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两个字从严洲嘴里轻飘飘说出,或许只是兄弟间的询问,可严郁神情一滞。
“那是我的事。”他声音清淡。
“当然,”严洲推了下眼镜,扯下嘴角,“说正事儿,考虑一下我上次跟你说的,早总比晚好,德国那边的医院我来……”
“我的事自己可以处理,”严郁开口打断,神情多了些不耐,“即便是离,那也是我和她来谈。”
说完,他手下摁上栏杆,挪着步子向前。
而严洲也是冷了面色,转身朝另一边下了平台:“随便你。”
两兄弟短暂的相聚说话,很快就分走两边,平台上空空如也。
良久,后面的阁门打开,一个柔弱的身影悄悄闪出来。她站在黑暗中,看着下到一半楼梯的严郁,是手机听筒的声音,才换回她的神识。
“喂妈,我这里不方便说话,”夏琼怡压低声音,颇有些不耐烦,“不行,工作忙回不去。”
后面应付了两句,才匆匆挂了电话。
夏琼怡走到栏杆旁,一样看到了荷塘边聚集的女孩们。那群人自恃娇贵千金,从来看不起她的身份,无论她怎么努力,仍旧融不进那个圈子。相对于她们天生好命,她却要自己去争取一些东西,没有家人会主动送到她面前。
就像她和夏婉婉,不管什么,好的从不会轮到她。她甚至不会有一个好的结婚对象。
这边,夏婉婉好像有感觉般,抬头看了眼楼阁平台,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孤零零的栏杆。
她看见在人群中经过的严郁,似乎自带结界,莫名带着一种孤独。想了想,便放下杯子去寻他。
在一处假山下,夏婉婉等着,那边严郁正在和人交谈。
柔柔灯光,夏日的小飞蛾绕着灯火飞舞,乐此不疲。
“啪”,夏婉婉手掌拍在自己小臂上,随后放开手心来看。
“打自己做什么?”严郁的轮椅已经在两步之外,手里酒杯一抬,放进侍应的托盘中。
夏婉婉揉揉小臂:“有蚊子。”
“蚊子?”严郁问,觉得刚才那一拍还真是够响的。
“嗯,还专盯着我咬。”夏婉婉无奈叹了声,像是展示证据,将自己的右臂送去严郁面前,“看,多大的包。”
严郁垂眸,那条皙白如玉的小臂上,突兀的肿起一个包,破坏了原本的美感,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他攥上她的手腕拉来眼前,手指触上那处肿起:“涂点药吧。”
“不成。”夏婉婉摇头,痒意钻心,带着一股灼热,尤其他轻轻地扫着,更加痒。她忙抽回手臂,“不用涂药,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肥皂水洗,等着消肿就好。”
他笑:“你倒被蚊子咬出经验来了。”
夏婉婉盯着他的嘴角,确认的看见他在笑,有些纳罕:“那我天生招蚊子体质,没办法。一群人,就我会被咬。”
说着,她习惯的浑身动动,像是在驱赶蚊子,让它们别来惹她。
这种话严郁还是第一次听到,天生招蚊子,蚊子食?
“啪”,又是一声拍肉的声音,只是这次是严郁这里发出。他的两只手掌慢慢分开,随后往夏婉婉面前一伸。
夏婉婉低头,看见他手心拍死的蚊子,指着:“有血,一定就是它咬的我。”
严郁嘴角忍不住翘了下,心道一只蚊子也能让她这么大的仇恨:“现在打死了。”
“擦擦。”夏婉婉抽出湿巾,在严郁摊开的手心里擦着。
微凉,又有一点轻轻的痒,她低垂着脸,卷睫轻颤。
“好了。”她收回湿巾,一脸笑。
严郁收回视线,忽的右臂在半空中一僵,有些难以控制,眉间忍不住拧了下。说不出的感觉,好像突然被冰封住,没办法动弹。
“怎么了?”夏婉婉发觉不对,问道。
“麻了下。”严郁手用力攥成拳,那股麻意才渐渐消散,“回家吧。”
眼看他自己操控轮椅前行,而夏婉婉则僵站在原地,手里不禁攥紧那方湿巾。
右臂发僵?她记得严洲说过,严郁的问题是腰椎,的确能够短暂站起来,可是后面严重的话,右臂也会渐失知觉……
她不敢想,刚才的那一瞬是不是前兆,可她明白,这样等下去不行,严郁应该做手术。
前方,那台轮椅停下,似乎在疑惑她为何没有跟上。
夏婉婉吸了口气,笑容重新绽放在脸上,迈步追上严郁。她手抓上推手,和他选了一条僻静的路,散步一样慢慢走着。
“不是怕蚊子吗?还捡这种路走?”严郁的手臂搭在扶手上,路灯为他的脸镀上柔光,连平日淡漠的眼睛都浅了不少。
夏婉婉看着他的双肩,这样骄傲的他一定接受不了右半边身子废掉……
“做手术吧,彻底好起来。”她就这么开口,在这安静的地方,和他商量。
严郁原本微勾的唇角慢慢放平,最后只剩清冷,脸上柔光褪尽:“你说什么?”
