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才下过雨,雨水打湿街道让骑行变得更加容易。

    从黎安市到崎水村,足足有十二公里的路程,自行车骑了一路,走走停停,一个小时才走了一半,因为路不是一直平坦的水泥路,从进入郊区道路就坎坷了。

    过了城乡结合部,又变成了土路,好不容易走完土路,自行车骑到石岗镇,站在通向农村的路口,望着看不到尽头,窄的只能容纳两人并肩同行的泥巴路,徐海州只能把母子二人放下来,推着自行车步行前往崎水村。

    这年头公共设施落后,连接城乡的公交车还没开始发展,农村人想进城或者城里人想进农村,要么走路,要么骑自行车,当初乔燕回农村接乔露,也是骑自行车来的,不过不是她骑,是派了袁江河来接她。

    那一次返城乔露也是带着儿子,手里还拎了行李,不多但也是负担,来回把袁江河折腾地真够呛,扬言一辈子也不要再来乡下。

    “辛苦你了,农村条件差,等会儿到家可能也没什么好吃的给你。”

    “没事。”又不是天天来回走,偶尔一两趟也能忍受,况且来这一趟是为了娶媳妇儿呢,想想不觉得累,反而挺开心的。

    乔露心疼地掏出手绢给徐海州擦汗,他停下脚步,直到额上汗水被她擦拭干净,才又继续前行。

    “衣服我帮你拿吧。”

    徐海州热地把大棉袄脱了,接下来还有五公里要走,更要出汗呢。

    他没逞能,棉袄递给乔露以后继续推着自行车走,因为推着车,他还不能跟母子俩并肩而行,乔露在前面带路,徐海州就在后面跟着。

    乔安小朋友不矫情,累得哼哧哼哧也不喊苦,安安静静在妈妈的牵引下向前进。

    农村的土路不好走,尤其是雨后,尽量找干燥些的地块踩,若是不小心陷入泥泞,得使不少劲才能把脚拔出。

    乔露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走这样的路其实也不好受,每一步都走地艰难。

    “你们北方农村也是这样的泥路吗?”

    徐海州摇头,抬手擦了把汗:“不太清楚,没怎么下过乡。”

    “之前不是知青上山下乡吗,你没去?”

    徐海州还是摇头:“那时候我升学,没去,原因也有点多,一句话解释不完。”

    总之没去就是了。

    乔露没继续问,这事儿知道不知道对她没什么影响。

    走得累了三人就停下来休息,正好有自行车,能坐上去歇歇。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倒挺有几分温馨的味道,连带着身体的疲惫似乎也消散许多。

    冬天的农村不好看,路边都是掉光了的树叶枯枝,一路走来不是绿就是黄,偶尔几只老鸹掠过,更为冬日添上几分凄凉。

    五公里路歇歇停停两个小时才到,从黎安出发一共花了三个小时左右,总算看到了崎水村村口那标志性的大榕树。

    一行人走路的脚步都轻快起来。

    冬天没什么农活,正是农闲十分,除了每天下地翻耕土壤保证来年好耕种以外,村民们有比往常更多的时间休息。

    不论热天还是冷天,村口的大榕树总不会缺人。

    这不,乔露刚领着徐海州进了村,齐刷刷的目光跟了过来。

    隔得有点距离,那边看过来这边乔露也眯眼瞧,都是些不怕冷的小年轻,围了大概七八个,都是乔露认识的。

    她今天穿得漂亮,一改之前在农村灰扑扑的打扮,身边又跟了个人高马大的徐海州,有人觉得她眼熟,又因为徐海州在旁边没敢认,直到人都走出去好几米远了,才有人纳闷地问。

    “刚才那女同志,是不是有点像乔露?”

    “好像是,但那男的是谁?”

    “不认识。”

    “不是还有个小孩跟着他们俩吗,呀!好像真是乔露!”

    小年轻们一哄而起,保持着差不多七八十米的距离跟了上去。

    乔露扭头,瞥一眼又很快收回:“估计觉得像我又觉得不像,没敢认呢。”

    比起黎安市初具雏形的时尚弄潮儿,崎水村的村民就显得太朴实了,放眼望过去,全是灰黑色或自染蓝色土布棉袄,乔露这身花布棉袄就更显得打眼了。

    徐海州回头一望,笑起来:“说明你变化大。”

    “有吗,其实就是换了件衣服。”乔露笑笑,鬓角碎发撩到耳后。

    徐海州看她一眼,每一眼总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他对象确实很美。

    从村口到乔家差不多还有□□百米,都说近乡情怯,乔露没什么感觉,倒是乔安,一进村就开始紧张,步伐也逐渐减小。

    他很怕,他害怕这里,不想回到这里。

    “妈妈……我们要一直在这里吗?”

    乔露捏捏儿子的小手,握了满手的汗。

    “不会,我们回来看看外公外婆,很快就走了。”

    乔露的话给乔安小朋友吃了一记定心丸,步调总算轻快了起来,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前方树林里突然窜出一个用尿素袋子缝裤子穿的男人。

    “乔露!”

