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莹这一觉睡的很不好受,睡一觉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裴邵松开的那只手是麻的,被她当枕头的另一条手臂也是麻的,最要命的还是脖子,动一下都疼地忍不住叫出声。

    偏偏她两只手都处在一个麻痹状态,没办法给自己的脖子揉两下,只能含着眼泪,小心翼翼地活动脖子,牵扯到痛处,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还没法说自己为什么会趴在裴邵的床上睡着了。

    裴邵似乎有些看不过去,叫她过去。

    贺莹含着眼泪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裴邵睡一觉醒来,烧退了,只是看着脸色还是不大好,眼神都没平时那么冷冰冰的了。

    他问:“脖子疼?”

    贺莹刚想点头,谁知道只是低了一点角度,又疼出了泪花。

    裴邵看她这样,没说什么,只是起身去了洗手间。

    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贺莹。

    半晌,他手里捧着一块叠好的腾着热气的毛巾出来,又叫她过来。

    贺莹处在一个受宠若惊的状态,直到滚热的毛巾柔柔地敷到自己的脖子上,她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下意识要躲。

    ”烫?”裴邵问。

    “没……”贺莹气息有点微弱,眼神里的震惊和疑惑不加掩饰。

    “那就别动。”

    低沉又带着几分暗哑磁性的声音就在她的头顶,语气并不严厉。

    贺莹僵了僵,不敢动了。

    虽然热毛巾压在她酸痛的脖子上怪舒服的,但她心里却还是有些战战兢兢的疑惑。

    敷了一会儿,贺莹感觉到毛巾的温度慢慢变凉了,裴邵拿开了毛巾,她以为结束了,刚准备道谢,却听到裴邵说:“先别动。”

    余光只瞥到他把毛巾里面温度更高的那一层翻出来,又叠成一块压回她的脖子上。

    最后毛巾拿开的时候,贺莹后颈处雪白细嫩的皮肤被热毛巾氤氲开一片红色,颜色很惹眼,裴邵的目光扫过的时候凝了一瞬,随即像是被烫到似的,飞快转开了视线。

    ·

    裴邵住院的第一天还算清静。

    可到了第一天,病房就几乎被裴邵当成了办公室,桌上摆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张秘书送来一叠文件都摆放在手边,他甚至还在病房开了个视频会议。

    贺莹看着他开会时的冷酷神态,忽然发觉自己以前似乎一直都误解裴邵了,原来裴邵对她的态度,居然都能称得上是“和颜悦色”了。

    反正她看着裴邵盯着电脑时的神态,都有点替屏幕那头跟他视频的下属捏一把冷汗。

    贺莹看他开完会嘴唇的颜色都淡了,想到玲姨的叮嘱,于是盯着他吃完午饭后没让他去碰那些还没看完的文件,拉着他去楼下的花园散步透气,散步回来后又要求他最少睡半个小时。

    贺莹提这些要求的时候都很注意语气态度,带着点小心翼翼地试探。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裴邵居然意外的很配合,不让他看文件他就不看,让他下楼散步他就下楼散步,让他睡觉他就睡觉。

    简直不要太听话。

    贺莹看着听她的话安安静静上床睡觉的裴邵,生出了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

    又心想,大概是因为生病吧。

    裴邵住院这两天除了顾宴褚方以及那位周小姐外,裴墨也过来看望了一回,他和裴邵的关系向来疏远,只坐了坐说了几句话就走了,除此外,来的最多的就是张秘书,再没有别的人过来探望。