“手术,”夏婉婉声音轻柔,身子绕去严郁面前,认真的对上他的双眼,“大哥说只要成功……”
“夏婉婉,”严郁薄唇微动,面色一沉,“我不需要手术。”
“……”
“而且,我也不用你来管。”他嘴角一抹嘲讽。
夏婉婉不解,他为何如此抗拒,甚至都不愿听就直接拒绝:“我是希望你好起来。”
“好起来?”严郁声音很低,像是极力压抑着,“所以,因为怜悯而和我维持这段可笑的婚姻?”
“严郁?”夏婉婉腹中所有的说辞在此刻消散,不可思议的看着对方,眉心皱了起来。
他怎能这么说?她自以为慢慢缓和的关系,其实裂缝始终在那里,没有愈合。
轮椅擦着她的身边经过,刚才他给她拍蚊子的景象还在眼前,她以为他至少会听一下的。
眼角涌上一股涩意,她咬着唇角。
“我没有……”她低低的自语呢喃。
他没有听见。
不知道站了多久,夏罡寻了过来。
“婉婉,你怎么在这儿?”
“爸,”夏婉婉鼻尖一酸,恍惚间回神,眼眶里涩意翻滚,“蚊子咬我,好痒。”
她僵硬的抬起胳膊,编着蹩脚的理由。
夏罡摇摇头,摸摸女儿的头:“女儿大了,爸爸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给你吹吹了。”
“嗯,”夏婉婉扯扯嘴角,深吸口气,“我饿了,想吃妈妈做的馄饨。”
“那跟爸爸回家,我和严郁说一声。”夏罡一脸宠爱。
夏婉婉点头,随即挎上夏罡的手臂,脑袋贴在他的肩侧。
“跟长不大一样。”夏罡揉了揉女儿的头顶。
车上,夏罡还在不停的打电话,忙碌着度假村的事。后面终于放下电话,看着一语不发的女儿,以为是人开始犯困:“这次多亏严郁,项目才会顺利继续。”
“如果,我没有嫁他,这项目是不是……”
“当然是有着亲戚的这层关系。”夏罡笑笑,顺手又接起电话。
夏婉婉叹了口气,维持着婚姻,也就会维持住项目吗?
那么,他心里真的那么想她的吗?怜悯?
。
三天了,夏婉婉没有回别墅,严郁也是早出晚归,不在家用饭。
琴姐好像过回了以前的日子,独自守着空荡荡的大房子,冷清的吓人。
幸好,健身房里还有点声音,那是严郁在训练。
阳光从落地玻璃拉门进来,一片明亮,清楚的呈现在外面花园的景象。
护工正在调整蹬腿训练器,严郁顺手拿起手里,上面来了不少信息,唯独没有夏婉婉的。
“先生先休息一下,晚上可以再练。”护工站起,笑着道。
严郁嗯了声,随后关掉手机站起。
他在健身器前缓了缓,随后,慢慢抬步。
陈卓上去,跟在一侧,视线看去人的右腿:“好了很多。”
要说别人是不知道,底下严郁有多努力陈卓清清楚楚。他一直跟在严郁身边,就算是办公室的空暇,人也会站起来锻炼。
严郁上楼不想坐电梯,走楼梯,手也试着不去扶栏杆。
“可能太太不知道原因,你可以试着跟她谈谈?”陈卓小心开口,然后就见到严郁动作一顿,“我刚看见太太的朋友圈……”
“我看起来很闲?”严郁淡淡一声,没有理会。
陈卓也不好说什么,低头笑笑,后面就只提及公司里的事。
严郁随意一瞟,看见了一楼的画室。画架上一副没有完成的画,还有那只大大的熊仔,此刻也孤零零的倚着墙壁。
二层的同样安静,他推门进房间的时候,下意识往旁边的次卧看了眼。平常很多时候,她会从房间探出头,咪咪笑着,问一声回来了?
