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画屏正带着侍女从西边走来,云筝远远瞧见,微微皱眉,一把拉住宗不器的手,拐到南面一条花丛掩映的小径上:“哥哥,我们去那边逛逛!”

    宗不器不明所以,随她拉着往南走。

    走出小径,看见尽头的一处空地上站着一群人,有男有女,围着中间一个翩翩起舞的女子,那女子身旁还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怀中抱着一面鼓,正摇头晃脑地笑着以手击鼓,嘴里还唱着听不懂的歌谣。

    云筝一见有热闹可瞧,立刻将邹画屏抛到了脑后,丢开宗不器的手,兴冲冲地跑过去围观。

    走近了才看清,那跳舞的女子长着一双碧蓝的大眼睛,鼻梁高挺,肤色极白,竟是一名胡女。她的上身穿一件短小的束腰小衫,下身是灯笼长裤,旋转踢踏间,身上的金饰铃叮作响。

    胡女一眼看到了云筝,笑着旋转到她身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云筝轻呼一声,眨眼间已被带到了场地中间。胡女叽里咕噜对她说了一串听不懂的话,云筝一脸呆愣地听了一会儿,猜测她大概是想请自己一起跳舞。

    云筝有些紧张,又有些蠢蠢欲动。

    今日天气很好,园中风景又这般宜人,哥哥还在身边,她觉得很快乐,和人群外围的宗不器对视一眼,看见他眼中的笑意,云筝忽然感觉有些害羞,心里盈满了亟需释放的热情,于是一个冲动之下对那胡女点了点头。

    她也就在夔州时跟胡姬学过一支胡舞,当做生辰礼物送给了宗不器,多年不跳,不知还能不能记得动作,只是那旋律还记在脑中。

    想了想,走到打鼓的男子身前,示意他暂停,然后在鼓面上敲出一段节奏,那男子了然地笑笑,点了点头。

    云筝和胡女对视一眼,然后跟随鼓点一起跳了起来。

    她的舞姿轻盈舒展,腰肢柔软灵活,时而晃头移颈,时而旋转跳跃,扬眉动目之间既娇俏灵动,又极具风情。

    胡女起先不熟悉这支舞,跟云筝跳了一段后渐入佳境。二人交错换位,配合十分默契。

    围观的年轻男女个个目露惊奇:胡女跳胡舞虽也不常见,也不算太稀奇,云筝一个大启名门闺秀却跳得这般热辣奔放,实在是……出格。

    于是贵女们一面看得赞叹不已,一面又忍不住心下鄙夷。而那些公子少爷的单纯多了,他们一边不错眼地盯着云筝,一边相互打探这是谁家女郎。

    云筝的眼中看不见旁人,只笑盈盈地盯着宗不器。

    她近来心中似乎涌动着一股不知如何排遣的异样情绪,这支舞将她的心情释放得酣畅淋漓,于是舞姿越来越奔放热烈,想象自己变成了一只朗日清风中的纸鸢,那根丝线牢牢握在哥哥手中,她尽情于碧空中翱翔,安心踏实,又开怀自在。

    一支舞毕,鼓点的余韵还在敲击心脏。

    云筝站在原地,喘着气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和那胡女颔首作别,蹦蹦跳跳地跑到宗不器身边,笑靥如花道:“哥哥,我跳得好吗?”

    宗不器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他想起云筝第一次跳这支舞的场景。

    彼时她的身量只到自己腰上一点,动作虽标准,却无多少婉转情意,只是一个精美又用心的生辰礼物。他在台下看着,暗叹何其有幸,上天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送了这么好的一个宝贝给他。

    如今,她的个头已长高,舞姿曼妙得令众人无法移开视线,那尽情舒展的优美身姿仿佛会说话,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她有多么快乐。

    有一瞬间,她仿佛变成了一只灵巧的鸟儿,似乎眨眼间就会飞离他的视线,那一刻他的心空了一下,无法接受这个想象。

    直到她仰头看着他,骄傲又笃定地等着他的夸赞,他才感觉心落到了实处,于是轻笑着点头:“很好。”

    云筝顿时笑得更得意了。

    二人并肩前行,将窃窃私语的人群抛在身后。

    宗不器带云筝往一处八角亭走,打算带她过去歇一歇。忽然,一个内侍小跑着跟上来,笑着向两人行礼,然后道:“云姑娘,奴才可算找着您了。”

    “找我?”

    云筝目露惊疑,宗不器也微微皱眉。

    那内侍点点头:“皇后娘娘在春晖阁与太子妃叙话,派奴才来请您一起过去说话。”

    太子妃?云筝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采薇。

    云筝已有近一个月没见过采薇了,得知她也在这里,顿时开心不已,想要去找她。忽然又意识到,不是采薇找自己,而是皇后叫自己去说话,于是心里有些不安。

    内侍见云筝表情变幻不定,小声道:“云姑娘?”

