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违拖动消息框,粗略检查了下刚才的措辞。
他等了半分钟,裴闻菲却迟迟不见回复。邹违皱了皱眉,感到些许焦虑。
身边王锵浑然未觉,还在谈论今早在学院论坛上看到的八卦:“听说万纲要来a大当客座教授了,这下学院铁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提到万纲,外界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他的学术水平自然受到认可,但为人作风却也是饱受诟病。
王锵摇了摇头,又道:“他最近不是当了一个大集团的董事吗?吃相太难看了。”
他说完,发现旁边邹违眉头紧锁,奇怪地问:“怎么了?”
邹违盯着裴闻菲刚才给他回的那条短信,在思考正确答案——
裴闻菲:你来找我干什么?
他不知道到底该回答什么,因为他想去找裴闻菲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原因。
“谁给你发短信啊?”王锵比他矮,踮起脚凑过来要看他的手机。
“裴闻菲,”邹违看了他一眼,说,“她在我们后面,我想去找她。”
“……后面?”王锵差点失声吼了出来,“那个绝美的女神?活的妹子?”
邹违点了点头:“嗯。”
随后,他不再理会王锵,继续思考该怎么回复。
如果直接跟裴闻菲说“他想去找她”,或许会让她不快。邹违这次更想回一条更恰当的理由,显得他比陈子豪更成熟、更理智。
可他足足想了一分钟,也没想到。
正当邹违踌躇不前的时候,他突然灵光乍现,想起身为经济学教授的母亲前不久分享给他的一篇前沿论文——通过博弈的手段,初步设想几种回复的方式,并给裴闻菲看到回复后产生的期待程度赋值,也许就可以推导出最优的方案。
想到这,邹违当即拿出平板,就地蹲下来画图演算。
“你在干什么?”王锵也好奇地蹲下来,看见他飞快地列出几道公式,“咦,你在算什么?”
而他们身后,裴闻菲回完邹违的短信,正等着他的回复,紧接着就看到前面两个男生居然蹲了下来开始算题了!
她简直快被气笑了,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寒风中,给邹违发送愤怒的短信:邹违!你们在干嘛!
然而,那两人算得太认真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
这时福源的消息也跳了出来,问她到哪了,怎么这么慢。
裴闻菲冷哼一声,赌气给邹违继续发:你那么喜欢算题!就干脆别来找我了!以后都别来了!
消息发送成功后,她就换了另一条路,跑着到了福源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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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闻菲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办公室里除了福源以外,还坐着音乐协会主席顾荣毅,裴闻菲进来的时候他正和福源一起喝茶聊天,看到她立马笑了一下:“小裴,来了?”
“嗯,”裴闻菲摘下围巾,秒变乖巧,“顾主席好。”
“脸色怎么不好看?”顾荣毅关心道,“生病了吗?”
“有一点,不过没关系的。”裴闻菲说。
但其实刚进到开暖气的室内,她就感到越来越不舒服了,头昏昏的,眼皮子直打架。顾及到两位老师都是大人物才逞强没说出来。
“是这样的,找你也没别的什么事儿,”福源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一会儿跟我和顾主席一起出去吃个饭,见几个投资人。”
裴闻菲愣了愣,下意识拒绝道:“……我就不去了吧。”
“那怎么行?”顾荣毅笑道,“你这新年音乐会能够审批通过,都得靠那些老总的投资,不然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妞,我可不会同意。”
听见这句话,福源脸色明显变差了,不满道:“顾主席,这话你就说的过分了吧?裴闻菲是我培养的学生,她拿的那些奖都是国际上有分量的奖。你要是看不起她,有本事你去参赛拿一个试试?”
顾荣毅变了脸色,刚要发作,裴闻菲立马赔笑道:“好了好了,两位老师别吵了,我跟着去吧。”
福源哼了声,转过身去不说话了。
裴闻菲只好替她老师去跟顾荣毅赔罪:“顾主席,我老师的性格您不是不了解,他那个人就是嘴快,您多担待。”
顾容毅这才面色缓和了一些,摆了摆手,说:“没事。”
裴闻菲松了口气,暗自腹诽福源年纪一大把了还一点都不通人情世故。顾容毅怎么说也算他半个领导,怼领导这种事也就恃才傲物的福源才干得出来了。
她忍着头痛,又端水又泡茶的才把两位老师都哄好。没过多久,顾容毅看了眼手机,抬起头来笑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我开车去。”
福源这才起身,边走边和顾荣毅重新聊起天来。
顾容毅的车就停在楼下,福源坐到了副驾的位置,裴闻菲则坐后面。
她感到更难受了,还觉得很冷,全程都缩在窗边发抖。但前面的福源和顾荣毅一直在聊天,便没注意到。
裴闻菲的手机似乎响了,但她根本没心思再看,只想熬完这场饭局回去赶紧睡一觉。
到了酒店,她强打精神跟着顾荣毅来到一间豪华包房,推开门还没走进去,包房里的人却让她蓦地停下了脚步——
是裴真腾和万纲。
“怎么了?有这么惊讶吗?”顾荣毅还在那儿笑,“跟爸爸很久都没见了吧?”
