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自天穹传下来,宴星稚猛地睁开眼睛。
她的神识苏醒了。
在那一瞬间,外面雷电带着劈天裂地之势,像是要劈碎整个人间。
“少主醒了!”
“快快快,递杯水上来!”
“哎你小声点,别惊着少主……”
耳边响起一阵嗡嗡嗡的声音,床榻上睡得四仰八叉的白虎幼崽费力地睁眼,一转竖瞳,就看到台阶下几个人正跪地祷告,高举双手磕头,齐声呼喊:“求少主带我派重铸往日荣光!”
又来了。
宴星稚又闭上眼睛,不想搭理。
这些人每天都反复重复这一句话,听得她烦不胜烦,恨不得再死一回!
不错,宴星稚死过一回。
她曾经一剑冲破魔族长达万年的封印,引来天劫震荡,仙神两界精锐尽出,将她围剿在黑雾峡谷。那一战宴星稚手持神剑清屿,自万人中破阵而出,最后重伤不敌众神,在乱战中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可是再一睁眼,她竟然重生在人界,神识被一个寒酸小门派用契约给招了回来!
宴星稚顿时有点懵。
要知道,只有那些法力不足,神识不稳的小仙小妖,才会回应契约召唤,降到人间供人驱使,可她是谁啊,她可是上古神兽,王族血脉,她的神识有重造天地之威,居然就这么被一个凡人门派给召出来了?!
这门派从上到下拢共才八个人,门派中的大护法还兼做门口扫地。若不是亲眼所见,宴星稚都难以想象会有一个门派穷酸到这种地步,关键他们还总让宴星稚接任门派之主,带领他们重振昔日荣光。
宴星稚当场就拒绝。
再怎么说她也是上三界鼎鼎有名的古神,就算千年后重生,也不至于沦落到接手一个只有八人的人族门派,说出去还不把人笑得满地找牙?
但是这些凡人虽然看上去又弱又穷酸,却十分坚持,每天都要守着她醒来,然后跪成一片重复那些话,宴星稚不厌其烦,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
“求少主带我派重铸往日荣光!”
又来了又来了。
宴星稚不搭理,一条白色毛茸茸的长尾巴烦躁地敲打着硬邦邦的床榻。
“少主,少主……”大护法荀左凑到边上低声喊。
宴星稚嗷呜一声就团成了一个毛团,“都滚开!别来吵我!”
死而复生,她曾经的神力散得一干二净,如今变成了这么一副老虎崽子模样,心中已经够烦的了,却不想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还总是来扰她休息,宴星稚想跳起来用自己粉粉嫩嫩的白爪子给他们来几下!
屋内几人正喋喋不休,外头就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紧接着一道嚣张的声音传进来打破了屋中的安静:“人呢?怎的大白天人都藏在屋里头啊?”
荀左脸色猛地一变,屋内的众人也露出害怕的神色,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小声议论着:
“又来了啊……”
“这下怎么办?”
“咱们门派已经没有东西可抢了吧?”
“要不还是跟上次一样钻狗洞跑吧?”
宴星稚只想好好休息,先是被雷声惊醒,又听这穷酸门派里的凡人叽叽喳喳,现在外头还来了找茬的人,她烦得伸出爪子在床榻上狠狠磨了几下,伸长脖子发出一声咆哮。
不过声音略显稚嫩,中气不足,没什么威慑力,倒是把屋内的其他人惊到了,一时间都瞪着床榻上的虎崽,不敢说话。
宴星稚跳下来,一落地便见微芒一闪,那只白毛墨纹的虎崽就化身成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模样,身上穿着雪白的衣裙,衣襟袖摆绣着墨色的纹样,长发扎成两个丸子坠下来两条及腰长辫,双耳垂挂着墨色的流苏。
如玉般润泽的肌肤上很快晕出一层血色,竖瞳一眨,也变成寻常人般的圆眼瞳,精致的面容有几分稚嫩未退的圆润,漂亮的眉眼中盘踞着一股子倨傲。
白皙修长。宴星稚试着抬手握了握拳头,变成人形之后她感觉身体沉重了不少,但比之半个月前她初回时间时已经好很多了,风拂过面颊,赤着的双脚传来一阵凉意。
这些日子的休息,让她神魂与身体慢慢融合,逐渐能感觉到一些基本知觉。
但她要想回仙界重新找上那些将她神魂打散的人,这些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几人见她终于肯下床了,露出喜色。
荀左更是有了底气一般,拄着拐杖往外走,中气十足道:“如今咱们有了少主,何须怕这些人?都跟我出来!”