    贺莹和裴邵单独相处的时候因为闲的无聊,所以总会忍不住观察裴邵。

    裴邵话很少,大部分时候都极度安静。

    平时只觉得他高贵傲慢,永远高高在上俯视一切,这一生病,却像是从高高在上的云丛中跌落下来,散发出一种孤独冷寂,疏离又脆弱的气息。

    贺莹被这种气息扰乱,总也忍不住主动找话头和他说话,好像看到一个陷在泥沼中的人,她就总忍不住想要伸手拉一把。

    虽然贺莹认为这大概只是她的错觉。

    毕竟她才是那个真正生活在泥沼中的人。

    但总归对他好一点是没有坏处的。

    裴邵对她偶尔的没话找话,居然也没有不耐烦,每次都有回应。

    只是他实在太不擅长“聊天”,总会一句话就把天聊死,时不时的冷场。

    贺莹刚开始还会费力圆场,次数多了,居然开始习惯和裴邵聊这种时不时冷场的天。

    出院前一晚。

    贺莹洗漱完从浴室出来,却发现在她之前就洗漱完的裴邵没有躺下睡觉,而是又坐回了窗边的餐桌对着电脑埋头工作。

    贺莹不禁由衷地对裴邵生出了几分钦佩之情来。

    钦佩之余,连对他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有钱人的嫉妒之心都淡了不少。

    看到像他这样的有钱人都在那么拼命的工作,她心里舒服多了。

    虽然很乐意看到他辛苦工作的样子,但是贺莹还是很尽责的做好自己护工的工作,像个老妈子一样过去劝他别工作了,早点上床休息。

    裴邵说好,却没有从电脑前离开。

    贺莹也没再催促,不过裴邵都没睡,她这个护工当然也不好意思先睡,于是就在他身后的沙发上坐着一边等他一边静音点开了张玉贤发过来的他对战国外选手的围棋比赛视频。

    这场比赛是今天上午比的,下了三个半小时,对手是和张玉贤同段位的外国选手,这场比赛张玉贤赢了,但也赢得不轻松。

    贺莹下午趁裴邵工作的时候已经看了一个多小时,现在接着看。

    围棋比赛的会场墙上贴着裴氏集团旗下某款功能饮料的广告,这么多年,裴氏集团一直是各大围棋赛事的赞助商。

    围棋一直比较小众,围棋赛事关注的人也不多,赞助一直是个难题,幸好是抱上了裴氏集团这条大腿,这么多年一直有各种形式的赞助。

    贺莹那时候年少气盛,不理解为什么棋院的领导要对裴邵那么毕恭毕敬,现在却完全明白了。

    必须拿到赞助,选手们的待遇才能变高,才能够吸引到更多的家长让孩子来学围棋,也能挖掘和培养出更多好的选手,促成一个良性循环,否则围棋的。

    不过近年来张玉贤的崛起,也为围棋的推广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除了张玉贤现在是国内顶级的围棋选手,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在国际上的排名杀进了前三,没得第一只是因为参加的比赛还不够多,积分不够,拿第一只是时间问题。

    这样的实力的确值得瞩目。

    此前也受到了一些关注,但真正出圈,一度让围棋成为热门话题的,给围棋赛事增加了很大热度的,还是因为张玉贤的颜值。

    去年他和国外选手比赛最终夺冠的视频被网友截图后上传到微博,然后这组照片被疯传,原因只是因为长得好看,尤其是他身上那种冷静沉着又淡然的气质很独特,一时间各家媒体都争相采访,对他的职业生涯进行深度挖掘,做了很多后续报道,霸占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网络热搜。

    之后他的一场比赛直播,在线观看人次居然达到了惊人的数千万,可以说得上是一夜爆红。

    之前瞧不上围棋的各大品牌赞助商也都争相找上门来。

    张玉贤的身价也一下子水涨船高。

    贺莹看视频,因为已经提前知道结果,所以并不为张玉贤悬心,倒是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番他被大肆称赞的美貌。

    论长相,张玉贤并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大帅哥,但他身形清瘦高挑,皮肤白皙,五官周正斯文,再加上下棋时那种沉着冷静的气场,很有种清冷淡然脱俗出尘的气质,的确很吸引人。

    要不是这么多年贺莹一直在关注着他,否则她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视频里这个沉着淡然已经完全是大师风范的张玉贤和小时候那个成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叫嚣着要灭了这个灭了那个的瘦黑猴联系在一起的。

