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看完了,围观者意兴阑珊,纪承嗣扬声道:“此处已无事,诸位都散了吧。”众人齐声应是,随太子往前院走。

    纪承望黑着脸,他已能想象到,太子回宫后会如何渲染这场打斗的惊险刺激,而父皇又会如何龙心大悦,称赞奚东流和宗不器勇武,这两人都是太子的人,总之功劳和自己没半点关系……恶狠狠地瞪着忽尔答木,吩咐江留将他即刻押回榆钱儿巷,在使者到京之前,再也不许放出来。

    女眷们也相携回暖阁,那位身穿浅青斗篷的女子神色仍然很激动,忽听纪云照道:“以前没发现,奚东流这般英武,我决定了,要让他做我的驸马!”说着转头看一眼旁边人,见她神思不属,不由皱起眉,“画屏,你不会也看上他了吧?”

    这女子正是邹元重刚过及笄之年的女儿,邹画屏。

    自她在磐螭宫耍了一场计,连累纪云照被禁足之后,两人之间许久没有来往,后来她托了皇后姑妈,终于再次进宫见到了纪云照,好话说尽,终于哄得公主消了气。

    公主看上的人,她自然不会抢,何况……她看上的也不是奚东流。想到此处,邹画屏面上带了一丝羞涩,纪云照却黑了脸。

    邹画屏见状忙道:“自然不是。公主喜欢的人,我怎会生心?”

    纪云照舒心了,昂首道:“我要立刻回宫与母后说,让父皇下旨赐婚!”

    纪云照踌躇满志地走了,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为猎物的奚东流,看着被宗不器抱走的云筝,原地站着愣了一会儿,打架时的那点痛快,又变得不那么痛快了。回过神见众人已走远了,忙抬腿跟上。罢了,明日来找云筝讨枇杷……枇杷酿。

    那位承诺送枇杷酿的姑娘此刻正一脸担忧地问:“哥哥,你伤到没有?”

    “没有。”宗不器将她抱回房,安放在床上,“你有没有哪不舒服?”

    云筝皱皱鼻子:“又不是我打架,怎会不舒服?”

    “那吃饭了没有?”

    “……忘了。”

    先头只顾着去看那群贵女,出来就遇到了忽尔答木,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不省心!”宗不器捏一捏她脸颊,吩咐栖香摆饭。

    云筝边吃边问:“哥哥,你还回前院吗?”

    “不急。那边有叔父照应着,这会儿也快散了,等你吃完了,我去送太子出府。”

    “那你快去吧,迟了那些朝臣们会说你坏话。”说着快速扒拉几口饭。

    宗不器笑着打趣:“你何时变得这般懂事了?”

    “我一向懂事,哼!”想了想,又道,“明日你还要去营中,今晚我们就歇在东府吧,省得再回家折腾。”

    “好。”见她吃得差不多了,站起身道,“我去前面看看,你吃完了早些睡。”

    云筝乖乖答应一声,宗不器出去了。

    云筝吃完了饭,让栖香找来伤药,然后就在房中等着。等到她都困了,才听见栖香来报,说宗不器去了她的书房。

    说起来,宗不器的起居本是在前院正房,只是这府里地方太大,前后院之间又颇有些距离,云筝便说自己住这么大院子害怕,非让他也在后院住。可后院除了正房之外,就只有东厢和西厢,西厢是放杂物的屋子,并未安床,于是宗不器只好去书房内室的卧榻上休息。

    其实云筝不是真害怕,只是想离他近一些,宗不器也不拆穿她的小盘算。

    闹哄哄折腾了好几日,此刻终于歇了下来,他躺在卧榻上,动了动身子,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想那忽尔答木的拳力确实够硬,方才在房中洗了澡,胸前的淤伤受热水激发,此刻竟疼得有些不能忽视了。

    于是从怀中取出一瓶伤药,褪下上衣开始上药。心神太过专注,以至于连书房门被人推开都没听见,直到云筝喊着“哥哥”一瘸一拐地往内室蹦跶,才急忙将上衣往身上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云筝一进内室,看见哥哥上身未着片缕,衣袍堆叠着拥在腰间,入目一片光裸的肌肤,瞬间惊呼出声,捂住了眼睛。

    宗不器尴尬地清清嗓子,边迅速整饬衣服,边稳着声音问:“怎么还没睡?”

    “我来给哥哥上药啊……”

    云筝羞红了脸,死死捂着眼。忽又醒过神儿想,这是做什么?她是来给哥哥上药的,以往不都是这么做的吗?于是脑子冷静了些,也有了心思关注别的,比如方才一瞬闯入眼中的伤疤,她以前从未见过……

    云筝顾不得害羞了,快步挪到床边,伸手就去拉宗不器的衣服。

    宗不器刚将中衣穿好,正背着身子,胡乱裹着外袍系腰带,忽然一双小手伸到颈后,拉着他的衣领就往下扯。

    “云筝。”

    宗不器顾不得腰带了,尴尬地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只是那衣领本就松散,被云筝一扯,竟扯下了肩膀。

