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赵醒做了很短的梦。

    梦里不远处的警笛声愈来愈近。

    突然她手里被人塞过一把匕首,听见那个人两手紧紧捂着她的手说:“你就帮他一次,最后一次,算我求你,他不能背这个罪,他还没成年,他什么也不懂,你是他姐,你应该帮他!”

    她盯着那把匕首,上面鲜红的颜色狠狠刺灼她的眼睛,旁边赵秋元撕心裂肺的哭着,抱着她的腿,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说帮帮他,“是他们先来招惹我,姐,我不是故意的——”

    好像过了很长的时间,她才听见自己在说:“可我没有理由杀人,为什么我要杀人?妈,你让我顶罪,有想过我的以后吗?什么应该帮他?他是你儿子,我难道就不是你女儿?”

    梦里的华春莲忽然变得狰狞,一把抛开她的手,指着她说:“是这个男人图谋不轨,你弟是为了保护你才杀了他,你弟替你报仇,你凭什么不帮他?赵醒,你良心被狗吃了吗?!”

    “我没有……”

    她在梦里低喃,眼泪控制不住的流,可她还是紧紧握着匕首,好像沾上了就再也拿不下来了,警笛近在迟尺,她突然狠心把匕首扔掉,抱头痛哭,“明明我也是你的孩子啊。”

    ……

    “赵醒?”

    “赵醒,你醒醒。”

    戴上手铐那一刻,她突然被人唤醒。

    睁眼便是林径霄一双阴柔的眼瞳,微蹙着眉头,见她醒了,他直起身,抽了张纸递给她:“做噩梦了?”

    “嗯。”赵醒起身接过,擦了额角的汗。

    “梦见什么?”林径霄问。

    “我弟……杀了人。”赵醒低着头,手里攥着纸。

    噩梦带来的失望感久久不散。

    林径霄后腰轻抵书桌,沉默注视着赵醒泛白的侧脸,眼神定定,像在思考什么,她刚睡醒,满眼疲惫,唇色黯淡,发梢也乱了,样子像极了孤苦无依的失足少女。

    林径霄从口袋里拿出颗糖给她。

    这颗糖是黄子贺刚才给他的,说是醒酒糖。

    赵醒接过拆开放嘴里说,“谢谢。”

    口腔里一阵酸涩,她皱起眉看了他一眼。

    林径霄双手抱臂靠在那儿,看着她不说话。

    赵醒躲避他的眼睛,问:“你在看什么?”

    林径霄嘴角一弯:“看你缓过来没有,缓过来就立马起床,我先送你回去,黄子贺还在外面等你给他让位。”

    说着他便朝门外走,赵醒很快在他之后出了房间,黄爷爷拖着黄子贺的胳膊在外面等着,见两人出来,黄爷爷说:“小醒,我让阿霄送你回去,子贺醉了,我就不下去了。”

    赵醒看了眼壁挂的钟,已经下午快四点了。

    她扯起微笑:“不用麻烦,我自己回就行。”

    “我也要回去,顺路。”

    林径霄去牵冲冲,站在门边。

    她只好跟黄爷爷先说了再见。

    黄爷爷在明苑b区1栋,走回去五六分钟。

    一路上两人沿着花坛绿草走走停停。

    花坛边上,林小冲正在撒尿,赵醒垂眸盯着狗,站在林径霄身侧,突然问道:“之前在一中,我弟是不是惹过你?”

    这时候的太阳光逐渐失了温度,林径霄站在一侧,颀长的身子遮住了橙色光线,一道微光移落在两人脚跟前。似没想到,林径霄看她一眼,随后点头:“说我抢了他的人。”

    轮到赵醒诧异:“抢人?什么人?”

    冲冲尿好了,林径霄往前走,说:“我不认识。”

    如果他没记错,好像是一个高一女生,因为赵秋元找上他的时候,第一句话说的就是“高一三班的xxx是你什么人”。

    暂不说他根本不知道xxx是谁,光是给他塞情书的女生就天天不重样。也许是xxx在背后说了什么,才让赵秋元产生了误会。

    那天赵秋元来找他的时候,他刚从医院里躺了一晚出来,一身酒气,情绪不好,他让赵秋元让开,赵秋元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不论是非,一股脑只想解决他这个“情敌”。

    最后那小子被他朋友狠揍了一顿。

    看赵秋元早上见他的反应,八成是揍服了。

    赵醒不安的问:“他为难你了吗?”

