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星稚没有细想宋轻舟的目的,她在嗅到问情气息的那一刻,恨不得立马翻窗出去寻找,刚动身就被牧风眠抓住了手臂,“你干什么?”
方才想得入神,倒是没听到他何时走到了身后,宴星稚被吓了一下,惊道:“我要去找我的东西。”
牧风眠低眸看她,仿佛在消磨她的急躁,好一会儿才慢慢说:“幻境里的东西都是假的,我以为你知道。”
宴星稚经此一提,这才反应过来。
幻境的所有东西都是假的,即便她现在找到了,那也不可能是真的问情,所以她再着急都就没有用。
许是她太过心急想要找回问情,所以才一时没想到那么多。
方才的急躁也消散而去,她微皱眉头,好像是在沉思。
实际上并没有,她就是单纯的心烦。
牧风眠放开她的手臂,又回到桌边坐下,仿佛一刻也不想累着自己,能坐着绝不站,能躺着就绝不坐。
宴星稚瞥他一眼,猜想这可能是跟他背上的伤有关。
她虽然没有学过愈系神法,但是治疗一个凡人的伤倒不算什么难事,思索着等回了玄音门就找办法给他医治。
“你来这万器城是为什么?”左右现在也无事,宴星稚难得有兴致与他闲聊。
牧风眠道:“跟你的目的一样。”
“也是为了问情?”宴星稚道:“好胆识,身受重伤还敢自己来这里抢问情,真是找死找不到地方。”
她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带着一丝对他胆识的赞许,还有一些陈述事实的诚实,但无论怎么听都感觉有些嘲讽之意。
牧风眠道:“你也不赖,你该庆幸这里不是海域。”
这是暗讽她是个没本事的泥人。
但可惜,宴星稚听不出来,没接到他这招。
旦见她煞有其事地点头赞同道:“确实,若是海域的话想必会麻烦很多,光是在雾中寻路就要寻上好些天。”
牧风眠倒不知如何接话了。
宴星稚又道:“不管你之前在家中受什么样的欺负,如今你已投入我的麾下,我必定会为找回场子,等找到了问情,我也能借你几日,让你回家耍尽威风。”
牧风眠意外地扬了下眉,“将问情借我?”
宴星稚反问,“如何?”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问情都算是她唯一的家当,其他东西都算是身外之物。
问情这把神兵来头非常大,她平时就相当爱惜,摸都不给别人摸一下。
只不过因为这神器威力巨大,在她手中更是吓人的很,所以在上三界她必须遵守守则,这神器就极少出来示人。
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提出来将问情借出去,牧风眠哼笑了一声,“若是如此,那加入你的门派倒也无妨。”
宴星稚见他总算是松口,不由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这才是正确的决定,届时这天上天下唯我宴氏独尊,必定让你享受万众瞩目的殊荣,六界万族莫敢不从。”
这跟大魔头如出一撤的厥词让牧风眠嘴角一抽,问道:“你那是正经门派吗?”
“那是当然,”宴星稚轻晃脑袋,金冠发出叮当轻响,“只不过门派里的人都是废物,等回去了我就想个办法给他们除掉。”
牧风眠:“……”
说话间,钟声又响了一下,继而就有人敲响房门,为不招惹麻烦浪费时间,宴星稚就让牧风眠从另一头的窗户翻出去。
妇人又带着一帮下人进来,给她的眼睛上覆了一层红绸,然后牵引着她出了房屋。
剩下的路程,宴星稚就完全看不见了,她只听见周围全是吵吵闹闹的声音,众人的说话声,乐器交织在一起的声响,还有呼喊和高歌。
总之好像哪哪都是人,围在她的身边,将她送上了四面透风的轿子,抬着她一摇一晃地不知去往何处。
宴星稚无心参与这无聊的人间祭祀,但也没闲着,一直外放神识去探知方才抓到的一抹问情的气息,妄图再找到更多。
轿子也不知道给抬了多久,中间换了三拨人,宴星稚一次一次的试探也一无所获。
许久之后,轿子才慢慢停下,耳边的呼声像是又高了一些,有人牵引着她慢慢走下来。
宴星稚即使是看不见,平衡性也很好,压根不需要人搀扶,但她甩手了好几回都甩不掉,为了赶紧走完这叙事幻境,她也只得作罢,不想生事端。
下轿之后走了一段路,上了几层阶梯,她被人扭着转过身来,就听得身前一阵扑啦啦的声音,那些议论与乐曲声同时停下,紧接着就听一个老苍的声音高声道:“万器城得神女怜顾方有今日这般繁华,吾辈当承前人意志,将神女恩泽传于万世,永生铭记,愿神女福泽长留,庇佑万器城繁盛永昌!”
