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 天际刚露出一丝鱼肚白。
洗漱过后,小七拒绝了侍女送来的锦衣华服以及各类名贵的首饰,她们想上前帮着梳头, 都被拒绝了。
她仍旧穿着那身绘了流云与丹鹤的黑白两色的衣裳, 风韵雅致,仙气飘飘,但在旁人看来,却还是太素了。
一个侍女捧着色彩鲜艳的新衣站在她身后, 满脸为难地规劝:“仙长……不, 姑娘,这些衣裳都是秦王殿下让人给您新做的, 用的料子也是最好的, 您看……”
小七大致撇了一眼,不感兴趣的移开目光, 淡声道:“拿回去吧, 我不需要。”
另一侍女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说道:“姑娘可是不喜欢这些?不然奴婢们重新送上来些让您看看?”
小七估摸着, 要是一件都不留,李世民或许后续还会给她送来更多。
她在那堆首饰和衣裳里随意扫了一眼, 指着其中一件白底黑边绣着云纹的,说道:“留下这一件就够了,其他的都拿回去。”
侍女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出了卧室,漫无目的地走到一处庭院内。
此时正值盛夏, 树木葱茏, 绿草成荫,目之所及处皆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一个劲装青年正在院子里练拳, 拳风带着凛冽的破空之声, 激荡地周围那一小片的树叶都有些许摇晃。
小七立刻就认出这人是徐子陵。
她静静地站在屋檐下看了一会, 越看就越品味出这套拳法的奥妙之处。
更让她惊奇的是,她竟然在徐子陵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先天之气。
先天之气听上去玄之又玄,通俗一点来讲,就是超脱于寻常的武学,夺天地之精华,吸取天地自然的力量,算是半只脚隐隐约约碰到了修真的门槛。
难道这是他修炼的长生诀?
或者有没有可能,长生诀其实是一部修仙的入门秘籍,所以她在徐子陵身上感受到先天之气,也就不是那么奇怪了。
但这都是她的瞎猜,她总不可能让徐子陵和寇仲把长生诀里默写出来,只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
此时,心无旁骛专心于修炼的徐子陵,在看到屋檐下那道脱俗出尘的身影时,凌厉浑厚的拳风突然停滞了一瞬。
晨间的雾气还没完全散去,草叶上沾着露珠,庭院内有着淡淡的灰蒙,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越发像隐在云中的仙人。琉璃般晶透的眸子清清淡淡地向徐子陵的方向看去,叫他浑身的肌肉下意识的绷紧。
徐子陵有些紧张地走过去,面露微笑:“申鹤姑娘,可是我打扰到了你休息?”
小七摇了摇头。
他和寇仲的院子离着自己上百米,就是这边打起来了,她也不一定听得到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吵到自己。
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你修炼的气功,可是从长生诀上学来的?”
“申鹤姑娘竟然知道长生诀?”徐子陵看上去有些惊讶,随既又毫无隐瞒的笑着道,“我跟仲少的一身内力,很大一部分的确来自于长生诀,若无此奇书,我们也不会有今日这番际遇。”
还真是长生诀。
她微微点了点头,语气稍有几分和软:“你的气息浑圆,内力深厚,继续修行下去,未必不能位列天下几大宗师之列。”
这话要是对着寇仲,她是决计说不出来的,他只要一笑嘻嘻的看着她,就会让她产生一股想打他一顿的念头。不过对着和寇仲性格完全不同的徐子陵,她的耐心好了许多。
徐子陵神色怔愣地眨了眨眼,亲润柔和的眸子里渐渐溢出亮晶晶的笑容,道:“申鹤姑娘的话,在下记住了。”
“嗯。”小七看着他轻轻道了声,最后撇过头去,看着院中的景色,再无言语。
她跟徐子陵在一起基本没什么话可说,对方也不是那种没话找话喜欢搭讪的人,她自己就更不是了。
正在沉默之时,突然有个侍女急匆匆的走过来。
“姑娘,门外有人送来请柬,指明了是要给您的,秦王殿下让我给您送来。”
小七接过来打开一看,落款竟是王世充,请柬上写着三日后行宫内要举办一场庆功宴,特邀请她作为贵客出席。
她将请柬抛给侍女,冷声道:“不去。”
庆功宴?跟她有什么关系。
再说好端端的庆的什么功?天下未定就开始大肆庆祝,说白了,不过是借着庆功的名头,重点想将她拉拢过去而已。
侍女走后,徐子陵看着她轻声道:“王世充庆功是假,想借此跟申鹤姑娘攀上关系才是真,毕竟如今外面疯传你是仙人一事……除了他以外,多的是也在打这种主意的人,姑娘还是小心谨慎些。”
“无所谓,不理会就是。”
小七随口道,看着徐子陵眼中的关切之色,她又补充了句:“唯利是图之辈,无需放在心上,随他们折腾就是。”
徐子陵一想到她那强得逆天的武力值,恐怕在这个世上,没有谁能勉强她做不喜欢的事,心中升起的担忧瞬间放下去一大半。
耳边又听到另一道脚步声响起,他扭头看去,正是寇仲。
一看到屋檐下站着的修长身影,寇仲眼睛瞬间变得闪亮炽热,嘴角勾起风流的弧度,露出一口大白牙,随机又想到什么似的,咳嗽一声,硬生生将脸上的笑容压下去,伪装出平静温柔的神态。
仔细一看,那样的表情,竟跟徐子陵有点像。
