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孟连沉吟片刻,应了。
她应得这么痛快,许尹枝反而不敢置信,溜圆的杏眼微眯着打量对方,似要看出个二五六来,孟连见状又是一笑。
她本就长得不难看,又烫了时髦的大波浪,这一笑清秀的脸顿时妩媚了不少。
“不敢信?”
许尹枝被点破心思,没感觉不自在,抬手将颊边碎发勾到耳后,坦然道:“是有点。”
“你自己说的,一锤子买卖嘛,钱拿到手你才离开,现在主动权在你手里,你担心啥?”
许尹枝想了会儿,笑眯眯点头:“你说得对。”
“那就合作越快!”
孟连:“合作愉快。”
下楼时孟连嘴角始终上扬着,说不清是跟许尹枝的对话愉悦了自己,还是为达成了继女的心愿而感到轻松。
半小时后,孟连回来了。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赵燕子,继女双眸紧闭,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睡得很熟。
没心没肺的,一点不担心自己选不上。
“这里是一千,你点点,赠与条我现在给你写。”
孟连轻轻拉开皮包拉链,掏出一叠钞票递过去,干净利落写了赠与条。
许尹枝点了点,又举着百元大钞在灯光下一遍遍检查金线和头像,确定是真钞,她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银货两讫嘛,我懂,我现在就下楼。”
孟连看着笑得恍如偷到油的小老鼠一样的许尹枝,忍不住多嘴问道:“你家在哪条街,离这里远吗?这么晚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这才多大,燕子还懵懵懂懂只会撒娇,她已经在努力赚钱了。
说实话,孟连以前不喜欢许尹枝这种性格的小孩,觉得过分尖锐,功利心也太强,还特别能算计。
但奇异的是,她对许尹枝打心底里讨厌不起来,甚至隐隐感到佩服。
许尹枝察觉到她话里流露出的善意,眸光微暖。
语气不自觉柔和下来:“不远,就隔了两条街,而且有路灯没什么可怕的。”
这个时间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睡了,没睡的估计在网吧包夜。
而川祖庙到隆新街这一段并无网吧,也没有别的娱乐场所,遇上街溜子的可能性非常小。不过许尹枝不是莽撞之辈,为了防止意外出现,她掏出了临时武器——钢笔和小刀。
凌晨的街道上安安静静,偶尔传来的猫叫犬吠让人心慌,许尹枝拽紧书包带子,步子迈得飞快。
当视线里出现熟悉的麻将馆时,她终于不用提心吊胆。
她站在原地长吁了一声,气还没喘匀呢,就跟转着钥匙圈出门的老板娘撞了个正着!
吴贵彩眨了眨眼,狭长的眸子瞪了她一会儿,确定这就是自家租客。
“妹仔,你等一下。”
吴贵彩锁上卷帘门,几步走到许尹枝面前,双手叉腰,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怎么回事,大半夜在外面混啥?若是喜欢在外面混到大半夜才回家,我这房子就不租给你了。”
许尹枝自知理亏,没梗着脖子扮清高。
挑拣着把自己到剧组赚钱才磨蹭到这个点的事说了。
吴贵彩怔了怔,怒容微收。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能体谅父母辛苦,晓得赚钱减轻家里负担这是没错的,但是你得为同住的同学考虑,你这么晚回来开门关门指定弄出动静,把人吵醒怎么办?”
她不偏袒谁,一个屋的学生几乎都是高中生,周末还得上课,真经不起打扰。
“那,下个月我就搬走。”
“妹仔,嬢嬢不是这个意思。”吴贵彩突然说:“我住麻将馆三楼,如果你不嫌麻将馆吵,可以搬过来。”
要不是真缺钱,这么大的孩子哪能想到出去赚钱?
全当她日行一善,给死了的女儿积阴德吧。
“这样好吗?”
许尹枝问。
吴贵彩爽朗笑道:“有什么不好?家里就我一个人,我早出晚归的你打扰不到我。房租还跟原来一样,水电费不需要你交,但家里的卫生你负责,你觉得咋样?”
她觉得怎么样?
她觉得棒极了。
吴贵彩的人品是经过时间检验的。
上辈子她很年轻就患了乳腺癌,去世时不到五十岁,因为没有直系亲属又走得很突然,吴贵彩名下的二十多套房子引得旁支亲戚和前夫大打出手。
这事上过本省法制节目,许尹枝调台时无意间看见了。
所以面对吴贵彩的提议,她一点没怀疑对方的用心,人家好好一包租婆犯不着。
想通这点,许尹枝也不扭捏,应得飞快:“没问题。吴阿姨,谢谢你。”
第二天中午,许尹枝就搬到了麻将馆楼上。
那是个两室两厅的房子,室内面积约莫七十多平,空间很足,因为是自住,装修比出租屋上心许多,家电应有尽有,就有一点——非常凌乱。
客厅沙发上堆满了衣服,穿过的,没穿过的,都混在一块。
博古架上摆着乱七八糟的小物件,随便伸手一抹,手上的灰厚厚一层。厨房更夸张,水槽里放着不知多少天没洗的碗和锅,仔细一瞅,发霉了。
多看一眼她嫌辣眼。
许尹枝:……所以,这就是让她搬过来的原因?
知道真相的她差点落下泪来。
怎么办?