    林径霄摸摸鼻子,说:“我忘了。”

    赵醒:“对不起,我替他跟你道歉。”

    林径霄斜睨她:“……”

    黄爷爷酿的酒后劲于她滴酒不沾的酒量而言还是有些大,赵秋元看林径霄的眼神,就像梦里赵秋元捅人时那样恶劣,她一时头脑昏沉:“我弟做事情容易上头,你别太——”

    他打断道:“我不接受这个道歉。”

    赵醒一怔:“什么?”

    林径霄站着,扭头笑问:“是你惹我么,你就道歉?”

    赵醒几乎没经过思考:“我是他姐,我……”

    林径霄轻呵一声:“你是他妈也一样。”

    赵醒:“……”

    他为什么不接受?

    他为什么要分那么清楚?

    她一双静似深潭的眼睛漆黑暗沉,目光深深看着他,想说的话到嘴边,又变成微笑,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林径霄垂下眼帘,赵醒拥有一双清澈干净的小鹿眼,他一直觉得这双眼睛笑起来最有魅力,此刻却因为努力克制着某种情绪,灵动的像要哭了一样。走之前,他淡淡勾了下唇角:“行。”

    林径霄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离开视线。

    赵醒愣在原地,却像被什么戳中了神经一样,这种感觉就像明明一道题的答案就在眼前,可她却怎么理不清其中的因果关系。

    她心下一狠,突然迈腿往前跑。

    “林径霄!”

    林径霄听见声音回头。

    赵醒停在他面前,眼睛里的血丝清晰明了,脸色苍白的不像话,林径霄微微错愕,还是头回见她这样。下一秒她忽然拉过他的手腕,死死捏着,像是用了全身力气怕他甩开。

    她说:“你说的对。”

    “我刚才不该替赵秋元道歉。”

    “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你……为什么他们都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事?为什么我就要帮他看他照顾他为他擦一屁股烂事?我不想一直这样,可你说,这算我命里应该的么?”

    这一刻,女生像是抓住了一根岌岌可危的稻草,眼神中充满厌恶,她厌恶的不是她的家人,而是她自己的胆怯。

    林径霄垂眸看着她,喉结上下一滑,手腕任由她拼尽全力攥在手里,那瞬间,他仿佛透过她手心的温度,感受到那颗即将掉进寒窟的心。他笑问:“应该?什么才算应该?”

    他也懒得装深沉了,拿出以往待人处事的态度问:“你不想这样,但除了你心里那点卑微的孝道之外,还有人逼你吗?你自己做的选择,没有人逼你,除了你自己。”

    “……”

    她慢慢把他的手放下,像是失落。

    很明显,她不想听他说这些。

    酒后她的情绪被彻底放大,林径霄知道无论他说什么赵醒都听不进去,可能也与刚才的噩梦有关,她想用酒精去发泄,一直藏在井盖下起伏不定的情绪好不容易找到了发泄口。

    他想起曾经有一个人跟赵醒很像,当他问那个人为什么的时候,那个人告诉他:“每一个选择的背后,都不是为了最后那个结果,结果早就注定好了,我们要经历的是那个过程。”

    “做选择的人没错,错的是给选项的那个人。”

    他还想起母亲曾说:“你要学会做一个自私的人。”

    林径霄轻叹了声,语气淡下来:“而且就算是命又怎样?你如果非要选择让自己困死在那个框架里,就算是命——”

    他顿了下:“也请你自私一点。”

    “……”

    -

    回到家,赵醒拖了鞋光脚往房间走,在厨房里忙活的华春莲回头瞧她一眼,问她有没有在家吃晚饭,赵醒觉得这问题跟没问一样,头也没回,懒得回答直接关上门锁上了。

    华春莲嗤一声回头:“就是给惯得。”

    半小时后,华春莲来到赵秋元房门前,敲门说:“元元啊,再睡一会儿就起来吃晚饭了,妈过会儿再来叫你一次啊。”

