

    爸爸不再可控,但妈妈的头还狰狞着。

    那是挣扎的狰狞,那是不允许眼前一幕发生的愤怒。

    赤司雅治觉得一股火实质般冲上了大脑,这一刻,他恍惚间与母亲产生了某种奇妙的联系,像是最真切的母子连心。

    他突然像即将消散时的累那般暴怒到几点,额角也蔓上了青筋,

    “妈妈,有家伙要杀了我——!”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你不是说爱我吗,你要用自己的手杀了我吗——!”

    他用最直白的语言斥责

    咒灵的失职,只有这样才能激起那些负面产物的共鸣。

    “咯咯啊啊啊啊啊啊————!!!”

    突兀的声音划破空气,母亲的尖叫混合着惨叫,头颅在父亲脑袋边疯狂晃动起来,

    那简直是来自地狱的轰鸣,只有怪物才能发出的声波,

    “不许伤害雅治!不许——!滚开,滚开!”

    “啊啊啊啊啊——!”

    “雅治!  我的雅治!”

    她的声音如同刺破了喉咙,要喊出血一般不顾一切,她的身躯开始扭动,不断冒出来的鼓包从皮肤上跳动,

    “喂,你这女人。”父亲的头露出不耐的表情,“给我停下。”

    “滚开!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赤司雅治抓着咒灵的手更加用力,他的眼角泌出泪花,不知是因生理上的折磨还是心理上的崩溃,“爸爸!爸爸你醒醒!一直都是妈妈在保护我,你就这么一直当个懦夫吗?!”

    “你化为咒灵之后,还从未对我说过话呢。”

    “如今用你的脸做表情的,却是另一个家伙。”

    “我不想被爸爸杀死,难道爸爸想吗!”

    父亲的瞳仁自听到这句话后开始颤抖起来,掐住雅治脖子的那只手臂更是直接无力般松开,

    有些时候,恶魔的闸门开启和关系只需要一个眨眼的时间。

    赤司雅治摔在地上,粗重急促的喘息了几下,立刻继续刺激父与母,

    “爸,妈,我痛死了。”

    他靠语气和语言,试图将自己的情绪传递到最大化,试图让父与母意识到自己受的伤害不可原谅,

    “让他滚出去——!”

    那是吵闹的三分钟。

    比见觉得,那是他出生以来,过得最吵的三分钟。

    不管什么都歇斯底里,不管什么都发生在转瞬间。

    等回过神来,父与母生生戳爆了那两只不属于它的眼睛,而赤司雅治捂着喉咙倒在地上,要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他的衣服上布满了血迹和脏污,根本没有往日干净贵气的模样。

    。

    他的身体无处不在痛,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颤抖,被咒灵拖行,被两面宿傩踹飞,又被掐着脖子体验痛苦而漫长的窒息,且在暴怒下对父与母下达命令,整个大脑都是缺氧晕眩的状态。

    “比见先生,禅院……”可赤司雅治没有就此失去意识,

    仿佛刚刚失去理智一般惊怒的不是他,赤司雅治几乎将情绪收放自如,

    “那根手指还在父与母体内。”

    这才是他们来这的目的。

    “大概一时拿不出来,我的身体暂时无法动,需要麻烦你了。”他的态度谦逊有礼,却不显弱气。

    “哦,哦,好的。”比见惊醒一样,迟缓的一步步走过去,他没见过雅治那么失态,此时总觉得不真实,而看着恢复原样的父与母更是不敢靠近,“雅治,它……”

    赤司雅治抬眸看着陷入安静的咒灵,

    它像是做错事一般,无措的躲开雅治的视线,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说话。

    平常的话,现在要焦急的围上来问他身体怎么样了。

    赤司雅治扯出个笑,“做得很好,爸爸,妈妈。”他夸奖道,

    “你们又一次保护了我。”

    这一幕,看上去格外扭曲。

    比见呼吸一窒,觉得心脏都剧烈的颤动了一下,

    他回头看向在场第三个人,

    那人该有和他一样的心情,

    对了,对了……

    有第三个人。

    比见恍惚的想,

    ……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之后,赤司雅治是在硝子的救治室醒来的。

    他的身体被恢复得完好无损,除了有些疲惫,什么伤都没有。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受伤,父与母没保护好你吗?”硝子坐在病床旁边的转椅上,撑着膝盖看着他,“是很严重的伤,再晚几分钟,反转术式都救不了你,你直接去投胎吧。”

    医护对病人多少都会有些刀子嘴,不满他不爱护自己的身体,赤司雅治虚虚的笑了笑,没敢反驳什么。

    ……他觉得自己像做了场噩梦一样。

    而事实上,那不是噩梦。

    如果是噩梦反而是好事。

    “杰呢?”