    云筝回过神来,点头:“那走吧。”

    宗不器自然陪她一起。

    内侍见状迟疑道:“侯爷……春晖阁里都是宫中女眷,需劳烦您在此稍候……”

    宗不器淡淡扫了他一眼:“本侯将舍妹送到便离开,不会进去。

    他的气势太过凌厉,内侍不敢再多言。

    春晖阁。

    阁前空地上放置着一张石桌,皇后和采薇坐在桌旁,六个丫鬟分成两列静立于身后。

    皇后看着采薇,笑道:“听春嬷嬷说,你的宫规学得很快。”

    采薇垂首恭谨作答:“谢娘娘夸赞,多亏春嬷嬷悉心教导。”

    “嗯。”皇后点了点头,眼中透着和煦,“你如今身份不同,原本不应参加万花会。但你自册妃以来,本宫一直不得空见你,也就今日有暇,特地让人将你请来,陪本宫说说话。”

    “能陪侍娘娘左右,是臣女的荣幸。”

    皇后侧头对身旁的何姑姑笑道:“瞧瞧这孩子……样貌好、性情也好,难怪承嗣喜欢,本宫瞧着也喜欢。”

    何姑姑点头附和:“太子看中的人,自是好人材。”

    “不错。”皇后劝采薇喝茶吃点心,忽又叹了口气,“照儿若是有你一半乖顺听话,本宫便省心多了。眼看也是要择驸马的人了,还是个小孩脾气,本宫今日要将她拘在宫中,那孩子,竟当着我面摔碎了两个杯盏,你瞧瞧,孩子是不是父母的债?”

    纪云照被羌世子求亲一事,采薇自然听说了,皇后却含糊说什么择驸马,可见和亲之事还未定,公主还在闹脾气。

    采薇也不知该如何答,好在皇后并未指望她说什么,又继续道:“奚大人和奚夫人教子有方,你兄长也是难得的好人材,如今也到了结亲的年纪,家里可有打算了?本宫还想着,邀他来这万花会上结交一番,届时看上哪家姑娘,本宫来作主指婚,谁想竟没请到人。”

    采薇忙起身告罪:“娘娘厚爱,臣女一家感怀在心。兄长原不应辞,只是太子殿下吩咐哥哥办事去了,这两日不在城中,有负娘娘盛情,臣女代哥哥向娘娘请罪!”

    “你这孩子,这有什么罪不罪的,”皇后拍了拍采薇的手,“不必如此拘谨。”

    正闲谈间,何姑姑倾身回道:“娘娘,云姑娘来了。”

    皇后打眼一瞧,笑了,对采薇说:“怕你一个人陪着本宫闷得慌,特地让人把你这闺中密友也叫了来。本宫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和你们这些小年轻说说话,开心。”

    说话间云筝和宗不器已走到春晖阁附近。

    宗不器见果然是皇后和采薇在此,四周还有禁军戍守,放下心来,轻声对云筝道:“哥哥就在附近,不走远,你进去吧。”

    云筝点点头,随着内侍过去拜见。

    宗不器瞧见云筝拜礼完毕,坐在石桌旁陪着闲话喝茶,并无异样,于是彻底放下心来。想着不经召在此盘桓不去,终归是不太好,便打算去附近转转。

    信步往北走,见春晖阁北面有一座望春亭,太子和一人正在亭中闲坐,于是便抬腿朝望春亭走去。

    纪承嗣远远地就瞧见了宗不器,等他到了近前,先免了见礼,笑道:“若知你今日也在苑中,本宫该早召你来。如何?寻芳苑里乱花渐欲迷人眼,可有哪朵花开得……合你心意?”

    其实宗不器来这之前并不知道,万花会还有这层意思,待路过了几对矜持礼貌又含羞带怯的年轻男女,他便清楚了。

    太子这话有言外之意,宗不器却假装听不懂,面无表情道:“臣对花草无甚研究,看着都差不多。”

    纪承嗣哈哈大笑,不再打趣他。

    亭中另一人正背对二人作画,宗不器认出是三皇子纪承皓,便上前行礼。

    纪承皓不抬头,也不理人,笔下动作不停。

    纪承嗣示意宗不器不必多礼,请他一同赏画。

    纪承皓的彩绘技法,在他八岁那年已是十分了得,如今七年过去,更不知精进了多少。那幅画画的正是今日园中春景,笔触细腻,线条流畅,人物繁多且个个传神,一眼看去,像是能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宗不器定睛看了一会儿,忽然指着画中一人:“这是羌世子,他也在园中?”

    纪承嗣点了点头。

    “殿下可知他在何处?”

