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二十六)

    等萧辰羽来到旁边的监控室,丁帆和另一名警员正在跟梅从然核实笔录,江落羲已不知去向。

    “萧队。”左小菲一推门走了进来。

    萧辰羽看她垂头丧气的表情,“怎么回事?”

    “哎!这个苏鹂就知道哭,她说了,根本不知道楚运让她放的什么东西。”

    萧辰羽转头看回审讯室,“这没什么奇怪,楚运不会告诉她。”

    “这姑娘是不是精神有问题?放之前不知道问的吗?不过,这还不是最离谱的!人家边哭边骂我们骗她,说楚运是好人,不像她姑妈一家表面和善,背地里瞧不起她,只有楚运对她最好,还说什么他是自己的神,有他才有他们生物学院!”左小菲把本子往桌上一放,“简直莫名其妙!一堆胡话!萧队,我真的受不了了!这怎么跟鬼上身一个模样?”

    萧辰羽看着整个人像没了魂儿一样枯坐在那儿的梅从然,声音发沉,“我们破获过很多女性性侵案,这类案件多数是女性被暴力突袭,某种程度上讲可以通过主观防范来避免。而这种被包装成爱情的精神侵害,却防不胜防,甚至一经沾染,对她们来讲,可能将是致命的摧残。人,最难摆脱的,是自己给自己设置的桎梏。”

    左小菲呆呆地看着梅从然,忽然眼皮一跳,苏鹂那张走火入魔的脸上膜拜神明一般的神情又跃然眼前,不禁狠狠打了个冷颤,“这梅医生来的时候我看趾高气昂的,怎么现在变这样了?”

    “哎,哎,这题我会!”丁警官的小身段儿随着声音从门缝儿“滋溜”挤了进来,他指着单向玻璃那边的梅从然,“我靠,跟你们说,我今天才知道,什么叫杀人比不上诛心!江顾问这杀伤力也太他妈强了!你没看到梅从然崩溃那样儿,我摁都摁不住!老大,我觉得江顾问的心,比你狠。”

    左小菲一听,赶紧用胳膊拐他。

    丁帆往下一扒拉,“一边儿去!我还没说完!你就说今天从天台荡过去那事儿,我都不敢,她一女孩儿……”

    “她人呢?”

    “啊?不知道。我,我没敢问那!”

    萧辰羽脸一冷,“有什么是你敢的?赶紧固定证据,做好笔录!”话音没落,人已经出了监控室。

    丁帆:“我说的是实话”

    ———

    江落羲今天的状态萧辰羽都看在眼里,他现在急切地想要知道她在哪里。当他握着办公室的门把手,看到沙发上蜷着的‘小动物’,一颗心才缓缓落了地。

    他轻轻关上门,蹲在沙发边静静看着她的睡颜。或许是临近结案,或许是天台上突然断了的绳子,或许是他在门外听到的那声枪响,都让他心头不自觉生出一种烦闷;总之,他现在特别怕她消失在自己眼前。他看着那惯常蹙起的眉心,如果可能,他很想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告诉她,一切有他,不要怕。

    这时,只听门外嗷唠一嗓子,“老萧!”

    萧辰羽以最快的速度起身,一闪身出了门,刚要带门,成副队庞大的身躯已经顶到了门口,“怎么地,几天没回来,门儿还不让进了呢!”他用手一扒拉萧辰羽,“累死了!起开!”

    没想到萧辰羽却像铁板一块,纹丝未动,“咔哒”关上了门,手往成洵肩膀一搭,“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胖子狐疑地看着他,又瞅瞅丁帆。

    丁帆的眼睛朝旁边儿多出来的桌子一顿乱飞,成副队多八卦一人,这还能不明白?

    他意味深长地往门上横瞟一眼,爪子也往萧辰羽肩上一搭,“行,那事儿咱一会儿再说,先跟你算算今天这账儿!”