    “为什么一醒来就问他?”

    “有些……想找人说说话。”赤司雅治哑声道,“抱歉,不用去叫他,他也很忙。”

    家入硝子静静凝视着他,那眼神雅治第一次见,

    只听硝子轻笑了两声,像是发现雅治的隐藏属性一样开心,“原来你也会没有安全感想找人陪啊。”

    赤司雅治向来展示强势的一面,如此脆弱的时候的确罕见。

    “硝子……”赤司雅治拖着长腔似是埋怨,

    “不取笑你了,你的伤已经好了,但是要注意休息。”家入硝子给他倒了一杯水,“要跟我说说这次任务的经历吗,我可是很好奇什么咒灵能把你伤成那样。”

    “两面宿傩。”赤司雅治毫不停顿的念出了这个名字。

    硝子反而被他的爽快惊了下,“诅咒之王复活了?”

    “不,也差不多,他在父与母的身体里拥有了意识。”

    “那还真是可怕。”家人硝子唏嘘,“一定很惊险吧,你完全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不过比见和另一位把你送过来就走掉的禅院倒是气色很好,完全没被针对的样子。”

    是啊……

    赤司雅治松了一口气,

    那两个人没被诅咒之王当成目标,不然可能没他这么好运,现在说不准尸体都冰凉了。

    “任务完成了吗?我中途晕过去了。”

    “没完成,但也没失败,放心吧。”家入硝子捧着杯子抿了口热水,“你喝不喝,要不我喂你?”

    “我喝,我喝。”赤司雅治讨饶,他驱动酸软的手臂坐起身,硝子扶了他一把,“……嗯,想上厕所。”

    “是昏迷挺久了,能自己去吗?”

    “可以,我只感觉有些累。”

    赤司雅治下床适应了一会儿,说道,“没什么问题。”

    他要给硝子展示一下自己的强壮,又怀着安慰她的心思,于是做了两个健美姿势,“你看,我很健康,硝子,谢谢你。”

    赤司征十郎在这里的话,估计都要不忍直视的捂住眼睛,完全无法想象这么矜贵优雅的雅治做这么傻的姿势。

    少女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即使她在雅治醒来后表现得很活泼,也难掩眸中的忧色。

    雅治想,自己昏迷后被送过来,一定吓到她了。

    他自觉自己的模样应该蛮凄惨的。

    “你这么做可一点儿都不帅哦~”硝子语气飘忽的说。

    “哈哈哈……”雅治笑了几声。

    他在高专休息了一天,虽然只是一天,仍让他觉得时间漫长。两面宿

    傩的事情不是小事,高层却能有一整天不传出什么动静,实在有些不对劲。

    这次任务,最终受伤的只有雅治,父与母也变得比之前更寡言乖顺,虽然出了些乱子,但什么错都没有造成,不被高层关注似乎也说得过去……真的是这样吗?

    赤司雅治觉得有些太平静了。

    但他没纠结多久,一天之后就被高层叫了过去。

    对方称,要封印父与母。

    “封印?”得知这个消息的雅治其实并不意外,“因为那根两面宿傩的手指还在它体内吗?”

    “是的,在没有找出分离的办法之前,一定要封印它。”

    这是不可反驳的决策,赤司雅治也觉得合理。

    “行。”他说。

    并且顺从的将父与母交给了他们。

    特级咒灵被困在贴满符咒的房间,如同静止了一般。

    “等我们想出了分离方式,会把它还给你。”工作人员说,“毕竟是你的武器,是你的刀和盾。”

    赤司雅治耸耸肩,“那我岂不是又能休假了?”