其他人虽面上有些怕,但还是前前后后地跟着荀左走出去。
宴星稚也跟在后面,心说倒要看看是谁脑子不好使,这么个穷酸门派也值得半个月上门三次来搜刮。
外头整个天空昏沉至极,偶尔划过一两道银光带起雷声,轰隆声响像是野兽的低吼。
一出门就看见这个穷酸门派的大堂正门被踹烂了半边,惨兮兮地歪在地上。
门处站着几个面色极为不善的青衣男女,模样都还算清秀,为首的那个瞧着有三十来岁,对着荀左一指:“老东西,你可算出来了。”
荀左厉声道:“元宏,我派统共就这一亩三分地,你们来翻多少遍了还不罢休?简直欺人太甚!”
被唤作元宏的男人嗤笑一声:“少说废话,这次若还是不把雪元灵土交出来,我就把你们这几间破房子给拆了。”
这几间破房子,就是这小门派的全部家当了。
荀左气得不轻,拐杖在地上重重敲了几下:“如今我们已有门主,是正经门派,你们若是强抢东西就触犯了仙门守则,我必当一纸状书告上仙盟,让仙盟的人来处置你们!”
元宏听闻惊愣一下:“你们哪来的门主?”
随后几人同时转头,看向倚在门边的宴星稚,目光中带着期冀。
少女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卷卷的带着一丝凌乱,好像刚刚睡醒。她站在门口,歪脑袋看人的模样纯真稚嫩,像一只好奇的小鹿。几个人一齐怔了怔,接着笑得东倒西歪。
元宏指着她道:“我说荀左,你是不是老得神志不清了啊?要不我趁早给你打副棺材算了,怎么随便拉了个小丫头当门主,也不嫌丢人?”
宴星稚双眉一压,感到有些厌烦。
六界之中仙魔妖灵,她最不喜的就是人族。
弱小且聒噪。
“莫对我们少主出言不逊!否则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卫少主,护卫我们玄音门!”
“老不死的,少说废话!快把东西交出来!”元宏又骂了一句。
宴星稚见两人磨磨唧唧打嘴仗,也来了脾气,对荀左道:“他这么出口侮辱你,你还能忍?上去揍他啊!”
荀左对宴星稚马首是瞻,一听她说话,立即就扬起手中的拐原地起跳,口中大喝:“吃老朽一棍!”
元宏不屑地扯了下嘴角,左手轻抬,腕间旋着的气波一下朝荀左打去。
这走路都打颤的老头就这样被掀翻在地,当即仰倒不动了。
见大护法被一招打翻,其他几人发出低低的惊呼,面露急色却不敢上前去查看,缩着脖子站成一团,懦弱至极。
宴星稚对这种弱者作态颇为看不起,捋起袖子跨出门,嘴上骂骂咧咧:“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今日我就让你们后悔踏进这扇门!”
不是她吹牛,这些弱小的人族她都用不着动手指,吹口气就能全部撂翻。
其他几人见状想要阻拦,宴星稚却一矮身就躲过他们伸来的手,指着元宏说:“是不是你找死?”
元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而后甩手打出一道无形气波。这点攻击过去连给她撩毛都不够,宴星稚冷冷一哼,正想偏身闪过,岂料重生的身体却跟不上反应,眨眼间气波正中肩头,她整个人飞了出去,摔落在荀左的身边。
嚯,她竟然弱到这种地步了?
宴星稚还沉浸在难以置信之中,就见趴在地上的荀左忽而睁开一只眼,对她小声道:“少主,快装死。”
宴星稚直接闭上眼睛。
元宏身后的几个年轻男女发出哄笑声,大肆将玄音门嘲笑了一番,却没再动手,走时说道:“既然你们已有门主,那我们就遵守仙门守则,明日便送来战帖,届时看你们还找什么理由!”
说罢他带着人大摇大摆离去,走到门边还将歪在地上的门给彻底拆了,呸了一声道:“又白跑一趟,早知不来这趟,浪费时间。”
等他们走后玄音门的几个人才看冲上来,将宴星稚和荀左扶起来,有些胆小的已经开始抹眼泪,慌张地议论着。
宴星稚嘴都气歪了。
这世上还没有敢如此轻蔑小瞧自己的人!
她虽然不愿意与弱者打交道,也不喜欢这个破烂穷酸门派,可是毕竟这些人对她有重生之谊,如今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被欺负成这样,她要是不原样报复回来,她就去学狗叫!