继而就是一阵齐齐的高呼,可能是许多人一边呼唤一边磕头,即便宴星稚看不见眼前的经常,但从这震耳欲聋的声音中也能想象到面前的人定然密密麻麻,非常之多。
在这吵闹声中,耳畔传来轻声:“凡人果然很愚蠢,是不是?”
宴星稚瞬间惊愣了一下,下意识将头一偏,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但眼前是一片漆黑。
这声音……
有那么一刹,她还以为是牧风眠站在边上跟她说话!
“请神使接受神女赐福!”
随着一声高喝,宴星稚被人扶着转身,继续往里走。
不知是走到了什么地方,拂过脸颊的风消失了,身边也变得非常安静,好像是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脚步声都有些回荡。
继而就是一直在下楼梯,宴星稚的耳朵极为机敏,下楼梯的时候她就隐隐听到了锁链相互碰撞的声响,很细微。
不知下了多少层,温度都下降了许多,皮肤触碰到空中泛起的凉意,宴星稚的耐心也几乎被消磨殆尽。
而后就听见一扇沉重大门被打开,原本跟在身后的三三两两人也停下脚步,让她自己往前走。
前路约莫是平坦的,她迈步子的时候也没有犹豫,往前走时就听见那锁链碰撞的声音一下近在咫尺,仿佛就在面前。
走了约莫十来步,身后远处传来喊声:“停——”
宴星稚就停步,她也感觉到面前是有东西的,且肯定是活物,被锁链给困住。
“求神女赐福——”身后几人齐齐喊道。
须臾,面前那锁链的声音又动了,叮叮当当的沉闷声音在空旷而寂静的环境里回荡,忽而有一只手触碰到她的脸上。
那是一只冰冷而柔软的手,抚在她的侧脸和鼻尖上,宴星稚不习惯这样的碰触,下意识想要侧头躲避,却突然见听到一个柔弱的女声传进耳朵。
“救救我——”
“求求你,放我出去——”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凄惨悲伤的哀求声叠在一起,又撕心裂肺的呼喊,也有卑微的低泣,皆来自一人之声。
宴星稚心中一凛,当下就抬手将眼上的红绸给扯了下来。
眼睛恢复光明,她看见面前是一个身体枯瘦,面容苍白憔悴的美丽女人。
更重要的是,这个女人竟让宴星稚觉得眼熟,好像是在哪见过。
她身穿素白长裙,两个肩胛骨穿着腕子粗细的锁链,锁链顺着往上高高吊起,挂在后方巨大的石柱上,石柱用血红的颜色雕刻着一个符咒。
只看一眼,她就认出那石头上雕刻着的,是已经消失了数万年,极其阴毒的镇神咒。
宴星稚看着她道,露出了然的表情:“原来如此,这就是你引我入局的原因?”
传闻中神女路过万器城,见城中百姓穷困潦倒,生活凄苦,便动了恻隐之心,将锻器技术交给百姓,让他们以此为生,慢慢将这块贫苦之地变为天下闻名的万器仙城。
后世之人为了纪念神女恩泽,定下五年一次的神女祭,以此乞求万器城永昌。
看似是一桩知恩图报的美事,却没想到这城中的钟楼底下,囚锁着当初传授他们锻造仙术的神女。
宴星稚听过很多恩将仇报的故事,但此事发生在眼前时,她还是难以做到平静对待,怒火瞬间燃了满腔,她的声音却是充满冷意,“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神女,会落入这些凡人的手中?