他背着手,一步一步地缓缓走来,丝毫不像以往那般急切,反倒是罕见的老持稳重。
无视徐子陵好笑打趣的眼神,寇仲微微一笑,温声道:“申鹤姑娘,怎么忽然过来了,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小七无视了他,对徐子陵轻声道:“我出去走走,再会。”
徐子陵微笑着道:“申鹤姑娘在外还请多加小心。”
“嗯。”她轻轻应了句,转身便朝着院门走去。
寇仲在她身后伸出一只手做挽留状,满脸惋惜地看着美人走远,唉声叹气道:“我都已经学着你的样子,不表现的那么热情了,怎么还是不理我呢?”
徐子陵失笑:“人的印象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改观的。”
寇仲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我还要多装些日子?也不是不行,只要能讨美人欢心,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徐子陵无语的看着他:“……你的算盘恐怕要落空了,申鹤姑娘虽然不通俗务,不染红尘,却是个心思通透之人,你那点打算,瞒不过她的眼。”
寇仲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恨恨地咬牙道:“我就不信你心里没点打算,咱们都想着一回事,为什么她偏偏对我就爱搭不理,对你就好声好气的?”
徐子陵面露茫然:“有吗?她对我和对你,不是差不多吗?”
寇仲气哼哼地将全身体重往他肩上压去,徐子陵脚下纹丝不动,半是好笑的看着他醋劲儿大发的模样。
“差不多?那可就差太多了,她刚才还跟你有说有笑的,一见我不是假装看不见,就是冷冰冰的瞪着我,快说,你们刚才都说什么了?”
徐子陵无奈地扒开他的胳膊:“她只是见我在这里练拳,便好奇多问了一句,我成日跟你厮混在一起,她既然对你不喜,对我的印象又能好到哪里去?”
“你哪只眼睛见到她不喜欢我了?”寇仲给自己强行挽尊,“越是美丽的女人,就越是不容易被打动,她现在不理我,不代表以后也不会理我,你等着吧,早晚有一天,他要被我仲少持之以恒的热情打动。”
“被你打动了,然后呢?”徐子陵静静看着他,温润的眼中闪过洞察的光芒,道,“她与我们终究是不同的,她那样的人,心中注定装不下情爱,仲少你又何必做这些多余的事。”
寇仲烦恼地抓了把头发,叹气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每次一看见她的脸,谁能忍得住啊,陵少你虽然这么劝我,自己不也是心甘情愿跟我一起待在这里吗?”
徐子陵笑了笑,温润的眸子看过去,坦然自若道:“出众的外表的确一时能迷了人的眼,但在欣赏过后,我追寻的仍是能与我心灵相契的女子。”
寇仲知道他这话绝不是假惺惺地道貌岸然,他跟徐子陵认识多少年了,哪里会不清楚,在男女之事上,他就是这样古板正直又严肃的人,在某些方面,总是有着一些他看来很是没有必要的坚持。
就连那魔门中的妖女绾绾,几次三番向徐子陵示好,面对这样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徐子陵这个木头竟然丝毫不为所动,让人看了都要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不过对徐子陵的劝说,他却半点不放在心上。
仙人又怎样,神仙弟子又怎样,他当年还只是个初入江湖的小混混,就敢追李阀的大小姐李秀宁,如今好歹也算是一方豪强,更是没有半点畏惧。
至于她迟早会回去这事,寇仲就更不会去想了。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呢,他先赢得美人的芳心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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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宅院,紧邻着的就是城中的闹市。
走上街头的那一刻,人群不约而同的静了静,上千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她,视线中心的的那个人,似是毫无所觉一般,在街头慢悠悠的闲逛。
她走过的地方,人群自动回避,待她走远之后,又凑在一起小声的议论着。还有不少人看着似乎想过来与她攀谈,都被身边的同伙拉住了,更有人在她走后朝着她的身影偷偷拜了拜。
这样的场景完全在意料之中,小七不仅不觉得怪异,反倒觉得没有人挤她,很是清静。
她逛到一处小摊前,说是摊位,实际上就在地上摆了个草编的竹框,筐里放着用一种白色小花串成的手串,十分可爱。
她站在竹筐前看了会,突然想起绝云山间也有一种花,和它十分相象,脸上不由自主带了一点淡不可查的微笑。
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早已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头深深的垂下去,瘦骨伶仃的身体轻微的颤抖着。
小七看着她,放软了声音,轻声问道:“手串……怎么卖?”