    要说算账这种事儿萧队长最不怕,立马拿出债多不愁,虱子多了扛咬的革命精神,“嗯,别急,慢慢说。”

    “不急?我跟你说老萧,天底下就没第二个能干出你这么不是人的事儿!”

    萧辰羽脸上一片云淡风轻,他把成洵带到一个自助咖啡机旁边,在“拿铁”那按钮上“嘟”一按,“先喝杯咖啡。”

    “不,这就你说那好地方?怎么着,在你心里胖爷我就那么没见过世面?”

    萧辰羽把拿铁毕恭毕敬举到成洵面前,“不好意思胖爷,是我没见过世面,你多日未归,是不是也该对我们局的新设备新气象,稍微赏脸赞扬一句?”

    成洵喝了一口,砸吧下嘴,“呦吼!你小子还知道我多日未归?我那脚连咱局的地皮都没沾到,你就派我跟老徐去验尸几个意思?但凡是个人,能干出你这事儿?”

    萧辰羽看着成洵肥嘟嘟的脸没什么变化,就是额头上的纱布有点儿抢眼,转身拿起自己那杯咖啡,跟他一碰,“老成,欢迎回来。”

    成洵刚要说话,萧辰羽又补了一句,“我想你了。”

    “想”胖子不知道本来要说啥,反正一下被堵在嘴里没整出来,看了萧辰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什么时候开始喝咖啡的?那时候凌沫天天给你送手冲咖啡,你小子碰都没碰过。”

    萧辰羽小酌了一口,又诚恳地补了一句,“你对我很重要。”

    成洵:“”事出反常必有妖。凭经验判断,萧辰羽这种铺垫绝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实在憋不住了,“你,你少跟我来这套!案子能结了吗?”

    萧辰羽看着成洵,“我想听听李明晖的情况。”

    成洵屁股往旁边的高脚椅上一歪,“哼!白玩儿!我跟老徐都看了,没跑儿,扎扎实实就一自杀。”他又喝了一口,“但他老婆倒是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据说他死前给她发过一条微信,但是很快又撤回去了。她老婆感觉不对,才赶紧回了家,到家的时候人已经断气儿了。不过,好消息是,那条微信她老婆截了图。”

    成洵往下挪了挪屁股,腿儿一伸,从兜里掏出手机,“喏,就这张。”

    只见上面写道:“我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做傀儡的日子,告诉儿子,以后千万不要做亏心事让人抓住把柄。如果他愿意,我可以让他当院长。可他为什么不愿意,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以折磨和侮辱别人为乐!”

    成洵哼了一声,“看到了吧,这种事儿,我告诉你,一打眼儿我就猜个八九不离十!哎,我跟你说”

    “这是什么?”胖子还在叨逼叨,就看萧辰羽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极度不友好的气氛里。

    他一激灵,抢过手机,“奥,那,那个,不是怕你难过嘛,没给你看。”

    “哪儿来的?”

    “乔盛兰那儿发现的。”成洵一下从椅子上跳下来,“嗨,老萧,你这样给我都弄紧张了。这事儿我回来也是打算跟你当面儿说的,这照片太模糊了,多说就是当年你看到那男的和带走的白巧的合照。那谁我都找到了,你还不明白吗?这伙人确实可能跟当年师父的案子有关。回头我跟你细聊。”

    被成洵一说,萧辰羽也稍微收敛了情绪,一把拿过手机,把照片转给了自己,“说吧。”

    “啊?啥?”

    “你的八九不离十。”

    “奥。你不知道,我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她老婆那儿抠出点儿内情。你猜怎么着?李明晖早年学术造假的事儿也不怎么被人知道了。据说那人就利用这一点不断打压他,从那儿以后生物学院其实就是那位说了算,李明晖就是一摆设!”