    房间里面没人回应。

    华春莲打开门偷偷看了眼,赵秋元没听见她说话,正裹在被子里呼呼大睡,她放心的关上门,回厨房继续准备晚饭。

    赵醒背靠门坐在地上,感受隔壁关门时的微小震动。母亲对弟弟的倾心关怀,弟弟同样不予回应的酣睡,日复一日的电视广告……此刻这扇门之后的声音,她只觉得烦吵。

    后来她疲惫地靠着门,抱着膝盖缩成一小团在角落里,累了困了,睡着了。第二天,她发现自己有些感冒。可让她更没想到的是,凌晨赵秋元因为过敏,进了医院。

    当时醒来,一阵头疼,而家里寂静无声。

    抬起手机她才发现,华春莲和赵宽卫在两个小时前打了十几通电话,可见事情有多急,但她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把手机关静音的了。回电过去时,她内心还有些忐忑。

    赵秋元是海鲜过敏,罪魁祸首是黄爷爷家的麻辣蟹。那天她吃几只虾便犯困,先进屋小睡了一会儿,没想到赵秋元会在明知自己海鲜过敏的情况下,连吃了四只麻辣蟹。

    华春莲急得连叫赵醒都忘了,连夜把赵秋元送去了医院,等到医院确认人没事了,他们才想起打电话问赵醒。

    后来华春莲帮赵秋元请了一周的假。

    也帮赵醒请了,他们让赵醒在医院照顾弟弟直到出院。

    一周很快过去。

    赵醒回学校那天,正好是二测的前三天。

    张象钟当时正在讲台上说关于这次考试的事情。

    还没从一测成绩中缓过来的张笛在讲台下哀嚎:“救命啊——东禾六中干脆改成长宁六中,直接成人家一中分校算了,再把这些变态的考试全部照搬过来,好把我们逼疯,从楼上跳下去!”

    张象钟狠狠瞪他一眼,继续说道:“这次二测又跟一测不太一样,这次考得内容,只有高一的知识,也算是巩固以前学的东西,免得你们又落下了。这次都给我好好考听到没!”

    赵醒埋头做试卷,听见后头的张笛用最响亮的声音回答:“听到了!”然后又是小声切切:“这场考试的意义在哪里?啧,章子修,你拿高一语文课本干什么?你还真打算巩固?”

    章子修说:“不,我想为宁大努把力。”

    张笛嘲笑道:“少来了,就凭你文综201的总分?”

    “滚吧你。”章子修斜他一眼,伸手点了点赵醒的背:“赵醒?你能把高一高二的语文书都借我抄抄笔记吗?”

    赵醒低着头说:“在家里,周六拿给你。”

    章子修连连道谢两声:“那到时候我去你家拿吧。”说完又暗自给自己狠狠加油:“真好,我又有希望了。”

    “……”

    张笛想起什么:“周六不是说好跟一班去打球?”

    章子修:“张怀不是说林径霄突然有事么?”

    听见那三个字,赵醒耳朵竖了起来。

    不知道后面这两人什么时候跟林径霄混熟了,居然还一起约着打球?没想到张笛说:“他身份证丢了,本来打算周末去补办,怕周末没开门就提前问了下,结果东禾不让,喊他回长宁补。”

    赵醒:“……”

    章子修还挺惊讶:“他身份证怎么丢了?”

    张笛说:“你问我我问谁去?被哪个女的偷了也说不定。”

    章子修不免感叹:“自从他转学来,我看我们学校的女生都像小飞蛾,明知那是一团火,又喜欢往里扑。”

    张笛难得附和:“可不是?都存心找虐呢。”

    说着,张笛笑了下,下巴往前首一扬,小声说:“也不全是小飞蛾,就咱俩前面这位,眼里只有学习的小书呆,要是林径霄哪天喝多了看上她,你说她会不会也变成小飞蛾去扑火?”

    赵醒眉头轻轻一皱。

    怎么就非得喝多了才能看上她?

    就听章子修轻轻叹了声。

    “也是,谁都不想多个麻烦弟弟。”

    “林径霄他家好像还是上市企业,特别有钱。”

    “哦对了,我听说,他妈妈上半年跳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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