    贺莹短暂的沉迷了一下张玉贤的“美貌”就继续关注棋局了。

    裴邵忙完工作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他下意识往陪护床望去,却发现上面并没有贺莹的身影,洗手间的灯也是暗的,病房里的格局一目了然,他视线梭巡一圈后没有发现,于是转过头,不禁微怔了怔。

    贺莹果然就窝在他身后的沙发上,已经睡着了,沙发并不大,她蜷缩着手脚侧躺着,缩成小小的柔软的一团,睡裤的裤脚蹭了上去,露出一截莹白纤细的小腿,一头乌黑微卷的长发散着,右手虚握着的手机还在静音播放着视频,像是等他等到睡着了。

    裴邵没有立刻叫醒她,而是转动转椅面向她,然后就这么看着她,眼神里有些许的迷茫和困惑,沉默半晌,忽然俯下身,像是要确认她是不是真实存在似的,伸出手,用指背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贺莹睡的并不沉,隐约察觉到脸上有微凉的触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一只快速缩回的手。

    她有些迷茫的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裴邵,有点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才用手肘撑起身子,呆呆地问他:“你工作完了吗?”

    裴邵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平静,缩回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坐直身体,语气有些微妙的不自然:“嗯,你去床上睡吧。”

    贺莹下意识问了句:“那你呢?”

    裴邵眸光微动,“我也睡。”

    “那快上床吧,医生都说了让你多休息的,又熬夜……你都已经那么有钱了,干嘛还那么拼命啊,我要是你,就每天躺在钱堆里睡觉,赚那么多钱,要是身体搞坏了,没享受到岂不是很亏……”贺莹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着,顺手关掉还在播放的比赛视频,从沙发上爬起来。

    她穿着长袖长裤的棉质睡衣,顶着一头睡乱的长发,嘴里絮絮叨叨真情实意地抱怨着,眉头还微微皱着。

    裴邵似乎是怔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看她乱糟糟的头发,看她脸上小声抱怨时皱着眉又略带不满的神态,一切都没有经过矫饰,自然又生动,像是笼罩在一团暖融融的光晕里,吸引人去靠近她,汲取她的温暖。

    贺莹的声音在裴邵的注视中渐渐越来越小,她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挑错了说话的对象,她轻咳了两声,一脸诚挚地说:“我主要是担心你的身体。”

    裴邵的眸光晃了一秒,忽然避开她的眼睛,把转椅转回了面向桌子的方向,背对着她。

    贺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心想他不会又要误会自己对他有什么企图吧?又忙补上一句:“这些都是玲姨交代的。”

    裴邵的脸色骤然冷下来,薄唇紧抿,胸口席卷上一股毫无由来的恼怒和厌烦,他垂下眼睫,面无表情地合上电脑,语气平静却又冷淡之极:“你可以去睡了。”

    听在贺莹耳朵里,这句话翻译过来就两个字——闭嘴。

    果然是嫌她话多了。

    贺莹低声说了个“好”,就再不说一句话,连上床的动作都小心地放轻了。

    裴邵察觉到了她的小心翼翼,胸腔里厌烦的情绪却越发强烈。

    连上床的动作都比平时大,仿佛是想要刻意弄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声响出来。

    然而陪护床上的贺莹依旧悄无声息,闭着眼装睡,猜想着大概是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所以他才心情欠佳。

    熄了灯。

    病房里漆黑安静。

    裴邵躺下来闭上眼,许久过去,却毫无睡意,胸口像是梗了团什么,有些窒闷。

    半晌,睁开眼,转头往陪护床望去。

    床上的人整个蒙在被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看起来像是已经睡着了,如果不是被子边缘处没有盖严实的地方隐约泄露出来的光线的话。

    裴邵喉结动了动,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你睡了吗?”

    被子抖了一下。

    然后那一线光亮骤然熄灭。

    病房里一片沉寂。

    裴邵:“……”

    他沉默的盯着那一线光亮消失的地方,薄唇缓缓抿成了一条直线,胸口的窒闷感越发强烈。

    突然,陪护床上的被子掀开来,贺莹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小声问他:“还没呢,你睡不着吗?”

    裴邵沉默着,半晌,低低应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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