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下了几场大雨,  一放晴,蓝色的天空像水洗过一样明净。

    林跃飞骑着自行车,吕秀英坐在后座上,  两人大清早朝着早市骑去。

    “怪不得都说秋高气爽呢,  你抬头看,这天真像是高了三尺。”吕秀英说道。

    林跃飞笑了:“妈,  是你心情好。”

    最近的天气真舒服,不冷不热,雨水洗去了空中的尘埃,空气清新又湿润。行道树的叶子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连马路牙子都像是刚刷过一遍。

    吕秀英的心情和天气一样美好,  她现在像做梦一样。

    昨天,  从赵老师在卷子上打了94分,  告诉他们林笑可以来上奥数班后,吕秀英就仿佛坠入了一个美梦中。

    她怎么离开教研室的、怎么回家的,  吕秀英都记不清了,  她仿佛梦游一样回到家里。

    已经睡了一晚上,  吕秀英依旧有种不真实感:“咱家笑笑,  这么聪明?这么厉害?”

    “一个区只选几十个孩子进奥赛班,笑笑就是其中一个?”

    “别的孩子都是四年级去上,  笑笑还提前了一年?”

    林跃飞已经回答了无数遍,  但他一点也不嫌烦,  每次回答都带着笑意:“是,  是!”

    吕秀英上次有这种感觉,是在知道林跃飞自己找到了工作,  工资特别高的时候。

    那时候她也像做梦一样,  每天喝酒打牌的儿子,  竟然找到了这么高工资的工作?

    现在吕秀英也像在做梦,当初在棉纺厂小学考倒数的笑笑,转学后数学成绩也只有中不溜的笑笑,竟然这么有数学天赋?

    林跃飞听到吕秀英的话,惊讶道:“我找到工作的时候,你也这么高兴吗?”

    明明吕秀英和她吵了一大架,不想让他放弃棉纺厂的铁饭碗。

    吕秀英沉默片刻,说道:“高兴的。”

    她是真不想让林跃飞放弃铁饭碗,但也真的为林跃飞找到高薪工作而高兴。林跃飞长到十八岁,人人都说她这个儿子养废了,只有吕秀英固执地不愿相信。林跃飞找到高薪工作,证明自己的价值,吕秀英比谁都高兴。

    林跃飞猛蹬了几下车子:“妈,我找到工作和妹妹考上奥数班让你一样高兴,那你怎么不给我买排骨买肘子呢?”

    两人来早市,就是因为今天一大早吕秀英就起床,说要出门给林笑买排骨买肘子,好好庆祝一下。

    林跃飞看吕秀英魂游天外的样子,不敢让她一个人去,两人一起来了早市。

    吕秀英:“还给你买肘子?我看你像个肘子!”

    那时候家里没存款,吕秀英也不知道林跃飞跟着梁老板干能拿几个月高工资,这种不稳定的工作没准很快就失业了,哪里敢花钱大吃大喝?

    林跃飞确实没跟着梁老板干几个月,这么快就跳出来自己单干了。

    吕秀英想起这个就提心吊胆,可她知道自己提心吊胆也没用,只好每次都转念不想。她继续想林笑的事:“既然笑笑奥数这么好,那她数学怎么从来没考过一百分呢?”

    林跃飞:“我看过她的卷子了,基本上都是粗心大意,要不然就是步骤跳太多,被老师扣了步骤分。”

    “平时数学卷子她都觉得简单,经常马马虎虎。”

    “这次奥数卷子她觉得难了,就仔细了。”

    吕秀英:“我现在还是觉得像做梦一样……笑笑这是像谁呢?”家里也没出过脑子特别聪明、读书特别灵光的人啊?

    “难道像你爸?”吕秀英问道。

    林跃飞:“我哪儿知道啊!”爸爸去世的时候林跃飞才十多岁,林跃飞每天疯跑疯玩,哪里知道爸爸的数学好不好?他只知道爸爸工作和数学完全不沾边。

    吕秀英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不是,你爸他当年买菜都算不清账。”

    推着自行车从早市门口走到肉摊的一段路上,林跃飞听到吕秀英把家里的所有祖宗回忆了一个遍,也没找出来一个数学好的。

    吕秀英皱眉:“以前那年代,大家也没有书读,可能谁有天赋没发现……”

    林跃飞:“妈,别想了。以后笑笑成了数学家,咱家族谱从笑笑开始写。”

    吕秀英一巴掌拍在林跃飞背上:“瞎说什么呢!”然后自己也憋不住笑了。

    今天早市来的早,肉摊上的肉很有的挑。

    吕秀英挑了几根脊骨,这里的肉炖汤吃卤着吃最香,林笑最喜欢。

    “老板,帮我剃干净点,不要带那么多肉。”吕秀英说道。

    肉摊老板挑眉:“别人都嫌带肉少,你竟然嫌带肉多?怎么剔,这样行不行?”

