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话音未落,就见刚刚还站在那里弱不禁风的男子速度极快地将他的几名同伴撂倒,接着返身一把接住即将落到地上的少年,最后一脚踢晕了仅剩的那名大汉。
“多谢阁下美意,但不必劳烦。”男子缓缓收回脚,担忧地看向怀中的狐耳少年:“你怎么样?还能走吗?”
少年此时的样子惨不忍睹,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青紫的痕迹,还被血糊住了半边脸。许是听到了男人的问话,他努力地睁开肿胀的眼皮,看了眼救下自己的男人:“多…谢……”
少年断断续续地说出二字,身体一软便昏了过去。
“喂!”男人见状伸出二指置于少年鼻下,呼出的气息滚烫地洒在男人指间。
一息尚存,还有得救。
男人凝神探其脉,少顷,将人打横抱起匆匆离开了小巷。
几日后,曲夏县城外破庙内。
“滴答——滴答——”
秋雨带着寒意,打落在布满青苔的砖瓦上。
“小燕、小燕别怕……哥哥这就回去……”
断续的呓语在破庙中回荡,火光戚戚,在墙上倒映出一片橙红的光晕。
“不要——!”
狐耳少年从草堆中惊坐起,披在身上的一件青色外袍缓缓滑落。他喘着粗气,嗅着萦绕四周的药香,左右环顾,眸子里满是惊疑和慌张。
他的包袱呢?怎么不见了?
“你醒了!”
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少年循声望去,只见救过自己一命的男子正端着一碗药从庙门处进来。
“刚好,趁热把药喝了。”
少年看着递到眼前的陶土碗,小幅度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男人见他迟迟不伸手来接,温声询问:“怎么了?是怕药苦吗?里面我加了两钱甘草,不会太苦的。”
“我…我是半妖。”少年低着头,面色局促。
“半妖也是一条性命,我主…”男人小幅度地停顿了一下,神色自若地改口:“我师傅告诉我,有教无类,有救亦是无类。”
“你、你不讨厌我?”少年微谔,抬起头看向男人,眼底多了一丝他自己也不知的期许。
“我是半妖。”少年探究地看向男人的眼底,再次重复了一次。
“我是医者。在我这,你们都是我的病人。”男人面色如常,语气里的郑重不似作假。
少年与男人对视片刻,慌乱地错开了眼。
他还是第一次,没有在一个人眼里看见任何鄙夷畏惧的神色。男人看他的眼神平淡又平等,仿佛在男人眼里他真的是个正常的人,而不是人人喊打的半妖。
少年摸了摸自己突然加快片刻的心跳,好奇这只有在自己疯狂逃命后才有的情况怎么会出现在现在。
“来,把药喝了吧。我虽加了些甘草,但凉了依旧容易苦。”
少年看了眼男人手里的药碗,咽了口唾沫,但还是摇头。
他窘迫地捏着自己的衣角,面露难色,声如蚊蚋:“我……没钱……”
“你放心,这药我不收你钱。”
男人轻笑一声,柔声安慰着少年,将少年的手拉出来,把药碗放进他手里。
两只手短暂地接触一瞬后便分开。
“你邪风入体,高热刚过,这药是万万断不得的。”
“谢…谢谢。”少年捧着手里的药碗,又忍不住抬眼看了眼男人,再次小心翼翼地开口确认:“真的不收钱吗?”
“真的不收。”
得到男人肯定的回答,少年这才端起碗把药喝了下去。
他喝得十分小心,生怕药液洒出去分毫。小口小口地抿着,似是在仔细品尝。
但陶土碗也就那么大点,片刻便已见底。
少年看着碗边缘残留的一点药剂,又看了眼此时站在一旁的男人,有些惋惜。
如果不是害怕在恩人面前出丑,他一定会把这碗舔得干干净净!
这可是他第一次喝到“药”这种东西啊。
少年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男人见他喝了药,伸手来收过他手中的土陶碗:“对了,你来的时候一直抱着一个包袱,我见你对那包袱极为看重,随意替你收起来埋在了那边的草堆下。”
这话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刚刚还老实坐着的少年紧张地从草堆上一跃而起,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挖出了那个包裹。
打开看了看,确认其中东西没有少后,紧绷的小脸上终于缓和:“谢谢恩人!您的大恩大德,阿黎无以为报,等我以后赚到钱了,我一定把钱还给您!”
男人摇了摇头:“救人只是本是我本心,你无需有负担。”
自称自己为阿黎的狐耳少年抱着包裹看着男人朝着男人作了一个揖:“能够遇上恩人,是阿黎的幸。希望恩人可以告知姓名,日后阿黎也好循着来报恩!”