    “哦,可能还需要等一下。”

    “什么?”

    “北边村庄有个高层的亲戚,想委派特级去接一下。”

    “……接人?”赤司雅治微怔,“这任务怎么到我手上了?”

    “因为对方的脾气……你知道,有些高层比较神经质,觉得只有特级在才会安心。”那人叹了口气,“我让比见带你去,当是度假了。”

    “明天是我们家的聚会日。”雅治淡淡道,“赤司需要都到场。”

    工作人员面色不变,平稳说着,“我了解,这次任务很简单,不会为难你的。”

    他的态度很恭敬,挑不出毛病,

    赤司雅治不太相信他。

    所以他偷偷叫了夏油杰一起去,比见看到黑发少年时,似乎有一瞬的欲言又止,

    真到了那村庄,还没走近,赤司雅治就发现了蹊跷。

    这村庄看上去咒力冲天,如果不是藏着大家伙,就是有很多东西扎堆了。

    不妙的感觉。

    赤司雅治在车辆停下后,久久没有动作。

    “怎么了?”夏油杰有些不解,“这里好偏,我们先去接人吧,接到后抓紧离开。”

    比见替雅治解开安全带,“去吧,应该要不了半小时,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们。”

    赤司雅治望了眼阴森森的村庄——

    他冷声道,“比见,把车开回去。”

    “……什么?”

    “根本没有什么需要接的高层,这一切都是你们把我引到这里的理由罢了。”

    比见僵在原处,赤司雅治的瞳孔中生出了些烦躁,“不开?那就滚下去。”

    他的威胁让比见明显犹豫了,可他的动作却磨磨蹭蹭的,还用手扶了一下蓝牙耳机,这种异样,让雅治联想到了更让人心寒的事情。

    “你的手机一直在保持通话吗?”他问,“对面的家伙实时告诉你怎么做?”

    比见先生抿了抿唇,

    赤司雅治一时什么情绪都没有,他突然暴起,伸手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把比见大力踹了出去。

    “雅治!”夏油杰惊愕的看着他,

    “走!杰!”赤司雅治坐上驾驶座,一脚踩下油门,“不然我就有来无回了!”

    惯性让夏油杰的身体失去平衡,他一把抓住扶手,“你会开车?!”

    赤司雅治几乎原地急转弯,“这种东

    西,看几遍就懂了。”

    夏油杰:“?!”

    轮胎在地上划过刺耳的声音,赤司雅治觉得那种危机感越来越重,“我该发现的,我早该想到的……”

    他还太嫩了,就算有预感,也还是怀着那不是真的的侥幸心理。

    ……他真的太天真了。

    从最初,那两个莫名其妙被换了药所以心梗而死的高层开始,上面对他的信任就一点一点的被消磨。

    身边的人死亡,若不是他怀恨在心刻意下毒手,就是咒灵在他不知情的状态下自主行动,也就是失控。

    且大概率是受了雅治的影响而失控。

    而两面宿傩的那番话。即使只是一面之词,即使最后父与母依然被他掌控了,那也证明——赤司雅治根本没有控制咒灵的咒术。

    赤司雅治不禁咬住唇,眼里溢满郁色,

    他在这短暂的空隙,声音轻飘的对夏油杰说,

    “杰……我完全被怀疑了。”

    这很像是诉苦。

    很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寻求认同感。

    夏油杰其实还有些微的没有反应过来,他被雅治透出的信息冲刷了认知,他无法想象那些人对一个少年,对一个功臣做出这种……离谱至极,恶心至极的决定。

    但他被感染了紧张和愤怒的情绪,于是压下眉宇,召出咒灵来随时准备着,“比见先生背叛你了吗?”