摊主磕磕巴巴地小声道:“两文钱一个……不、不要钱,您随便拿,不收您的钱。”
她不过是想买个东西,怎么搞得像仗势欺人一样。
小七从竹筐里挑出两朵品相不错的手串,将手伸进衣兜里,准备付钱。
下一刻,她就生生愣在原地。
因为,她根本没钱。
应该说,她没有这个世界的钱。
自从过来之后,在山中隐居修炼了一个月,吃喝不是花草就是野果,跟李世民回去后,有人提供食宿,就更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了。
李世民只知道给她送各种奇珍古玩,锦衣华服,首饰器具,却根本没想起来还要给她钱。
所以说,男人就是不如女人细心。
在这种令人尴尬的时刻,她的心里莫名其妙的闪过这句吐槽,一时觉得,自己的关注点也是够奇怪的。
不过眼下这个局面还得处理,东西都拿起来了,拿不出钱又放回去这种事,不管融合哪个马甲,换多少个身份,她都做不出来。
这也太羞耻了。
她在心里思索身上有什么能抵的。
符箓?不行,先不说有没有适合摊主用的,其次众目睽睽之下给她这种东西,她也没有能力保住。
身上的玉佩或其他饰物?也不行,这些都是数据化成的建模,等她回到现实世界,就跟着消失了。
难道说要赊账?可是就四文钱,这也太……
她在心里犹豫不定,摊主半天没有听到她说话,也不曾看到她离去,就这样静静的站在摊子前,心中觉得奇怪,便大着胆子抬起头。
绝世出尘的白发仙人垂眸看着手中的花串,神情冰冷,疏离冷淡,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难道她做的花串有问题,触怒了仙人?摊主惶恐地想着。
正在犹豫时,旁边突然响起一道醇厚温和的声音。
“申鹤姑娘,想不到竟会在这里遇到你。”
小七抬头看去,是一对气质容貌都十分出众的男女,在一种普通人之间如鹤立鸡群般,微笑地看着自己笑着看着。且两人面孔还有些相似,让人轻易就联想到是不是有血缘关系。
她在心里搜寻了一圈,对二人没有任何印象,遂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一般人说话多少都要讲究些用词用句,像这样的场景,哪怕是不认识的人,也不会就这样直大大咧咧地问出来,怎么都要委婉一些,以示礼貌。
但这么直白地近乎不礼貌的话,这对男女听了却没有丝毫怒色,那个看着年纪大了几岁的男子笑着道:“在下岭南宋阀宋师道,旁边的是我妹妹宋玉致,前几日有幸得见申鹤姑娘一面,当日有心结交,却一直没等到这个机会,我和妹妹还为此遗憾不已,想不到今日竟会在此遇上。”
因着他的话,小七多看了他两眼。
能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目的讲出来,光是这一点,小七就对他的搭讪讨厌不起来。
不过一说到宋玉致,她立刻就想起来了,这不是寇仲未来的老婆之一吗?
她看了一眼,是个标致的大美人,精致灵秀,俏皮可爱,眉眼含笑,看着她的目光充满好奇。
见到美人看着自己,宋玉致眨了眨眼,笑着说道:“申鹤姑娘好像遇到了什么难事?需要我们帮忙吗?”
跟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借钱这种事,小七完全说不出口,只是继续垂眸看着手中的花串,心中思索,要不让摊主跟着自己回李宅取钱算了?
