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违退社退得不明不白,跟裴闻菲道歉也道得不明不白。
裴闻菲不死心地把他发过来的那条语音听了好几遍,没听出任何端倪,只好如实告诉了朱熹希。
她说:“邹违好像不愿意来了,你把名单上他的名字删掉吧。”
朱熹希非常生气,非要闹到邹违的宿舍去,裴闻菲费了好大的劲劝说,才让他姑且同意找时间和邹违再好好聊一聊。
“自从俱乐部建立以来,”朱熹希补充,“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主动退社的人!”
“再劝一劝邹违吧,”裴闻菲叹气,“他背叛了魔法。”
裴闻菲抱着最后的希望给邹违发消息:“你什么时候有空,朱熹希不同意,能不能找个时间一起商量一下?”
然而,邹违回消息的速度没有上次那么迅速。直到晚上裴闻菲快睡了,才收到他的回复。
“明天下午有空。”邹违说。
裴闻菲盯着冷冰冰的手机屏幕里那六个冷冰冰的字眼,再次确认邹违其实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第二天很快就到了。他们约在a大的一间校内咖啡馆,时间是下午三点。
裴闻菲早到了半小时,就站在门口树下的荫蔽处等,没过多久,她一眼就看见了邹违向她走来。
虽是秋季,午后的暑气还没消,裴闻菲热得只穿吊带衫和牛仔短裤,却发现邹违全身上下裹得严实,外面是黑色外套,头顶鸭舌帽,戴着眼镜,还配戴一次性的医用口罩。
邹违快走到裴闻菲身边时,裴闻菲还跟他开玩笑:“我们一个像夏天一个像冬天。”
邹违嗯了一声,低头背靠着墙壁问:“就在这等?”
“朱熹希说他快到了,”裴闻菲看了一眼手表,“再等等吧。”
邹违就安静地陪着等,全程没有一句解释,站得离裴闻菲也很远,跟之前的邹违简直判若两人。
裴闻菲实在摸不着头脑,站了一会儿,忍不了无聊就直接问了:“你为什么要退社?”
裴闻菲可以确信,第一次参加俱乐部活动的时候,邹违是不感兴趣的。
本来就是小众的社团,社员都有些疯疯癫癫,都是在外人看来不合群的人。
裴闻菲第一次看哈利波特还是在初中,那时只是觉得有些神奇,还不至于到痴迷的程度,高中毕业后重新看电影,她发现自己对那个魔法世界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魔法很酷,裴闻菲在每次俱乐部活动时投入地模仿电影中的巫师念咒语,幻想自己有一把魔杖,能改变一切。
能够遗忘悲伤、回到过去之类的。
但身边的朋友没一个人能理解的,觉得裴闻菲幼稚,觉得裴闻菲不切实际,觉得这是一个奇怪的社团。裴闻菲也从来没有解释过。
但裴闻菲原本以为邹违是可以理解的。
邹违用那么喜欢她的眼神看着她,毫不犹豫就报名参加了社团。裴闻菲还真的以为邹违愿意包容她的一切。
现在看来只是错觉。邹违轻易地就选择退出了。
邹违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没找到理由,没有回答裴闻菲的问题。
裴闻菲靠近他,眼睛往上抬,透过镜片和邹违对视了几秒,轻声问:“穿这么多,你不热啊?”
邹违触电般移开了目光,伸手把帽檐往下压:“没有。”
“没有什么?”裴闻菲猜想邹违是在回答上一个问题,不依不饶地追问,“没兴趣还是没时间?”
邹违朝她的方向偏了偏头,正要开口,恰在这时朱熹希赶到了。
他们进店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裴闻菲和朱熹希坐在一边,邹违坐对面。
起初没有一个人说话,朱熹希一直凶神恶煞地瞪着邹违,邹违靠着椅背,脸被口罩挡住了看不清表情,只有裴闻菲为了缓和气氛向服务员点了三杯咖啡。
“拿铁不加糖,能接受吗?”裴闻菲点单时向其他两人确认。
朱熹希说可以,邹违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裴闻菲心中暗叹一声,抬头对服务员笑道:“就这些了,谢谢。”
服务员离开后,朱熹希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音,继而幽怨地瞪着邹违,问:“邹同学,请问你为什么要退社呢?你才参加了一次活动就退出,当初为什么还要加入呢?”