男人本不想作答,但看着阿黎神色恳切地看着自己,犹豫了一会还是开了口:“我名,谷梁彧。”
得到男人的姓名,阿黎脸上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谷梁彧…谷梁彧。”
阿黎小声地重复了几遍,扬起大大的微笑:“多谢谷梁恩人!我如今还有要事,待我日后赚了钱,一定报答恩人!”
说完也不顾外头还下着绵绵的秋雨,抱着包裹便冲进了雨中。
“诶——带把伞!”谷梁彧急忙取了墙角的伞朝着阿黎喊道。
但那道轻盈的身影已经跑远,隔着雨幕送来一串清脆的声音:“不用了!谢谢谷梁恩人!”
阿黎抱着包袱一口气跑出数里,在雨中笑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谷梁彧、谷梁彧!谷梁彧!”
他一连将谷梁彧的名字重复了许多遍,似是要将这名字记在心底。
阿黎身姿轻盈,在因为下雨而显得有些空旷的城中熟练地左拐右行,不一会便来到了两栋并立在一起的房子跟前。
阿黎小心地左右看看,然后后退几步,助跑蹬跳上墙。
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他掀起一块掩盖着的小破布,露出墙上的一个破洞,躬身爬了进去。
语气欢快:“小燕!阿明!哥哥回来了!哥哥把你想吃的烧鸡带回来了!”
平日里一听到自己的声音就会赶着过来的小鬼头们此时竟然悄无声息,阿黎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去。
“燕子!阿明!大黄!你们在哪?”阿黎语带急切,爬过这条低矮的通道,里面的场景映入眼底。这是一个建立在四面墙间狭小破败的区域,顶上搭着一块不知道从何处找来的油布。
在这个狭小的区域内,此时正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小孩子,恶臭异常。
“燕子!”阿黎瞳孔骤缩,冲过去扑倒在其中一个小女孩的身边,将她抱起,入手是小孩高热的身体:“燕子!燕子!你别吓哥!”
阿黎无助地摇着怀里的女孩,女孩依旧双眸紧闭,没有任何反应。
他又转去查看其他的孩子,每个孩子都是同样的情况。高烧不止,已经失去了意识。
阿黎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脑子一片混乱。他抬手给了自己两巴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夫!对!大夫!去找大夫!”
阿黎扭头朝着外面爬去,嘴里还在不住念叨着:“你们等着!哥哥马上去给你们找大夫!”
天空愈发阴沉,层层阴云压下,压得人透不过气。
一道单薄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过城中的大街小巷,一次又一次地跪倒在每一家医馆门口:
“大夫!求求您!救救我的弟弟妹妹吧!”
他一次又一次地对着那群高高在上的医者磕头,祈求获得他们的可怜:
“大夫!他们都在发热,已经叫不醒了!求求你们救救他们吧!”
他跪倒在医馆门前,头重重地磕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溅起一地雨水。
“去去去!一个半妖,城主许下恩典不杀你们都已经是好的了!还喊我去救一群怪物?呸!”
……
“大夫!求求你救救他们!我们没有做过任何坏事!”
他头上的伤口崩裂开来,鲜血在雨水中拉出一道细长的丝。
“你们这群怪物,死了最好!关门,真是晦气!”
……
“大夫!求求您……”
他饱含期待地看着那道挂着“医者仁心”的四字招牌。
“快滚!不要脏了我的招牌!”
……
雨越下越大。
回春堂、福昌堂、益善堂……他跪遍了城中所有的医馆,但没有一家医馆愿意对他施以援手。
阿黎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他第一次觉得,这城里的秋天竟然如此的冷。
他红着眼望向苍天。
无力地质问着,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这天:“凭什么?就因为我们是半妖就要这样对待我们?”
他仰着头任由雨水打在自己的脸上,泪水混合着雨水分不清彼此,他歇斯底里地大街上发泄着:“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这有错吗!?”
可四周除了雨声,在没有任何声音予他回应。
突然一道惊雷划过,仿佛是在提醒他。
阿黎的脑海中无端回忆起了那双温柔的眸子。
“谷梁彧…谷梁彧!”
阿黎猛然回头,拔腿朝着城外疯狂跑去。
城外破庙中,原本打算今日就进入妖族领地的谷梁彧被这场来势汹汹的秋雨阻了步伐,此刻正坐在庙中翻弄这几日采来的药材。
“恩人!恩人!”
熟悉的声音传来,谷梁彧回头。
只见从雨中跑来一个人,正是之前的阿黎。
此时阿黎浑身上下都是雨水,苍白着一张脸,跑进来便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红着眼眶朝他磕头:“求求您!救救我的弟弟妹妹们吧!求求您!阿黎日后做牛做马报答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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