    “背叛?他本来就不是我的人。”

    赤司雅治讽刺了一声,下一秒,他的车突然飞了出去,那种冲击很像是汽车碾压上地雷,随后被完全炸飞。

    车辆被熊熊烈焰吞没,赤司雅治坐在咒灵虹龙上,于半空望着这一幕,手臂被夏油杰紧紧抓住——他们在千钧一发之际逃了出来。

    这一刻,担忧成为了现实,阴谋成就了埋伏。

    赤司雅治眼神一凝,“走,回赤司家。”

    一支箭突然飞了过来。

    它划破了空气,直直向空中的咒灵射去,那是咒具,裹挟咒力可以对付咒术师和咒灵的咒具。

    天空落下阴影,防止人逃跑的帐徐徐展开。

    虹龙灵巧的躲过致命攻击,却还是被射中尾部,它剧烈的抖动着。很快,空中出现了第二支第三支箭。

    赤司雅治和夏油杰被逼无奈,跳下了难以再灵活行动的虹龙,他们踩在咒灵的身上,防止再有什么埋在地底的武器在。

    有人从暗处走了出来。

    然后,赤司雅治微微睁大了眼,

    六个人。

    总共出来了六个人,

    他们的打扮看上去是诅咒师,有的并未露面,他们无一例外拿着咒具,或许是为了掩藏自己的家族术式。

    很多时候,政府是黑白通吃的。

    “怎么还有一个?”有人出声道,

    “不晓得,发任务的没说啊。”

    “无所谓了,干掉白头发那个就对了,很好认,我真是一眼就相中他了。”

    “这皮肤不错,做个沙发应该很好……嗯,头发也不错,织一条围巾吧,不过可能不够,太短了,那就织一个发套。”

    他们放肆的我一言你一语,将生命踩在道德和良善的脚下,对外散发着露骨的恶意,

    赤司雅治没有胆寒,但是十分忌惮,还有些惊骇,

    出现了六个人。

    而这应该不包括仍然埋伏着等待时机偷袭的家伙。

    做什么,搞这么大动静围剿他?

    赤司

    雅治觉得场面十分好笑,

    铁链落地的声音清脆却冷清,一人甩了甩自己的咒具,轻佻的自己的同伴们说,“试试吧,看看谁能先拿下他的人头。”

    “一队去对付黑头发的家伙。”

    “我听说那人没了咒灵,什么都不是。”

    听到这话,夏油杰眼神一凝,抬起一只手挡在雅治身前,

    父与母被封印的情报泄出去了,怎么可能这么快?!

    真的如雅治所说………是高层做的吗?

    时间容不得他们细想,诅咒师们率先冲了上来,他们本就带着战斗的目的赶来的,所以下手也毫不顾忌,全都透着鲜血的腥气和彻骨的杀意。

    刀刃,锁链,拥有咒力的箭矢和子弹,这些从黑市上流传的咒具大多不被记载,能力也千奇百怪,赤司雅治在夏油杰的保护下连连后退,咒灵操使放出了自身能用的各种咒灵,他第一次同时对付这么多人,往日的战斗中,即使面对经验丰富的式神使用者,他也能游刃有余的对付。

    而这一次,这么多人,这么多术式,还要保护赤司雅治,他露出了明显的吃力之色。

    不行……

    夏油杰攥紧拳,

    就算同时操控多只咒灵,他也能办到的,

    视线的余光一直落在雅治身上,夏油杰从未有如此渴望变强的时刻,

    ——他必须得办到!!

    于是,爆炸,鲜血,利刃划过的冷光,在这一刻眼花缭乱的一齐盛放,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这么久,却其实只有一分钟之短。

    赤司雅治矮身躲过向自己劈来的剑,那剑原本就这么长,却忽然二段延伸了近30公分,一下子刺穿了赤司雅治的肩部!

    赤司雅治条件反射的眯起眼,立刻退后将那只剑从身体里抽出,

    “雅治!”夏油杰惊呼,

    “这么快就得手了?也太轻松了吧~”脸上戴着小丑面具的咒术师,仅听声音便能想象出他的笑脸,“不过我也明白,你们咒灵操使都很不擅长近战吧,唔,黑头发小子还可以。”

    他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被一只形状似甬道的咒灵吞了下去,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夏油杰摆脱掉缠住自己的咒术师,来到雅治身边,“没事吧!”

    赤司雅治捂着伤处,“只是小伤,失血至死都得三个小时。”

    “这种时候就别开玩笑了!”

    “杰,注意身后!”