还从没有人,能从她手底下讨得便宜!
她打断纷乱的议论声,问:“他们要你们交出的是什么东西?”
荀左连忙扭过身,恭敬道:“回少主,是咱们玄音门的至宝,名唤雪元灵土。”
“是人族法器?”
“并非,雪元灵土乃是一种仙土,为稀世之宝,传言可捏兽成灵兽,捏人成仙人。”荀左道:“不过咱们门派中的那点灵土,已经全部用来给少主塑身了。”
宴星稚道了声难怪,她血脉承自上古时期白虎神兽一族,为万兽之王,完整的神魂强大无比,寻常躯体根本承受不了她的力量,也只有这种用灵土所捏的身体,才能一点一点融合她的神魂。
对付那些灵力微弱的人族她只需要恢复一成力量就足够,只是眼下融合的速度太慢,她需要一个衬手的武器。
“有没有带点灵气的武器?”宴星稚问。
荀左一下就露出为难的神色,玄音门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这些年为了给灵土召唤个强大的魂魄,耗尽了门派的所有家当,他又不想让少主失望,于是道:“咱们荒雷城的边界地带倒是有很多遗失在万器山谷的法器,少主可以去试着碰碰运气。”
而后就有人附和道:“是啊,且听说‘问情’也在那山谷现世,说不定咱们也能目睹传说中的神器一眼。”
宴星稚闻言抬眸:“问情?”
许是以为她不知道,荀左解释道:“问情乃是一把上古神器,据说之前曾认一位神君为主,但千年前仙界爆发了一场大动乱,神君陨落黑雾深渊,神兵问情便也跟着自封,从此销声匿迹。可是最近人界突然灵气动荡,有消息说问情现世,人界各地的大门派已经赶去了边界地带,都为着争夺问情。”
“消息可靠吗?”
宴星稚有点不理解问情为什么会出现在人界。
“前几日有传言说神君牧风眠也在荒雷城边界出现,但不知有几分真,若是风眠神君是真的,那问情八成也假不了。”
宴星稚尚沉浸在思考当中,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她心底瞬间涌起一股躁意,所有思绪被切断,下意识摸上右耳朵尖。
当年在神猎会上,俊美无双的少年凶戾地按着她的肩膀,极重的力道将她压死在地上,赤红的长发从肩头垂下来落在她的脖子处,利刃钉在她右边虎耳的耳尖,自此留下一个月牙似的豁口。
那种痛楚似乎现在还有残留。
牧风眠,上三界第一神族的嫡长孙,天纵奇才,乖张不驯,被誉为极有可能成为六界之中最年轻的晋神者。
也是宴星稚的宿敌。
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宴星稚就气得牙痒痒。
牧风眠居然还要来抢夺问情?
等她神力恢复了,第一个回仙界就要找他算账!
她敛了敛思绪,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扬声道:“小的们,出趟远门。”
荀左面露喜色,开口就是恭维:“少主真是英明果断,气度不凡,咱们可是要去万器山谷。”
“嗯。”宴星稚握着拳头,感觉全身充满了力量:“去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再好好收拾收拾这些垃圾。”
许是为了映衬她的气势,话音刚落,挂在门框上的半边木门就应声倒地,宴星稚看了一眼破破烂烂的大门,真诚劝道:“要不你们这门派还是解散算了。”
老头就又敲起他的拐杖喊:“快去修门!”
宴星稚回去之后又睡了一觉,第二日一早,荀左就牵来一头又高又壮的黑毛牛:“少主,您的坐骑。”
宴星稚跟这头黑毛牛干瞪眼好一会儿,想起从前的自己不是骑火狐,就是坐灵蛟车,何时坐过这又丑又呆的凡间牲畜。
“不坐!”她拒绝得十分果断。
但是出门走了半日,她就跟软脚虾似的,自个往牛背上爬。
“曾经天山的火狐都排着队让我骑。”宴星稚躺在牛背上翘着腿,跟身边的几人说起当年。
“是是是,”荀左连忙附和,“咱们少主就是厉害,吹牛也比别人敢吹。”
他悄悄叹一口气,暗地里发愁,心说振兴门派的道路还远着呐。
这个时候的荀左还不知道招魂招来的是个什么人物,也不知道此时穷酸到只有八个人的玄音门,将来会万人来拜,问鼎人界,成为第一仙门。
此时的他只觉得这少主除了弱了点和爱吹牛,其他都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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