为什么要同情这些弱小的凡人?
面前这个神女再无半点仙气,双目浑浊,无神地看着宴星稚,像被抽干了神识一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身后的镇神咒,乃是古时祸乱天下的大魔头亲自研究出来的一道专门针对神族的符咒,只要将神族镇压在这符咒之下,符咒就会不断吸取被镇压者的神力,直到神力耗尽,被镇压者也会失去神识,变成没有思想的傀儡。
那石头上的图案鲜红如血,显然已经将这神女的神力已经吸收殆尽,竟是不知道被锁在这里多久了。
“凡人羡艳仙族长生,所以才有了世间千千万万的修仙门派。”牧风眠悠闲的脚步声响起,倒是没被眼前的景象影响情绪,走到跟前来微微低头,看着这傀儡般的神女。
宴星稚见了他,不知为何方才心中那股气也压下去不少。
神女毫无反应,似乎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的东西,但只要触碰她的双手,就能听见一声叠一声的求救与凄厉的叫喊,从她仅剩的一缕神魂之中发出来的。
她左手握着一柄墨色长萧,灰扑扑的没有光泽。
牧风眠弯身,将长萧从她的手中拿过来,“殊不知人心险恶,贪念最难满足。”
宴星稚也凑过去看,就见那柄长萧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没有丝毫灵气,像是布满灰尘一样,箫尾刻着一行小字,凑近了看才能看到,是一句诗:
轻舟已过万重山。
身后传来厉声大喝:“你们在作何——!”
她转头,就看见男男女女的凡人怒气冲冲而来,似乎对两人破坏神女祭的行为极为愤怒,却还是口口声声喊道:“谁给你们的胆子,竟对神女不敬。”
宴星稚冷眸一扫,“我倒也没见你们有几分恭敬。”
“放肆!”带头的老者道:“破坏神女祭还是万器城的罪人,你们二人就以血祭天,偿还此罪!来人,将这两个罪人抓起来!”
老者身后的凡人一拥而上,所有人脸上都无比愤恨,带着毒辣的杀意,像是要立马将她和牧风眠抓住灭口。
待他们跑到面前时,那面容呆滞双眸无神的神女却突然动了一下,猛地伸出右手,变指为爪,将最近的一个凡人的胸膛刺透,伴着凄厉的惨叫声,血顺着她枯瘦的胳膊流下,瞬间就将白裙染成血红。
神女目光一厉,浑身光芒大涨,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释放,将整个空旷地地下囚牢照得透亮,所有凡人皆被这光芒包裹。
这是一股极为强悍的力量,将大地也撼动,开始剧烈地震动。
在爆炸的一瞬,光华宛如一朵盛开在夜间的昙花,洁白炫目,却也带着致命危险,将在场所有凡人绞在其中,恐怖的力量如同拧麻绳一般将他们的身体紧紧拧在一起,骨头寸寸拧碎,喷涌而出的血被卷在光芒中,很快这一朵雪白的昙花就染成了红色。
惨烈的嚎叫声将整个地下囚牢充满,濒死的痛苦让这些人的脸和身体扭曲狰狞。
宴星稚漠然地注视这一切。
在神女的身上的光华往空中飘散时,宴星稚忽而在其中嗅到了问情的气息。
不再是之前那样转瞬即逝,而是真真切切独属于问情对她这个主人发出的呼唤!
宴星稚感应到问情就在这里,很近,便猛地转身朝四周望去,在这漫天的血色光华之中寻找问情。
然而下一刻,整个场景迅速模糊,所有光芒,惨叫,飞舞在空中的血色也瞬间飘散,一切声音不复存在。
宴星稚还想抓住那一抹问情的气息,却在伸手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变成了先前的那座破败庙宇之中,身边站着牧风眠,荀左则是躺在一边的地上呼呼大睡。
“幻境结束了。”牧风眠伸了个懒腰,随便挑了个地坐下来,仿佛极为疲惫的模样,将头仰靠在墙上,长舒一口气,低低道:“可真够麻烦的。”
“我知道问情在哪了。”宴星稚忽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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