    他们何时有这么仓皇的时候,夏油杰恨不得一人分成两个用,他现在有些后悔自己转化的咒灵没这么多,不然光淹就能淹死这些人。

    诅咒师那边伤亡惨重些,竟已经断气了两个,失去行动能力三个,可不知不觉——

    “怎么越来越多了……”夏油杰拉住赤司雅治,不敢再和他分开,“现在有几个人了?!”

    原本只现身了六位诅咒师,除掉五位,如今在场站着的竟然还有六位。

    “是诅咒师集团·怒天。”赤司雅治念出这个中二的名字,“我认识他们衣服上的标志,虽然很不入流,但也有几个有本事的家伙。”

    这是一堆小鱼围着大鱼的组织,小鱼是牺牲品,经常用扰乱敌人视线消耗对手体能的战术。

    “杰,我们必须快点儿撤退。”

    赤司雅治握紧黑发少年的手,“不然我们一定会栽在这里。”

    “走?”诅咒师团伙笑了,“怎么说都被我们堵住了,随意放走就太……”他的头飞了出去,身体更是被酸类液体融化掉,冒出汩汩血水,

    “闭嘴!

    ”夏油杰表情恐怖,

    他的眼睛爬满血丝,比出手势召出更多咒灵,可怖的诅咒将这一代的土地和树林搞得七零八落,比战场还要混乱。

    少年的怒意向着敌人袭去,

    诅咒师连连躲闪,抽空喊道,“喂!你这家伙是听命于高层的学生吧,我这里有高层的联系方式,你该是和我们一个战线的!”

    “不然,你也就是背叛的诅咒师啦~”

    说话的人被从头到脚的贯穿,

    夏油杰微微气喘,脸色却阴郁的能滴出黑色来。

    但战斗中,赤司雅治还是和夏油杰分开了。

    他们相握的手分离的那一瞬,一个碗状的半圆扣住了夏油杰。

    “哈哈,得手了!”

    诅咒师对着赤司雅治抬起武器,

    “砰!”

    一颗子弹迫不及待的射了过来。

    本该擎着受伤的赤司雅治却突然大喊道,“保护我——!”

    这声音像是带有某种穿透力。

    像是什么都不剩,比孤注一掷还要绝望和不甘,

    于是奇异的,一只陌生的咒灵蹿了出来,

    它不在在场任何人的预料之中,即使等级很弱,也牢牢的挡在了雅治面前,

    “什,什么?!”这通异变令人惊骇,“他不是不能控制咒灵吗?”

    子弹埋入咒灵的躯体,它猛地爆开,只出现了一秒便消散不见。

    赤司雅治的央求没有停下,

    “爸爸,妈妈们……”

    这话无比诡异,

    不管是台词,还是语气,

    “保护我……”

    他低喃着,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和那只捂着伤处的手叠在一起,如同环抱住自己一般,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且急促,好像回到了被诅咒之王注视的那一天,命令更是下达得理所应当且哀痛至极,

    “全都来保护我——!”

    随着话音落下,附近的咒灵受到召唤般涌来,

    那股躁动让人产生了天崩地裂的错觉,

    附近的村庄紧挨着乱葬岗,发生过命案,最近还闹了洪灾。

    可以说,那里集结了所有诅咒贪恋的情绪。人们对孤魂野鬼的恐惧,人们对杀人凶手的憎恶,人们对天灾的绝对畏惧。

    他们把雅治骗来这里,想达到其身死的目的,早就想好了充足的理由。

    诅咒师不禁瑟缩的退后一步,

    “搞什么!”他们骂道,“不是说他根本控制不了咒灵吗?!这种场景又该怎么解释——”

    而被咒灵圈在中间的少年,

    浑身是血,面色惨白,呼吸都是断断续续的,

    他踉跄的差点儿向后摔倒,却被一只咒灵轻柔的扶住,

    “我知道了。”团伙的头领说道,“情报里说,这家伙特别招咒灵喜欢,连两面宿傩都当他是亲儿子一样!”