    肉摊老板用刀比划着,等吕秀英点头才下刀。

    排骨一块八一斤,肉是一块八、骨头也是一块八,自然是骨头上带的肉越多越划算。

    吕秀英:“贴骨肉最香,外面的不如贴骨肉香。”

    肉摊老板啧啧感慨:“您真会吃。”贴骨肉香有舌头的都能尝得出来,但可不是人人都舍得这么买。

    吕秀英本来想买肘子的,看到肉摊上的猪蹄更好,白白净净的,毛都褪得很干净,就买了四只猪蹄。

    回家把脊骨和猪蹄一起卤一大锅。

    吕秀英掏钱的时候感慨:“这物价涨得可真是快!”

    今年的猪肉价格和去年比,直接翻倍了。别的东西也都在涨价,米、面、油、布……就没一样不涨的。

    去年过年涨工资,听说今年过年还要涨工资,然而工资上涨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物价上涨的速度。

    棉纺厂大院里的双职工家庭,以前滋润得很,现在花钱都要算计着来了。

    吕秀英手头倒是比以前更宽裕,全靠林跃飞现在赚得多。

    提到物价贵,肉摊老板很有感慨:“谁说不是呢!现在这东西可真是涨疯了!”

    吕秀英买了一大袋脊骨、一大袋猪蹄,让老板送了一块猪肝。

    “买你这么多肉呢,搭一块猪肝给我,回家喂小狗吃。”

    几次讨价还价之后,老板丢了一块猪肝在吕秀英的袋子里,“行行行,下次买肉再来啊。”

    既然来了早市,自然不可能只买猪肉回家。今天有林跃飞拎东西,吕秀英放心大胆地买。

    土豆、海带、腐竹、豆腐干……卤完排骨和猪蹄后,卤水不要扔,再卤这样一锅素的,滋味一点都不比肉差!

    早市上有卖一块块的碎布头的,吕秀英也挑了几块。

    现在她不在车间上班了,买瑕疵布不像以前那样方便,早市上卖的碎布头也不贵,买回去缝套袖。

    到了秋天,眨眼就要入冬,冬天的大衣服不能天天洗。林笑在学校读书胳膊每天在课桌上蹭来蹭去的,中午吃饭还要在食堂的桌子上蹭来蹭去,必须套上套袖。

    还有小黄的垫子,吕秀英也经常拆洗,洗过两次就换新的,也得用不少布。

    早市上看到卖毛线的,吕秀英也买了好几团。

    今年新出的渐变色的毛线,吕秀英第一次见,看见后很喜欢。这样的毛线不用自己织花样,直接织出来就有各种渐变色的花纹。

    卖毛线团的人对吕秀英说道:“大姐,这种毛线今年可流行了,卖得最好的就是这种。”

    林跃飞接受不了这样花里胡哨的渐变色,一直劝吕秀英别买:“妈,这不好看。就买纯色的毛线,纯色的毛衣才洋气。”

    卖毛线的人看了林跃飞一眼,对吕秀英说道:“你儿子啊?别听他的,小伙子不懂这个。”

    吕秀英深以为然:“他懂什么啊。”

    “这个渐变色的给我拿十团。”吕秀英的薄毛衣差不多用六团,林笑的薄毛衣用不了四团,十团能织两件。

    “你不要这个,就给你买纯色的。”吕秀英看向林跃飞,“你要什么颜色,你挑。”

    林跃飞伸手指向藏蓝色。

    吕秀英又买了八团藏蓝色毛线,林跃飞长得又高又大,从小就比别人费毛线。

    买完毛线后,吕秀英终于从早市往家返,林跃飞松了一口气。

    这么多东西车筐都装不下,车筐装一半,车把上挂两样,吕秀英手里还拎着两样。

    走到家门口,就听到小黄汪汪的叫声。

    隔着防盗门,听到家里叮铃哐当一通响,林笑穿着拖鞋在屋子里哒哒哒地跑。

    吕秀英还隐约听到“诶呦”一声,笑笑好像撞到桌角了?

    “笑笑,怎么了?”吕秀英一边朝家里喊着,一边赶紧掏出钥匙开门。

    昨天晚上吕秀英一宿没睡好,早晨天蒙蒙亮就醒了,决定去早市买肉。林跃飞说和她一起去,吕秀英就在林笑床头留了一张纸条,出门溜了小黄一小圈,把小黄牵回家,两人就去早市了。

    林笑五六岁开始就一个人在家,现在都九岁了,吕秀英并不担心,何况她去早市很快就回来了。

    但是现在听到家里的动静,吕秀英慌了。

    她打开门,急匆匆地冲进家里,“笑笑,怎么了?”

    “妈妈,我没事!”林笑立刻说道。

    吕秀英看到林笑没事,松了一口气,“你刚才干嘛呢?刚才什么声音?”

    林笑:“我……我和小黄玩儿呢。”

    吕秀英环视一圈,看到电视上的布没盖好,有一个角折起来了。

    她伸手一摸电视后面,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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