有些小的事情平时很难在意,却好像成了一种习惯,乍然间没了就觉得缺了什么一般。
其实陈卓说得对,夏婉婉并不知道原因。
严郁划开手机,打开了朋友圈。往下滑了几条,看见了几幅图,配文:我主外,她主内,我负责收款催账,她负责貌美如花,我好爱她!!
是鲁渺发的朋友圈,图片上的女孩一头微卷长发,盘腿坐在地毯上,脸上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恬静而美好。
是夏婉婉在认真的翻看着画册,手里捏着一支笔。
他将图片放大来看,眉头轻蹙一下,那边的落地玻璃窗下站着一个人影,鲁锐泽。
。
画廊的线上店铺已经完成,鲁渺认真的盯着页面,查找有没有缺漏处:“你没睡醒?度假村的事搞定了,还无精打采。”
夏婉婉窝在沙发里,手里机械的划着平板,是她自己过往的画作:“我准备报名画展。”
“好啊,”鲁渺从屏幕后抬头,伸伸懒腰,“今晚庆祝一下,泡吧去?”
“不去,”夏婉婉摇头,端起旁边的咖啡,“回家陪我妈,奶奶后天过寿,准备商议一下。”
不管老人是不是偏心,生辰这种事总归是要走一趟,表面上还要维持,大概就是聚一起吃顿饭。
问题是,老宅那边说让带上严郁。按理说孙女婿自然该去,可那天晚上之后,他说过不用她管,两人间也再没联系。
夏婉婉打开手机,聊天界面上还是三天前,她留下的小猪挥手再见的表情包。
“喵喵,我回去一趟。”她放下平板,去拿了自己的包。
之前给奶奶准备了一份礼物,放在别墅,现在她需要带出来。
一路开车回去别墅,沿海的公路自成美景,海面上方飘着厚重的乌云,可能很快就会迎来一场暴风雨。于是,她加了油门。
已经两天没有回来,家里一切的东西还是原来样子。琴姐正在打扫,听见声音走出来。
“太太,你回来了?”
夏婉婉换下鞋,不待琴姐再说什么,便直接往楼上走:“我回来拿一件东西。”
没一会儿,她提着一把包袋下来,走了几步,又折去画室,带上了一副画了一半的画。
见她开门要走,琴姐赶紧上来提醒:“太太,天气预报说有暴雨,你还要出去?”
夏婉婉对人笑笑,继续换鞋:“没事儿。”
琴姐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看着人出了门。只一瞬的功夫,大雨哗哗落下,她从玻璃窗看见那辆蓝色跑车开进雨幕中。
雨来得快而急,天地间顷刻暗沉下来,电闪雷鸣,远处的海浪起伏,好像随时会汹涌蔓延上来。
电梯门开了,严郁架着拐杖走出来。
琴姐忙迎了上去:“先生,太太刚出去。”
严郁下意识往门口一看,那里自然什么也没有。
“我劝她先别走,你看刚出去就开始下雨,雨这么大,能看清路吗?还自己开着车。”琴姐担心道。
严郁:“她回来做了什么?”
“是之前给夏家老太太准备的寿礼,”琴姐又想了想,“还有她没画完的画,也收拾了一起带走。”
严郁皱下眉,看去窗外肆虐的风雨,风雨拼命摇晃着树木,似乎想将它们拔根而起。
冒着这么大的雨离开,连画都带走,是真的准备离开了?
他去了沙发上坐下,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手指一滑,光线映上他的脸。上面是他和她的聊天页面,几天前的讯息,一个小猪挥手再见的表情包。
他记得,她那天说过夏家老太太的寿辰,要他一起过去。
视线一瞥,茶几的一角放着一张名片,严郁两指一夹拿来眼前。
普通的名片简简单单,是一位中医师的,电话,医院地址……
他瞬间明白,这是夏婉婉留给他的。之前她说过帮他约了一个中医师,好像就是名片上这位。名片反过来,有两行规整秀气的字迹,补充了医师助理的电话,以及预约好的时间……
严郁眉间轻蹙,他那日说话过分,可她还是惦记着这件事。那她是回来取东西,还是来送名片?
心里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这恶劣的天气导致。
正想着,一个电话进来,是陈卓,严郁接下。
“先生,”陈卓的声音听得出有些急,“刚才我好像看见太太的车……”
严郁薄唇一平,不好的预感升起,不等人说完就问:“她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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