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击鼓鸣冤者何人?所为何事?”

    “民妇张静姝,状告长宁侯方奕纵火杀人,请大人明察!”

    都府尹何立人微一怔,又问了一遍:“状告何人?”

    张静姝跪在堂下,挺直背脊,扬高声音,铿锵有力地道:“状告长宁侯方奕。”

    何立人敛眸端量她一阵,道:“有何冤情?”

    张静姝道:“民妇家住熙阳街区春来路南段东十七户,昨夜家中失火,房子悉数焚毁,我叔父张忠独自在家,被大火活活烧死。我今早在家中后院草丛里发现长宁侯府所用的火折子,特来禀告。我家失火并非意外,实为长宁侯方奕所为,请大人为我作主!”

    何立人问道:“昨夜失火可曾报官?”

    张静姝道:“报了。”

    何立人遂吩咐左右去取昨夜出勤记录、案卷档案等物,又问:“你所说的火折子何在?”

    张静姝呈上火折子,何立人检查一遍,见那火折子做工固然精美,但也无甚特异之处,疑惑地道:“这火折子也没写名字,你如何便知这是长宁侯府之物?”

    张静姝道:“长宁侯府的火折子是定制款式,图样是专请人画的,一家独有,此事绝无疑问,一查长宁侯府的物资采购记录便清清楚楚。”

    何立人惊疑不定地盯着张静姝看了又看:“你对长宁侯府的内务倒是知之甚详?你与长宁侯府有何关系?”

    张静姝语焉不详地道:“我在长宁侯府待过几年。”

    何立人立马问道:“何时离开?因为何事?”

    张静姝道:“去年末被长宁侯方奕驱逐出府。”

    何立人追问道:“为何驱逐出府?”

    张静姝道:“大人,我叔父被人烧死了,人命关天,请你详查此案!”

    此时,左右送来案件卷宗,何立人查阅后,道:“你家失火为厨房用火失当引起,系意外事故。单凭一个火折子,说明不了任何问题,除此之外,你可有其他人证、物证?”

    张静姝背脊一寒,道:“火折子是我在案发现场找到的,难道还不算证物么?你去查长宁侯府呀!”

    “放肆!”何立人一拍惊堂木,厉声道,“本官办案,岂容你指点?”

    张静姝愈发觉得背脊生寒,隐隐感觉到何立人对长宁侯府有包庇之意,长宁侯府素日与都府衙门甚少往来,何立人也不是方奕的犬爪,断不会无缘无故帮他。她本也没指望都府衙门能管得动侯府,但只要都府衙门把这件事往上捅,捅到刑部,捅到大理寺,捅到督察院,便总有人能管得了侯府的事。

    张静姝放软口气,道:“大人,民妇并非质疑你,只是此案疑点重重,绝非意外,还望大人详查。”

    何立人道:“若无其他证据,你便退下罢,本官自会使人查明。”

    张静姝听得出何立人是在行缓兵计打发她走,她深知等案子盖棺定论、过了风头,便更加难告,当下急了,高声道:“大人,天子脚下,王法森严,方奕有重大嫌疑纵火杀人,你这般推诿,难道想包庇他不成?”

    何立人大怒,指着张静姝斥道:“大胆刁民!竟敢咆哮公堂!好,本官问一问你,即便这火折子真是长宁侯府之物,焉知不是你偷出来的?”

    张静姝脑中嗡的一声,愕然道:“你说什么?”

    何立人冷喝道:“你盗窃长宁侯府财物,诬陷长宁侯,妨害本官办案,犯盗窃罪、诬告罪、妨害公务罪,数罪并罚,你可知罪!”

    张静姝懵了。

    何立人冷声道:“念你初犯无知,不予立案,从轻发落,罚十大板,小惩大诫,来人啊——”

    数名官差上前,欲将张静姝拖下去时,忽一人匆匆赶来,道声:“大人且慢!”

    张静姝看向来人,却是都府衙门的幕僚孙师爷,她与此人打过交道,先前查家门口的尸骸案时,便托他调取了都府衙门的案卷档案,可算是“自己人”,因而一见到他,张静姝顿松了口气。

    孙师爷凑到何立人耳边说道几句,何立人面色微变,挥退众官差,对张静姝颇为客气地道:“夫人请先回罢,此事须当从长计议。”

    张静姝朝孙师爷投去一眼,孙师爷暗中点了下头,张静姝这才道:“好,有劳大人。”

    张静姝走出都府衙门,未行多远,便又被赶来的孙师爷叫住,孙师爷道:“方夫人,方才在公堂上不便细说,大人有请,夫人请随我来。”

    张静姝随孙师爷来到都府衙门后院,何立人下了堂,见到张静姝,先是一揖,歉然道:“下官不知夫人身份,多有得罪,给夫人赔个不是。”

    张静姝道:“大人不必多礼。”

    何立人忙道:“不敢,夫人请上座。”

    几人坐定,何立人叹道:“昨夜宅院失火,想必让夫人受惊了,城中发生这等事,到底是下官的失职,下官即刻遣人去帮忙收拾宅院,夫人这些日子当好生歇息才是呀!”