福源也不知道裴闻菲的家庭情况,有些奇怪地问:“裴总是你爸?”
裴闻菲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所以,投资我演奏会的是他?”
“只是其中之一,不过裴总的确是最大的投资人了,”顾荣毅没发现她的异常,笑着给她介绍,“另一位是你父亲公司的董事,著名物理学家,万纲。”
“我知道。”裴闻菲面无表情地说。
她对万纲的印象太深了,上次那场裴真腾逼她参加的饭局中,万纲脸上出现的那副油腻的表情,以及他搭在裴闻菲大腿上那只长满皱纹的手,裴闻菲这辈子都忘不了!
“快过来,坐万老师身边,”裴真腾坐在那儿寒声命令道,“人家万老师百忙之中能抽一点时间就是想要见一见你,还不快点过来!”
话到这里,顾荣毅和福源皆是脸色一变,都听出这话里的其他含义。
然而,裴真腾本来就看不起他们搞音乐的,这时也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存在,冷着脸朝裴闻菲喝道:“快过来!你那新年音乐会还想不想办了!”
顾荣毅赶紧开口劝道:“裴总,您说得太难听了吧……”
他话还没说完,福源就拿起杯子“砰”地往地上一摔:“不办就不办了!我福源的学生,还不至于跪着要饭!”
福源和裴真腾当场吵了起来。裴闻菲还没回过神来,便看见顾容毅朝她拼命使眼色,让她赶紧走。
裴闻菲已经虚弱得快站不住了,情绪又受到刺激,正浑身发抖。她飞快地跑出了包房,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室外雪还没停,有些直接落在奔跑不止的裴闻菲头上,化开后带来刺骨的冷意。
裴闻菲不知道她跑了很久,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哭,只是感觉到脸上湿湿的很难受,抬手想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最后,她脱力倒在了附近的公交车站旁,靠着脏兮兮的贴满广告传单的玻璃,不停地干呕。
或许是高烧带来的副作用,裴闻菲双眼几乎不能准确视物,开始出现幻觉,看见一些假的不会出现的片段。
几乎全是以前发生过的,妈妈葬礼结束后裴真腾回家把家里的钱全都拿走了,威胁裴闻菲如果不跟他回去就让她活活饿死。她一个人生活最困难的时候不得不挨个敲邻居家的门借钱。
以及一些可能算得上是好的记忆,比如借到的钱,好心人给的安慰,爱她的人给她的温暖的拥抱,能够让裴闻菲开心一辈子的东西。
但那些记忆都是被她修正过的,是假的,裴闻菲只是生病了太脆弱了才开始幻想,因为事实上那时候她没借到钱,没有好心人给她安慰,也没有人爱她给她拥抱。
就像今天一样,生病了还被亲生父亲要求去陪客,活得毫无尊严,被待价而沽。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明明不该被裴真腾气到才对,但为什么关键时刻她就这么软弱,连骂他一句都不会。
明明发誓以后再也不受欺负了的,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被那些人侮辱人格,为什么不帮着福源骂他们,还要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哭。
手机响了很久,裴闻菲都没去接。但铃声不停地在响,她被吵得烦了,才拿起来看。
是邹违打来的语音电话。
在这之前,邹违还给她打过十几个语音电话。从裴闻菲负气地发给他最后一条消息开始,每隔十分钟,邹违都打一次电话过来。笨拙而又小心翼翼。
但裴闻菲在哭,她不确定自己要不要接,就把电话摁掉了。
三秒钟后,铃声却又响起来了。
这回裴闻菲接了,听见邹违在那头有些急促地叫她的名字。
“裴闻菲。”
“你现在在哪里?”邹违问。
“邹违……邹违……”裴闻菲倒在公交车站旁,哭得更厉害了,她不知道到底要跟邹违说什么,只是不想挂电话,所以一直举着手机伤心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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