    “学术造假?”萧辰羽想着小邱当时调查打印机和恐吓信匹配度的结果,终于明白了第一封恐吓信从何而来。现在看,知道李明晖秘密这个人应该就是顾念,所以李明晖曾寄出恐吓信对她进行警告,而她又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楚运。后来,顾念死亡,楚运出于某种原因为了不让此事败露,让苏鹂通过林启晗买通刘其声认下了恐吓信的事。

    可是,某种原因什么原因?萧辰羽悚然一惊,“原来如此!”

    成洵吓了一跳,“什么玩儿楞?你这一惊一乍的!”

    萧辰羽仿佛在自言自语,“我一直不明白,凶手是怎么隐姓埋名,把顾念引到静思楼去的,原来,楚运是利用了恐吓信——让林启晗怂恿刘其声写的那封恐吓信。我记得刘其声的恐吓信内容是‘近期做个了结’,所以,当天上午,任何人给刚看过信的顾念发一条神秘的要求见面的信息,都会被她首先误以为是这个寄信人。早就不胜其扰的她,自然也想去做个了结。”

    成洵这刚回来,事儿都还没怎么对上号儿,听得脑袋瓜子大了好几圈儿。

    萧辰羽慢慢转着手里的咖啡杯,楚运,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吗?杀人于无形的诡计……

    胖子叹了口气,“那你看这事儿后续怎么办?”

    萧辰羽眯眼看着狭长的走廊,“还能怎么办,结案。他爱人那些东西告诉她可以提给哪些部门。”他顿了顿,“另外,明天有个事情跟你商量。”

    成洵一口咖啡喷出去半口,“什么?”他抹着下巴,“再让我出去,我死给你看!”

    萧辰羽淡淡看了他一眼,“注意环境卫生,今天给你放假。”

    一听放假,成副队本着乐呵一天是一天的原则,脸色立马放晴。他一怼萧辰羽,“哎,老萧,林舒说我回来咱就一起去吃之前那家日料。就今天呗?”

    萧辰羽眼睛一瞟,“哪家?”

    “哎,就位置死难订那家!什么‘奈’什么的。”

    萧辰羽一口喝完手里的咖啡,“哦。今天没空。”

    成洵:“没没空你问什么问!”

    ———

    等萧辰羽再回到办公室,江落羲已经醒了,只见她抱膝坐在沙发上,眼望窗外,侧脸半隐在垂肩而下的长发里。

    雨后初霁的光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她微微仰着下巴,忽然轻声道:“辰羽,彩虹。”

    萧辰羽的视线从她清素的小脸上转向窗外,大雨过后的天亮了起来,远处叠云背后隐隐拉出几道橘红的光。

    萧辰羽坐到对面,看着她,柔声道:“落羲,那不是彩虹。”

    江落羲瞳孔忽然一颤,转向萧辰羽,“你回来了?”

    萧辰羽压抑着心中的波澜,平静地看着她,“嗯,在干什么?”

    江落羲把脚放了下来,开始穿鞋子,“没什么,人审完了?”

    “算是吧。李明晖确认是自杀,生物学院的水很深,但我只管刑事案件。”萧辰羽的声音忽然有点落寞。

    江落羲穿鞋的手微微一顿,但还是系好鞋带站了起来,“既然这样,我先走了萧队。”她没看萧辰羽,脚步很快。

    萧辰羽坐着没动,“顾问就这么走了?”

    江落羲停住脚步,回过头,就见萧辰羽架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握着,望着她的眸底藏着不易察觉的殷切。

    她心里一紧,却轻勾了下嘴角,“那萧队长想怎么样?给我结工资?”

    萧辰羽望了她半晌,起身从桌上抄起车钥匙,大手往她手腕一握,“一起走。”

    一根根橘色的光线正慢慢晕出遥远的云层,三个女人与一个男人的感情纠葛就像那场晴空突至的大雨,永远停在了雨霁前短暂的朦胧与潮湿里。所有的眼泪、悔恨与不甘,都将在到达不了的那个终点,得到判罚和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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