心思通透灵敏的宋师道一看见她这副模样,便猜了个大半。
俊秀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接着他从袖子中摸出一块碎银,递给摊主,体贴地说道:“申鹤姑娘定然从未因钱财的事操过心,出门时有所遗漏也是难免的事。”
有人帮自己付了账,小七暗暗松了口气,道:“多谢,钱我会还给你的。”
宋师道脸上笑意更深:“能帮上姑娘的忙就好,一点碎银不值什么,申鹤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小七见他这么说,也不再说要给他还钱这种话,等到她以后要是遇见这两人或者宋阀的人,能帮的可以帮一把,也算还了宋师道今天的帮助。
她看着兄妹二人,轻声道:“既如此,我先告辞了。”
宋玉致眸光一闪,笑眯眯地走到她跟前,道:“申鹤姑娘,你这会儿可是在城中闲逛?若是不介意,那我和哥哥陪着你一起如何?我们兄妹二人虽说自小长在岭南,但洛阳也没少来,城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好看的风景,你尽可问我们。”
小七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嗯。”
这俩人也不烦人,跟着她也无妨。
她转身继续向前走,宋玉致笑着对宋师道眨眨眼,随后赶紧跟上。
只是今天这个街注定是逛不清静了。
刚走出去几米远,迎面又过来一队数百人的队伍。
这些人个个银甲在身,武器磨得发亮,领头的是个一身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的中年男人。
见到小七一些人,来人急忙下马,脸上换上亲切温厚的笑容向他们走来。
宋玉致皱起眉头:“王世充过来干什么?还搞这么大的派头,这个老东西,肯定也是想当街攀关系,申鹤姑娘,你可一定要小心点这个人。”
宋师道在一旁轻轻咳嗽一声。
你说就说吧,为什么要用个也字……
王世充带来的人完全堵塞了街道,小七就是不理他想绕过去也没办法。
王世充是个大约四十来岁其貌不扬的胖子,曾经的军旅生涯在数年的养尊处优中,早已看不到一丝踪迹,只剩下了一身好酒好菜养出来的肥膘。
洛阳的繁华迷了他的双眼,文武百官的奉承让那双不大的眼睛慢慢变得自负,明明是一张精明算计的脸,偏要挤出真诚和善的笑容时,看上去便格外虚伪。
“申仙子,久闻大名,在下可算是把你等到了。”王世充笑着拱了拱手。
小七没有看他,冷着脸说道:“我不是仙子,只是个凡人,不要那样叫我,我不喜欢。”
似是没有预料到自己屈尊下马来请,对方竟丝毫不给面子,王世充的眼里闪过一丝愠怒。
不过很快,他就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既然姑娘不喜欢,我以后不这么叫了。听闻申鹤姑娘在这里,我心中欢喜,立刻带了大队人马前来见姑娘一面。三日后洛阳行宫大摆庆功宴,还望姑娘赏脸,给老夫这个面子。只要申鹤姑娘肯来,我便立刻昭告天下,我王世充永远是姑娘最忠诚的盟友。”
小七神情不耐:“不去,让你的人都闪开。”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拒绝,王世充有些拉不下脸,但一想到对方的能耐和身份,那份自尊被刺伤的火气立刻消得无影无踪。
他重新挂起笑容,道:“申鹤姑娘一心修道,想必对凡俗之事不大了解。我王世充虽说只占了洛阳一地,但却抵得上他们李唐占了七八个陇西,更遑论龟缩在岭南一地的宋阀。如今隋朝式微,覆灭就在旦夕之间,而我王世充就是各地豪强中最强盛的一个。若是姑娘答应助我,待我夺得天下,便封姑娘做靖国大国师,配享太庙,受万人香火,荣誉,权势,金钱,地位,姑娘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宋玉致对他怒目而视,宋师道也沉着脸色,道:“阁下还是谨言慎行地好,我宋阀多年前就在岭南一地经营,无心争夺天下,那里的百姓安居乐业,人人有恒产,远比如今阁下治理之下的洛阳好无数倍。阁下与其数落宋阀和李阀,还不如让洛阳的百姓能吃饱饭。”
小七在心里默默回想着中学的历史,李世民打洛阳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也没几年了。
秋后的蚂蚱,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也蹦达不了几天了。
她在心中冷笑,朝前走了几步,银枪在手中乍现,随意轻挑几下,就将堵着路的王世充军队撂倒在地,整整齐齐地摞成几摞。
宋玉致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过了许久,她才游魂似的看向宋师道:“哥,她不是说自己不是仙人吗,那她的枪是怎么变出来的?”
宋师道也一脸迷惑:“或许……是我们看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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