    三人齐刷刷向声音来源处望,乔安像见到鬼,惊慌地往乔露身上拱。

    “妈妈!”

    风驰电掣间,那男人竟直勾勾地朝母子俩扑过去,乔露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好在徐海州眼疾手快把她和儿子拽到一边。

    也就两秒钟的工夫,那男人扑过来扑了个空,不知是重心不稳还是被石头绊倒,总之他的脚步并没有停下,直挺挺地往前栽,直到掩面朝地,大脸盘子不偏不倚正正好扑到一大坨牛屎上。

    有多大呢,也没多少,一个洗脸盆那么大而已。

    陈二狗以为栽进了土里,却觉得鼻里臭烘烘的,抬手一摸,黏糊糊的一团牛屎!

    身后不远处爆发出无数道幸灾乐祸的笑声。

    “艹艹艹!我艹你大爷!”

    陈二狗跟电击了似地满地跳,徐海州忙揽着乔露往边靠。

    “陈二狗,一个月不见,你还是见谁大爷就艹啊。”

    如此粗俗的话从乔露的嘴里说出来,太有违和感了。

    陈二狗顶着一脸牛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破口大骂:“老子艹个屁的大爷,老子艹你……”

    徐海州冷不丁地递过来一眼,深潭似的黑眸如沼泽般危险。

    寒冬腊月,本就没穿几件衣服的陈二狗愣是被这一个眼神冻得打了个抖索,蔫儿了。

    “艹、艹你大爷……”

    陈二狗头撇到一边疯狂吐口水,呸了几下还是浓郁的牛屎味,又跑到田坎里一道水沟边洗了把脸,再起来时,人都走出去百米远了。

    他奋力直追:“乔露!你他妈的站住!”

    乔露没理会,一手牵儿子一手挽住徐海州的胳膊疾步离开。

    陈二狗没两步就追上了三人,他指着徐海州的脸,反复打量,越看心越惊。

    “乔露!他谁啊?你姐不是把你接城里去了?怎么,又把你踹回来了?”

    “关你什么事。”乔露嫌弃地避开他,走得更快。

    八十年代哪个农村没有二流子呢,陈二狗就是崎水村最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二流子,成日招猫逗狗,调戏良家妇女,只要是坏事就没有他不做的,曾经原身也深受其害。

    看见乔露眼底的嫌弃,陈二狗啧啧两声:“嘿哟,去趟城里胆子都变大了,小辣椒?哈哈我喜欢。”

    陈二狗本就讨人嫌,这会儿顶着一脸牛粪说这种调戏话,更恶心了。

    乔露半步也没多停留,径直带着徐海州往乔家赶,短短几百米的路程愣是被陈二狗恶心坏了。

    “乔露,你倒是告诉我啊,他是谁啊?不会是你对象吧?”

    废话,都手挽手了还能是什么,乔露白了他一眼,不屑回答。

    “妈妈……”乔安害怕地使劲往她身上缩,乔露拍拍儿子的背,把他抱了起来。

    陈二狗以为乔露心虚不敢回答,边打量着徐海州,哼哼道:“你小子眼光真好,这女人是咱们村出了名的骚货。”

    丰韵娉婷,眼波荡漾,生得过分艳丽妩媚,瞧一眼就能叫人心里酥软,村里男人都说这是狐狸精长相。

    话音刚落,陈二狗的后背狠狠挨了徐海州一记暴力拳,要不是顾忌他脸上有牛粪,这一拳铁定是要落在他面门上的。

    别看徐海州瞧着斯斯文文,人高马大可不是吃白饭的,他忍不了有人当面侮辱他对象,一拳下去没收力道,实打实的秤砣拳,锤地陈二狗差点吐胃酸,瘦弱的小身板火烧火燎好像骨头都被打裂了似的痛。

    乔露和乔安同时一怔,心里既痛快又忍不住拍手叫好,不远处看戏的小年轻也起哄似地嚷起来。

    “欧欧欧——陈二狗被打咯!”

    “我艹!”陈二狗躬身痛苦呻n吟,随手抄起田坎上一根木棍想还手,胳膊还没抬起来就被徐海州一脚踹了个屁股墩儿。

    乔安看傻了,徐叔叔也太厉害了,坏蛋一下就被他踢飞,再也爬不起来啦!

    “卧槽!”陈二狗瘫地上,颤巍巍竖起手指着徐海州:“你、你咋打人还踢人呢!”

    “打的就是你!”乔露骂道。

    对待小流氓就得以暴制暴,讲道理是讲不通的,看来徐海州跟她还挺有默契,她早想把陈二狗拖出去打一顿了。

    陈二狗咬着牙站起来,狭长的三角眼恶狠狠瞪着两人:“老子说的是真的!乔露在我们村风评不好,你随便找个人问都这么说,别不信!”

    “呸!陈二狗,咱村除了你还有谁这么恶心我!”