    云筝盯着他肩后那条疤,怔住了,死死揪着他的衣领不放,宗不器不敢用力,正要出言让她放手,却见云筝嘴巴一扁,忽地发狠,一把扯下了他的衣袍。

    从左肩到右侧腰间的刀疤遮无可遮,就这么清清楚楚地暴露在她眼前。那伤疤贯穿整个后背,肉粉色的凸起上有缝线落下的痕迹,像蜈蚣的腿,很是可怖。

    云筝想,这得是多么惨烈的战事,才能留下这样的伤疤。

    眼皮一眨,泪珠顺着脸颊滚落,睁着一双朦胧的泪眼问:“哥哥,还疼不疼?”那神色,委屈得好像是她自己受了伤。

    宗不器忽然笑了,拉她坐在床边:“早不疼了。”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温声哄慰,“真的,一点都不疼了。只是阴雨天会有些痒。”

    云筝慢慢低下头,闷闷地掉眼泪。

    “这是做什么?”宗不器捧起她小脸,“打仗受点伤难免的,这不是都好了吗?”

    云筝忽然圈住他的脖颈,难过道:“哥哥,你是不是差点死了?我都不知道你受过这么重的伤……你在和人拼命的时候,我在做什么?我不想你做武将了……”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战争的残酷。双方相互砍杀,绝非她在话本中写得那般身姿潇洒。那些形容战斗场面的华丽辞藻,只有她这个不必亲身面对之人,才会那么自以为是。而战争的本质,不是你割下我的头颅,就是我捅穿你的心脏,是拼命,是你死我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伟大的意义。

    她只有这一个哥哥,差点失去他,以后也可能会失去他……这让她万分惶恐,身体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宗不器的心被她的泪水泡软了,揽着她一下一下拍抚着:“蛮蛮,别怕。哥哥很厉害,你知道的,我怎么会让自己死?”

    有她等着盼着,他怎么敢让自己死。如今不过一道伤疤,就把她吓成了这样……宗不器心中酸楚,也不再说话,任由她痛快地发泄情绪。

    过了一会儿,云筝不再掉眼泪,起身上榻,跪坐到他背后,小手轻柔地,一寸寸抚摸过那条伤疤,然后倾身在他背上吹风,温热柔软的气流顺着疤痕从肩膀蜿蜒至腰间。

    宗不器强忍住体内的战栗,额上生生被逼出了汗,只觉这屋中的炭火烧得太旺了,令他胸闷得无法纾解,正要开口打趣两句,却听云筝凶巴巴道:“哥哥,你若敢让自己死,我会去找杀你的人报仇,然后哭死给你看,再也不原谅你……”

    宗不器怔愣一瞬,一时不知是该忧虑还是轻松,叹了口气,拢好衣服,将她拉回身前,捏捏脸颊:“你这丫头,怎么还咒人?不是来给我上药的吗,开始吧。”

    “啊……”云筝突然被他拉回现实,脑子还有点发懵,待看清了他衣衫不整的模样,又“唰”地一下红了脸,一双杏眼灵动俏皮,滴溜溜乱转着躲闪,“那个……伤……伤在何处?”

    宗不器本就是引她换个话题,没打算真让她上药,揉了揉她的头:“逗你的。不用你,我自己来。回去睡觉吧。”

    “那怎么可以!你定是伤得重,又想哄我走!”说着就去扯他衣襟。

    宗不器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丫头虎的时候是一点也不顾忌。

    抓住她乱扯的小手,自己揭开衣服,露出左肩那片暗红的淤伤。

    云筝小脸一派严肃,取出带来的伤药,倒在手心搓热了,然后按压在伤处,边揉边问:“疼不疼?力道是不是太大了?”

    她那点手劲儿,按在身上跟挠痒痒似的,相比那伤处的疼,还是这痒让他更难忍。偏那垂着的小脑袋一无所觉,温热的小手在他身上认真地动来动去,揉得很是专注。

    “不疼。”声音低沉又紧绷,就在她头顶上方。

    “暂且忍忍吧,这药得揉进去化开了,不然明日怕是更疼……那羌人太可恨了,下次见到他,我定要狠狠踢他两脚!”

    她低着头念叨个不停,宗不器垂首盯着她的发顶,眼中是柔软的笑意。

    过了一会儿,云筝意识到自己话太多,而哥哥一直没说话,不由抬头去看,然后视线撞进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眸子里。

    她的手还覆在他光裸的胸膛上,手下的皮肤温热光滑,小小的居室里很是静谧,只能听到炭盆里偶尔哔啵燃烧的声音,还有哥哥清浅的呼吸声……她仰着头,和他四目相对,感觉他的眼神幽深,像要把她吸进去一般,和平时很不一样,于是莫名屏住了呼吸,小脸也慢慢地红了……直红到耳根。

    “啪”的一声响,惊得她回过神,是伤药瓶子掉在了地上。

    云筝慌慌张张跳下床,也顾不上去捡,急匆匆丢下一句:“好了,哥哥你睡觉吧……”点着一只脚,蹦跶着就往外间跑。

    书房门打开了,却没关上。

    宗不器想着她落荒而逃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

    这总是后知后觉的小丫头。

    这聪慧又不开窍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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