    “哈哈哈哈……”他笑起来,“多滑稽,这家伙完全被诅咒了,跟这些蛆一样恶心的家伙为伍,被他们爱上,被他们缠住,只能得到这种扭曲情感的赤司雅治……”

    “真是应了那个名字——”

    “咒灵之子。”

    ……

    仿佛惊雷一样的称呼。

    赤司雅治静静听着他们的讥嘲和讽笑,不知为何也笑了,

    “咒灵啊……”

    他的声音虽然轻,却清晰的能让所有人听到,

    “虽然可恶,却从来没有伤害过我分毫。”

    “如今面对人类的讨伐,竟然真的如我所想,前来保护我了。”

    他露出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对前来暗杀自己的诅咒师,他没有任何感情,所以只能向一直望向这边的夏油杰寻求认同和安慰般说,“所以这真的……有些可笑。”

    “雅治……”夏油杰呼吸一窒,竟觉得眼角酸涩,

    但是真正想哭的是赤司雅治,

    他的目光转向不知何时赶过来的比见,直直看向他的掌心,那里握着一个闪着通话键的手机,

    赤司雅治的胸口胀痛,压抑着苦怨和悲恸无处宣泄的难过,

    “你们为什么连听我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他说道,声音在这短暂的寂静中传进无线电,

    是控诉,是不甘,是委屈,

    “我为你们做了多少!”

    他说话时恍惚含着泣音,却有着远比那更多的愤怒和痛恨,

    “你派诅咒师来杀我!不,不止有诅咒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这些人里有几个禅院,几个加茂,几个你们手底下私自培养的家伙!”

    “我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没做错!”

    “你凭什么来处置我——!!!”

    我拥有多么光明的未来,多么触手可及的梦想。

    “这个世界不只是咒术界,你们贪生且怕死,你们无能又可恶,你们拿着权利就想只手遮天吗?!”

    如果赤司雅治在这里死去,那么是什么原因呢?

    啊,他没有咒术,没有父与母,他是个骗子,他被咒灵撕碎了,这真是一场悲剧,对不起,我们没有救下他。

    这就是对外界的所有说辞吧。

    赤司雅治几乎笑了起来,“我好难过,爸爸,妈妈……”

    他在高声发泄过后,复又低低道,

    倾诉的对象竟然还是咒灵,

    “我好难过,杰。”

    又幸好,这里还有个与他心心相连的同伴,

    “我想离开这里。”

    这是个偏僻陌生的地方,赤司雅治从未踏足过。

    咒灵们嚎叫起来,像是感受到了赤司雅治的怒火和怨恨,它们漫天过境般碾压向诅咒师,不管是藏着的,还是站在外面的,无一例外被当成了必须铲除的对象。

    施术者出现端倪,困住的夏油杰的被放了出来,他怔怔走向赤司雅治,

    “雅治……”

    他伸出手,脸上的伤口往下流着血,“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们先回家。”

    赤司雅治抬起眸,虚弱道,“杰……”

    “大不了不当咒术师了。”夏油杰说,“你去当医生,去当商人,去当教主,去当慈善家。”

    赤司雅治是个怀揣着梦想一直前行的人。

    他从孩童走到少年,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憧憬着成为自己渴望的模样。

    他想救更多的人,这成了他这一生的执念,成了他整个人存在的意义。

    不再只为了赎清累的罪孽,他亲眼看到了太多的苦难,他站到了很高的地方,所以赶着自己想爬到更高的地方。

    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不应该拘束在咒术界。

    他还能去更多的领域发光。

    ……

    一颗子弹穿透了赤司雅治的额心,

    那是不带任何咒力的子弹,是远处的狙击手开的枪,是普通人之间的暗杀。

    夏油杰僵住。

    他的眸子睁得极大,耳迹慢半拍的传来火热的刺痛感——那是子弹擦过他,直直射向赤司雅治时留下的伤口。

    躁动的咒灵们猛地一顿,那一秒整齐到如同世界按下了定格键,它们转向赤司雅治的方向,茫然的寻找着什么。

    “呜啊——!”哀鸣突然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雅治————!!!”

    夏油杰的呐喊被淹没在尖叫之中,

    却比任何都要悲伤和绝望。

    血色遍布在空气中,眼里还含着泪意的少年被冲力带的向后倒去,

    他那一秒还残存着意识吗?

    他在等待着自己的死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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