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纱并没有直接拿出钱袋,反而拉着春草后退了半步。

    里正挡在她们面前,隔开了王二贵的视线。

    “云娘子把钱暂时交给我了,要拿从我这里拿,不过先写文书摁手印,否则你一文钱也别想要。”

    王二贵低声骂了一句,喊道:“什么破文书,我又不识几个字,你赶紧写了我摁就是。”

    云纱道:“你等着,我给你写。”

    她拉着春草转身进了屋子,顾氏也跟了进去,低声问她:“真要便宜他半两啊?这可不是少数。”

    云纱笑了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顾氏不太明白,云纱没再解释,问她是否可以提供纸笔,她扯着嗓子让小女儿拿了纸笔过来。

    好在里正平时有些文书的需要,否则一般人家还真没有文墨工具。

    云纱在偏院的时候闲来也练过毛笔字,但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炼成的,她还是习惯用鹅毛笔,不过现下也不方便,便只能提笔尽量端正的一笔一画地写了起来,待搁笔之时,整张纸已被她写的歪歪扭扭。

    顾氏讶异地看了她几眼,心道人真是不可貌相,都说字如其人,这样好模样的小娘子却写了一手/狗爬。

    她虽不认识多少字,但她平日看丈夫写,基本审美还是有的。

    她这话虽然没说出口,但眼神已表明了一切了。

    云纱尴尬地耳朵红了,脚趾紧紧扣着鞋底。

    “我先拿出去。”她说。

    “哎,把这印泥拿着,等会儿拿什么摁手印呢?”顾氏忙提醒。

    “哦好。”

    云纱再次尴尬了下,接过印泥,让春草留在屋内,自己走了出去。

    里正拿着那张文书看了眼,也不禁露出与顾氏同样的表情,若有若无地看了云纱一眼,这让云纱的尴尬又加深了。

    不过里正什么也没说,将文书立在王二贵面前,又从怀里摸出五贯铜钱,用绳子串好的。

    铜钱互相碰撞在一起,发出令人迷醉的声音。

    王二贵的眼神不加掩饰地火热起来。

    他一把扯过文书,看也不看就在印泥沾了沾,十个指头都摁了个遍。

    然后迫不及待地伸手:“这下钱能给我了吧?”

    里正扫了眼他鲜红的双手,将五贯钱放在了他的手掌上。

    王二贵舔了下嘴唇,露出心满意足的笑,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跑了,像是被狗追一样。

    “王…王二贵!你要是敢拿钱去赌,你就是彻底找死了!”

    里正跟在后头走了几步的喊声被他远远抛在脑后,眼见着他熟练地淌过溪水没影了。

    里正摇了摇头,转身望着云纱。

    云纱将文书小心折叠起来收好,对着里正行了个礼。

    “多谢您相助。”

    里正叹息:“……他这样活不长了。”

    云纱抬头看了眼天色,云层遮住了太阳,不刺眼。

    “不早了,我和春草这就先进城了,怕晚了城门关了。”她诚恳道,“春草娘亲修坟一事还请您和顾娘子多费心了,等中元节时,我会与春草再来祭祀的。”

    里正瞧眼前这小娘子年纪轻轻,虽出身大户人家却半点没有架子,说话行事都十分有礼,不禁心内暗自点头。

    “请小娘子放心,老夫会看着的。”

    来的时候坐的马车,回去却是在村口租的牛车。

    牛车慢慢悠悠,反倒比马车舒服多了,不像那样颠簸。

    春草趴在窗口发呆地望着逐渐远去的村庄,沉默了一路。

    云纱没有打扰她,她也在想自己的一些事。

    半晌,春草转身坐好,对她说:“姑娘这次花了好些钱了,姑娘对我太好,春草报答不起。”

    说着她声音开始哽咽,眼眶里也蓄起了泪水,轻一眨眼,落化作珠子挂在腮边。

    云纱笑道:“你既是要一直跟着我的,我自然不能看你有麻烦,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你真心待我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春草立即起身就要在车里跪下,正好车颠了下,春草踉跄,差点撞在了车内壁,好在云纱及时扶了她一下。

    赶车的大叔问了声:“没事吧?姑娘们坐稳些,下面的路不太好走。”

    云纱回:“没事没事。”

    她扶着春草坐好:“我是不是说过,我不喜欢别人跪我?”

    春草流泪点头:“嗯……”

    “这虽然是礼节,在其他人面前你可以遵守,但在我面前不必这样,好么?”