    张静姝无甚心情同他客套,直言道:“这个案子你能不能查?”

    何立人又是一叹:“下官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张静姝道:“你讲。”

    何立人道:“夫人与侯爷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说句僭越的话,你们俩的家事,依下官看,实在大可不必闹到公堂上来。”

    张静姝心中大痛,眼圈一红:“我叔父被烧死了,皮肉被烧化了,整张脸融成了一坨黑乎乎的血肉,死得可有多惨?你觉得这是家事?”

    何立人凝神看她良晌,见她神情哀恸,果真不似寻常夫妻矛盾,想是当真来找他办案的,一念及此,他当即仔细地掂量起轻重,万分谨慎地道:“唉,下官十分同情夫人的遭遇,怎奈官小力弱,于夫人所求之事着实无能为力。夫人若有其他难处,下官定当全力相帮。”

    张静姝道:“我自然知道你的难处,我也不与你为难,你只需将此案往上报便可。”

    何立人大摇其头,一阵长吁短叹:“夫人,下官便直说罢,此案证据不足,下官委实报不上去,即便下官能报上去,再即便这案子能顺利层层上报,最终报到督察院去,证据不足,也定不了任何罪。”

    “证据不足可以再查,我知道这事不好办,也有风险。”张静姝看向何立人,“事成之后,一万两银。”

    何立人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作势翻脸:“夫人把下官当成什么人了?”

    张静姝道:“十万两银。”

    何立人和孙师爷闻言,皆是倒吸一口冷气,面面相觑,两厢沉默。何立人显见内心天人交战,须臾额上沁汗,舔舔干燥的唇,欲言又止。

    张静姝问道:“能不能办?”

    何立人犹豫道:“夫人……”

    张静姝道:“二十万两。”

    何立人腿一软,坐倒在椅子上,顷刻额上汗如雨下,挣扎良久,方道:“夫人,说实话,下官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没人不爱财,但也得有命消受才行。这案子——”他顿了顿,摇头道:“下官确是无能为力。”

    张静姝暗暗攥紧拳头,抿唇不语。

    何立人深深吸了口气,抹了把汗,思索片刻,又道:“不过,夫人若真想办这个案子,却也不是不能。”

    “大人可有良策教我?”张静姝殷殷地问。

    “我给夫人讲两个案子。”何立人竖起一根指头,“第一个,十多年前,晏相国用烟杆将自家府里一个小婢的牙全打掉了,说来也是小事,可那小婢是个有心眼儿的,将这事告到了蔡御史那儿,蔡御史便参了晏相国一本。那时圣上刚立了法案,赋予奴籍同平民等同的生存权利,圣上得知此事后,亲自批文,严惩晏相国,将他贬官三级,放到外地去了。”

    何立人又竖起一根指头:“第二个,是前几年发生的事,周将军之子当街骑马撞死了一个幼童后逃逸,先是被捉拿,后又无罪释放,此举引得众怒沸腾,百姓联名上书,将都府衙门围了几天几夜,引得督察院出动,最后重判此案,将周将军之子杀头抵命,上任都府尹、大理寺卿亦因此事一个卸任、一个入狱。”

    张静姝沉吟不语。

    何立人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要么借力打力,要么往大了闹,任他王侯将相,到底大不过法。”

    张静姝沉声道:“多谢大人指点。”

    “不敢不敢。”何立人摇摇手,“夫人,只还有一点,这两个案子皆是证据确凿、铁板钉钉。”

    张静姝垂了眸:“我知道了。”

    何立人见状拿出张静姝在公堂上呈递的火折子,交还给她,叹道:“那么,此物便请夫人先行收回。”

    张静姝接过火折子,握在手心里,低着头不说话。

    她头一遭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面对侯府这样的强权,她有多么渺小。

    即使拥有财富又如何?财富终究不过是权力刀下的鱼肉罢了。

    她也无法怨怪何立人,难道明哲保身也是错么?

    怪只怪她,太过弱小。

    张静姝起身辞行,送她离开都府衙门后,孙师爷又在门外站了片晌。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长宁侯夫人与长宁侯的关系出了大问题,既然如此——

    孙师爷当即召来下属,吩咐道:“日后方夫人来见或传唤,一律推辞。”

    孙师爷不傻,这个时候该怎么站队,他心里清楚得很。

    他巴结的从来都是长宁侯夫人,而不是张静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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