    等着吧,明年严打,这二流子作恶多端肯定跑不了!

    徐海州眼神一凛,揽住乔露的肩膀往怀里带:“她是我未婚妻,我不信她的话信你的?”

    陈二狗不屑地笑起来,面目狰狞:“哼,你咋知道她没骗你?”

    徐海州懒得跟二流子扯皮,薄唇抿出毫无温度的弧度:“滚。”

    陈二狗愣住:“你说啥?”

    男人被戾气染黑的双眼孔鹰隼一般盯住他,声若寒潭:“我让你滚。”

    短短四个字像施了定身咒把陈二狗定在原地,吓得腿都挪不动。

    这不是他不想动,完全是身体的被动反应,人高马大的徐海州就像一头猛虎,猛虎当前,你能忍住不腿软?

    陈二狗现在就是这种感觉,而徐海州给人的压迫感甚至比猛虎还要浓烈,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是不是当过兵的军人,因为他的气场实在太强大了,往那儿一站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不容忽视。

    直到徐海州揽着乔露走出去几十米远了陈二狗才回过神,意识回笼,惊觉自己被嘲笑了。

    往后狠狠瞪几眼那群小年轻,冲徐海州离开的方向扔了块石头。

    “艹!长得高了不起啊!还不是得接盘老子玩过的妞!”

    ……

    前有王斌后有陈二狗,烂桃花真恶心。

    “别听他瞎说,到处散播谣言,我们母子俩没少被他埋汰。”

    虽然原身早就因为未婚先孕被村里人说闲话,但那关陈二狗什么事?非要来掺一脚,什么事情一旦跟他扯上边就像被粪水泡过,恶心透了。

    乔安把脸埋在乔露脖子里不愿意出来,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令人讨厌,他好想快一点离开啊。

    徐海州跟乔露认识也不过三四天,他不知道他们母子俩在老家的经历,她一个女人带个孩子,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在生下乔安的三年里她是怎么撑过来的

    乔露只觉得手背忽然一暖,整只右手就被他的大掌拢了进去。

    很暖很温柔,极具安全感。

    他不说话,只看着她,眸光夹杂着心疼。

    乔露笑笑,把儿子放了下来:“没事,我都习惯了,陈二狗就是个泼皮,说话张口就来没有可信度,你别在意。”

    徐海州摇头,神色复杂:“我没在意,只是……”

    乔露望他:“是什么。”

    “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他还在乔露身边呢,那二流子就敢动手动脚,他不敢想象孤儿寡母曾经在农村会遭遇什么,只要念头一闪过脑海,徐海州简直想把村里欺负过她的人全部拖出去抽筋剥皮!

    “熬着熬着就过来了。”对上他心疼的目光,乔露眼神闪动,很快撇过脸去。

    日子再糟糕其实也都是原身的经历,她只是继承了记忆,再回忆也不能体会到当时的痛苦。

    “坏人。”乔安带着哭腔喊出来。

    陈二狗可坏了,村里就没有比他更坏的人,乔安到现在都能记得他对自己做过的坏事。

    乔露捏捏儿子的小手,安慰道:“没事,我们现在有徐叔叔了,不怕坏人。”

    徐海州压住心底的酸涩,喉结滚了滚。

    他握住小家伙的另一只手:“不怕。”

    随后抱起乔安用手指替他擦去泪珠,小家伙乖极了,一动不动让他擦,嫩嘟嘟的脸摸起来手感很棒。

    徐海州有点想亲亲他,想到什么,还是止住了念头。

    “再也不用怕了,有我保护你和妈妈。”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又那么铿锵有力那么有安全感。

    “嗯……”小家伙嘤咛一声,扑进了他的怀里。

    这是一个和乔露感觉完全不同的怀抱,他的胸膛比妈妈的温暖,比妈妈的宽阔,也比妈妈的硬……硬邦邦的,但很让人安心。

    就像一块子弹都打不穿的铁板,有了他,真的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和妈妈了。

    如此令人安心的怀抱,却让乔安敏感地掉泪珠子,哭着说:“徐叔叔,以后,以后坏人来了,你一定要把他赶跑!”

    “好。”徐海州爱怜地抚摸孩子的发顶,心想她妈说的没错,真是个小哭包。

    乔安小拳头紧握,咬着牙齿:“我讨厌坏人,我不要坏人欺负我和妈妈。”

    徐海州温柔地拍拍他的背:“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

    乔安挺直了身板很认真地说:“如果你打跑坏人,我就叫你爸爸。”

    噗嗤——

    乔露捏他脸:“你个小机灵鬼,还会讨价还价了。”

    小家伙鼻尖还悬着泪珠,说话时一动一动的:“妈妈,什么叫讨价还价”

    “夸你聪明呢。”

    乔安摇摇头,侧身抱住乔露的手臂,蹭了蹭:“我不要聪明,我只要妈妈好。”

    唉,这孩子,有时候聪明地过分,有时候又单纯地过分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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