    纪承嗣似不愿多言,只道:“正同二弟在南边游赏。”

    纪承望这些日子和淳于念走得有些近,纪承嗣说了他两句,谁知他那位二弟性情更加乖戾了,气冲冲说了些混不吝的话,惹得纪承嗣十分着恼。因此今日看见他二人在南边,他就来了北边,省得遇上了添堵。

    宗不器微微皱眉。

    纪承嗣见状问:“怎么?你要见他?”

    宗不器摇头。

    淳于念此时还逗留在大启,非要求娶公主,宗不器不信北羌会主动与大启交好。如今羌世子还与二皇子走得这般近,总觉得看不清此人意图。还有哪里似乎有些不对,心里莫名感到不安。

    寻芳苑南面的水榭中,纪承望和淳于念正对坐饮酒。

    二人已在此闲话半晌,面上皆带了一丝醉意。

    淳于念笑道:“二殿下,你的性情,颇合我心意。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与你那皇兄相比,你哪里都不差,只差一件令人心服口服的大功。”说着给纪承望倒了杯酒,二人碰了一杯,淳于念似乎想起了什么事,神情有些渺远,“我父立世子前,我的兄弟个个蠢蠢欲动,父皇又迟迟下不了决心,你知道为何最后会是我吗?”

    纪承望问:“为何?”

    “本世子带兵平了有异心的大将,立了军功,世子之位自然是我的。”

    纪承望自觉和羌世子的处境有相似之处,他们出身和才能都不差,却都需要争夺,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他想,淳于念并非酒囊饭袋之徒,以前倒是小看他了。只是……立大功,哪里有那么多机会立大功?

    淳于念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拍了拍他的肩:“机会总会有的,届时还得你抓得住才行。”

    纪承望不愿和他说太多大启之事,随口岔开了话题:“世子性情,也颇合本殿心意。”

    “既如此,二殿下可要帮我劝劝公主,届时咱们做了郎舅兄弟,彼此间自然多多助力!”淳于念举起酒杯,意有所指。

    纪承望嗤笑一声:“我那妹妹,谁劝也没用,世子自己多费心吧。要得到人心,总该付出点诚意不是?”

    二人正在打言语机锋,忽见一内侍来到水榭,却是皇后身边的大太监汪荃。

    汪荃来到近前,跪下行礼道:“老奴拜见二皇子、淳于世子。皇后娘娘着老奴来请淳于世子过春晖阁叙话。”

    淳于念一挑眉,冲二皇子撇撇嘴,无奈道:“殿下的母后来考验本世子了。”

    说着站起身,仰头灌下一杯酒,随汪荃离开。

    时已近午,寻芳苑中的公子贵女们游兴却不减,有心仪之人的,已约着去僻静处“赏花”,未有中意的,则与同伴继续在园中各处赏玩。

    春晖阁前,云筝已经喝了一杯茶,吃了一块点心,聊了无数闲话家常,坐了足有两炷香的时间,深觉与皇后一处十分憋屈,只盼着早点离开,急得头上都出汗了。

    皇后看出云筝坐立不安,笑着对采薇道:“你这小友,性子倒比你活泼。”说着微微偏头问何姑姑,“几时了?”

    何姑姑一面倾身添茶,一面恭敬道:“回娘娘,午时二刻了。”

    皇后点了点头,笑道:“也快到开宴时辰了,这便去薜萝殿吧。”说着由何姑姑扶着站起身。

    云筝和采薇也忙从座中起身。

    忽然,也不知是谁的袖子扫到了桌面,打翻了一杯茶,茶水飞溅到皇后和采薇身上。

    何姑姑和宫女们忙扑通跪地:“娘娘恕罪!”

    云筝和采薇都是一头雾水,随着众人跪倒。

    皇后看着被弄脏的衣裙,蹙眉道:“罢了,起来吧。采薇,你随本宫去更衣。”

    采薇忙答应着,随皇后往春晖阁后面的宝勤殿去了。

    顷刻间一群人呼啦啦全走了,云筝站起身,左右看看,不知该离开还是留下,正在犹豫不决,却见一宫女又走回来道:“云姑娘不妨先在此处稍候,待娘娘回来一同去薜萝殿,奴婢等先去服侍娘娘更衣。”

    云筝懵懵地点头,擦了擦额上的汗,只觉得又累又饿,几乎站不住了,挪到石凳上坐下,随手拿起一块点心垫两口,却发觉手臂无力,竟连一块点心都拿不稳。

    云筝察觉有异,心下大骇。

    看着桌上的糕点和茶水,心想难道这食物有毒?!皇后和采薇姐姐有没有事?是谁要下毒害人……

    云筝惊惶不已,一会儿功夫已是满头大汗,只觉得全身燥热无力,连坐也坐不住,顺着石凳边缘就往地上滑。

    正在这时,一双大手从背后扶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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