    “好,我都听姑娘的。”她吸了吸鼻子,保证道。

    “这就对了。”云纱笑笑。

    牛车赶在日落之前进了城,速度比马车慢多了,一路上摇摇晃晃,云纱被晃得昏昏欲睡,才刚眯上眼,又被颠醒了。

    她便在这反复中被拉扯了一下午。

    牛车进了城便停了,赶车的大叔还要急着回去,于是云纱只好换成马车回杨家,好在进了城马车便好租了。

    她同春草下了车,双脚踩在地上的一瞬间,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耳边叫卖嬉笑怒骂不绝于耳,疲倦感涌了上来,让她不禁恍惚了片刻。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她好像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个时代的人。

    原身的记忆她逐渐熟悉,但又不足够熟悉,介于两者之间时,她恍惚有种置身于清明梦中的错觉。

    “馄饨~新鲜的小馄饨嘞~”

    “来看看,现宰小羊羔咯~”

    “冰糖葫芦要不要?来一串,就剩几串了,卖完回家!”

    “……”

    “姑娘,你怎么了?”

    春草的声音与那些声音一样,由远及近,好似从梦里传到了现实中。

    云纱回过神,长长地吐了口气。

    “没事。”

    “是不是累了?”

    “还好。”她揉了揉脸,重振精神,朝她笑,“来都来了,索性把这条街逛一下,刚好那租赁马车的地方在街尾,走走走……”

    好在这里没有宵禁,常常日夜灯火通明,相比之下,住在深宅大院的那些人早早就睡下了,反而完全不比外头的普通百姓,拥有丰富的夜生活。

    太阳一落山,勾栏瓦舍就会张灯结彩,戏子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开唱,婉转悠扬的唱词随风钻到每一个角落。

    还有变戏法的,耍把式的,耍猴耍蛇的,让人眼花缭乱,各种小食更不必说,数不胜数。

    云纱慢悠悠走在街面上,朦胧的夜色与昏暗的灯光反倒让她生出安全感,行人的容颜好似笼在烟里雾里,非要到近前才能看清,若在远处乍一看,竟有些像现代的小吃街。

    “老板,馄饨怎么卖?”她停下来,笑吟吟问。

    老板打眼一瞧,灯笼下立着个美人,不由生出好感。

    开起了玩笑:“哟,我晃眼以为是仙女下凡来了呢,还想仙女原来也吃我们家的馄饨啊,可见我们家的馄饨就是香。”

    云纱笑道:“我虽不是仙女,但也是被你家的馄饨勾着来的。”

    她指了指挂在一旁的幡:“香飘十里,并无虚言呐。”

    老板乐道:“小娘子倒是个妙人,且坐一会儿,两碗馄饨很快上来。”

    春草本有些局促,云纱拉着她坐下,同她闲聊了会儿她也就放松了下来。

    “姑娘,咱们真要在这儿吃吗?”她小声问。

    “怎么了?”云纱同样小声反问。

    “我怕被杨夫人知道了,要怪姑娘失了礼数呢。”

    “不过吃碗馄饨而已,失什么礼数。”云纱不在意地笑笑,“知州大人不也吃路边摊吗?”

    “真的啊?”春草惊呆。

    “对啊,应该是有这么回事。”

    云纱搜刮着自己原身的记忆,隐约听云海同别人聊天时提过那么一嘴。

    很快馄饨上来了。

    “二位小娘子慢用。”老板道。

    香味直直钻入人的五脏六腑,实在诱人。

    云纱深吸了口气,用瓷勺舀了口汤喝,鲜美可口,让她食欲大增。

    “真好吃。”春草忍不住说。

    “我也觉得。”云纱说着朝老板喊道,“老板,请问一下,您这馄饨可以外带吗?”

    “当然可以,您家住哪儿,我差小子给您送去。”

    “不了,我自己提回去就好。”

    云纱见春草不解,便解释道,“这馄饨好吃,又容易消化,带一份回去给杨白羽尝尝。”

    春草睁圆了眼:“公子这会儿肯定吃过晚膳了吧,而且他会吃我们在外面买的东西吗?”

    “管他呢,他不吃我们就当夜宵。”

    等云纱春草吃完付了钱,提着打包好的馄饨欲走时,忽迎面来了三四个人,看样子也是朝馄饨铺这边过来。

    她本没在意,下意识站到一旁让了路。

    不料其中一人看了她几眼,从她身边路过竟又退了回来。

    “啧,这不是云家四姑娘吗?”

    他这话让云纱微怔了下,转头看他。

    那些人纷纷站住了脚,朝她看来,先前说话那人拥着一人笑道:“春荣兄,这不是清明那日当众向你表白心意的云家姑娘吗?”

    这话云纱听得真切,再仔细一看,竟也从原身记忆中辨认出那站在人群中间的人来。

    王晖,字春荣,正是原身当众表白的王举人,让她一不小心成了良州城的笑话。

    甚至在云家也是几次为了他要死要活的,最后真吊死了,才让她穿了过来。

    真是缘分呐。

    云纱感慨。

    那王晖听了几位同窗好友的调侃,反有些愠色。

    “不过一不知羞耻,举止无礼的商女罢了,与王某绝无半点关系,此玩笑开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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