总不能甩手不干,轻微洁癖症真是忍不了这一屋子脏乱差。
吭哧吭哧忙活大半天,次卧,客厅和厨房总算规整好了。
垃圾装了满满一袋,但这并不意味着吴贵彩制造的垃圾少,而是因为许尹枝不清楚要留,哪些能扔,拿捏不准的都被她归置在餐桌旁的矮柜旁。
搞完卫生,许尹枝去了趟阶梯书屋,挑了几本课外拓展习题册。
回来途中冤家路窄,迎面撞上周平平的姐姐——周小娟。
周小娟刚从学校出来,还不知道许尹枝搬走的事,见她抱着书慢吞吞地压马路,眉心一拧。
“许尹枝。”
“这周我记得地里有活啊,你咋有空逛街?”
周小娟眼利,一眼认出她怀里的不是课本而是新书,以为许尹枝找妈拿钱,心气颇不顺。
“初中的课程挺简单的,如果你觉得学习跟不上,可以用我的老资料,花钱买这些纯熟浪费。”
这浓浓的说教味儿。
嘴上说着花了冤枉钱,实际什么意思她知许尹枝也知。
“娟娟姨,我已经从你家搬出来了。”许尹枝直视她,平静不失礼貌:“我还有事先走了,拜拜。”
两辈子她都跟周小娟不熟,对她属于不喜欢也不讨厌。
记忆里周小娟不爱搭理自己,既不主动使唤自己,也不会在亲妈和妹妹使唤侮辱人时为自己说句话,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搬出来?”
“等等,你先别走,为什么要闹着搬出去住,你现在住哪里?”
闹?
这个词很值得细品。
许尹枝不满她无意识扣锅的行为,有心膈应她。
便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无奈道:“一言难尽,其中缘由……”她瞥了眼周小娟同行的两个女生,故作为难:“不好在这儿讲。”
周小娟见状,先入为主地认为是许尹枝做错事被她妈赶了出来。
先是一喜,家里总算没陌生人了;
下一秒就想到事先看好的那条灯丝绒长裙肯定买不了了,没了许尹枝这份补贴,妈舍不得给她买那么贵的裙子。
一番利弊分析,她觉得还是让许尹枝继续住家里好。
周小娟拉着许尹枝不放:“有啥不好讲的,我妈刀子嘴豆腐心,你就这么搬出来她还不知道多担心呢,跟我说说,回头我帮你说说情。”
一边拉着她,一边回头跟另外两个女生说话:“这是我表侄女,没想到我一周没回家就闹出事了,哎。”
许尹枝别开脸,偷偷翻了个白眼。
再回首时又作出犹豫状:“……娟娟姨,真不方便……”
“讲。”周小娟斩钉截铁。
许尹枝看了她同学一眼,才细声细气说:“周四晚上舅婆同隔壁的阿姨吵架了,那人把舅公包二奶的事抖了出来。哎,怪我嘴笨,明明知道舅婆心情不好,还不小心提到舅公,舅婆生气就把我赶出来了。”
“娟娟姨你放心吧,我在外边能照顾自己,你回家一定要好好安慰舅婆。”
她语调轻,但语速快得跟机木仓扫射似的,噼里啪啦说完都不带喘气,周小娟想察觉到不对劲时想打断都来不及。等她反应过来,家丑已经被所有人听清了。
爸爸对家庭不忠,出轨养二\\奶,妈妈迁怒到亲戚头上,把一个半大小孩赶出门……
天哪,怎么会发生这么丢脸的事呢?
妈怎么可以这样,她都没法做人了,周小娟被臊得满脸通红,两眼一黑,恨不得立即昏死过去,根本不敢回头看同学的表情。
另外两人瞠目结舌,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密辛。
周小娟她妈之前还挺热情好客的样子,周小娟每个礼拜日回校都给室友带吃的,听说是她妈亲手做的,怎么私底下这么刻薄?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一言难尽。
看向周小娟的表情不由得显出几分微妙。
“那个,小娟,我跟若若要赶时间搭车,我们先走了啊!”
周小娟心中一凛。
不行,不能让她们带着误会离开,万一她俩跟别人讲怎么办。
情急之下,周小娟迁怒到许尹枝头上,厉声吼道:“你到底乱编排什么?我爸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你说,是不是你做错事被我妈赶出门,你就故意报复她所以编瞎话?”
许尹枝心底嗤笑。
牙一咬,眼一闭,对自己的大腿痛下杀手,骤然的疼痛终于逼出了两滴眼泪,就那么可怜巴巴的挂在睫毛上。
“娟娟姨,我没撒谎,你干嘛跟舅婆一样冤枉我,呜呜呜……”
嘤嘤嘤哭完,许尹枝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扭头跑了。
周小娟被气了个仰倒,心窝子生疼。
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小孩子叛逆胡说八道呢,你们千万别信,我们家没这种糟心事。”
二人对视一眼,为了照顾周小娟的面子,默契地没有开口。
周小娟却急了:“真的呀,难道你们信那个小鬼的屁话,脑子没问题吧?”
“……”
凝滞的气氛持续了约莫十多秒。
晓得周小娟心情不好,两人虽觉得她讲话刺耳却也没打算跟她计较。
其中一人甚至还给她出主意:“小娟,如果你爸真在外头有人了,你记得提醒你妈管好夫妻共同财产,别到时候——”
“都说了不可能!”周小娟激动反驳:“你们能不能别听风就是雨,没病吧?”
“……”
“周小娟你这样讲话很伤人你知不知道,又不是我们让你爸不检点,你冲我们发什么脾气?”
“不识好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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