邹违摇了摇头说:“不为什么。”
“你提出要加入社团的时候怎么跟我担保的?”朱熹希愤怒地涨红了脸,双手捶了捶桌面以此泄愤,质问邹违,“你不是答应我每次活动都会来参加的吗?所以我才大发慈悲免去了你的考核!现在突然退出又是怎么回事?”
邹违低声辩解了几句,没想到朱熹希更生气了,缠着邹违势必要讨一个理由。
裴闻菲坐在一旁听着都替邹违感到累,便找借口去洗手间,实则是跑到咖啡馆外的路旁透透气。
这里是和第一艺术学院仅有一墙之隔的a大校园,裴闻菲今天没化妆,穿得普普通通,但一个人站在路边也能引得许多人的关注。
她站着和陈子豪连线打了一局游戏,突然黎温的消息跳了出来。裴闻菲点开一看,发现黎温给她发了一条视频链接。
“闻菲你快看这个!那天李家杰打人的全过程都被路过的同学拍下来了,我靠!陈子豪carry全场啊!”
黎温让她重点看视频的最后三分钟,前面的不用看。
裴闻菲点开那条链接,按黎温所说的直接略过了视频的前半段,跳到最后三分钟。
视频是偷拍的,一直在晃动,开始只是李家杰和他那帮小弟气喘吁吁地靠着墙壁,像是已经打过一架了在那儿恢复元气。
又过了半分钟,陈子豪的身影才出现。
李家杰看到陈子豪突然失去了理智,冲过去挑衅,紧跟着那些小弟不由分说就围了上来,开始和陈子豪打架。
但不知怎么地,那天李家杰他们好像都挺弱的,像刚跑完三千米一样站都站不稳,陈子豪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他们都撂倒了。
她刚看完视频,黎温的信息又跳出来:怎么样?陈子豪是不是很帅?这要是为了我打架我他妈头也不回就抛弃吴准以身相许了,闻菲你真能忍得住啊。
裴闻菲想了想,评价:是挺帅的。
但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陈子豪虽然厉害,但面对李家杰他们一大帮人,都是成天打架的混混,单打独斗根本不可行。看视频中那些混混应该都已经很疲惫了,才给了陈子豪很多胜算。
好奇之下,裴闻菲又重新点开视频链接,从头开始播放了一遍。
那个时候陈子豪应该还没过来,视频中的李家杰看起来比后来和陈子豪打架时精神许多。李家杰和他的小弟把一个穿黑衣的男生堵在墙角,没过多久双方似乎起了争执,李家杰吆喝一声,他们便扭打成一团。
画面太惨烈,隔着屏幕,裴闻菲只觉自己的心脏揪了起来,带来些许疼痛。
她完完整整地看完了整个视频,站在那里好久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黎温又给她发消息:闻菲,你看了没啊?你们家陈子豪好帅啊啊啊!
裴闻菲后脊发凉,回道:你有没有看视频的前半段?
黎温:看了啊,那个男生真可怜,其实他还挺能打的,李家杰那么多人都能坚持那么久,感觉武力值和陈子豪相当,可惜被打得这么惨。
裴闻菲逐渐冷静了下来,理清思绪之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所以,不是陈子豪能打,他过来的时候已经都打得差不多了。
黎温:……啥意思?
裴闻菲:是前面的那个人消耗了李家杰的体力,不然陈子豪一个人肯定打不过。你别再说这些帅不帅的了。
黎温:害,但陈子豪本来就很帅啊,你有没有看他后面那一整套动作,一看就是练过的。
裴闻菲根本没心思去想陈子豪了,心情沉重地反问: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个想追我的笨蛋男生?
黎温:……不会吧?你的意思是,一开始被摁在地上打的人就是那个笨蛋男生?
裴闻菲:是的。
那个人就是邹违。视频拍得再不清楚,裴闻菲也不可能认错。
裴闻菲慢慢地走回咖啡馆,脑海中不断回放视频中邹违出现的片段。
李家杰似乎说了什么话激怒了邹违,邹违直接挥拳打中了李家杰的脸,紧跟着其他混混一齐扑过来,邹违奋力地反抗过了,但他显然没打过什么架,又势单力薄,挺了很久还是败下阵来。
邹违被李家杰他们摁在地上,李家杰蹲下身子,往他脸上招呼了几拳。
不止于此,十几个混混轮番上阵,泄愤似的对邹违拳打脚踢。
等他们打过瘾,李家杰才把邹违放开。邹违狼狈不堪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
裴闻菲回到原位坐下,还感到很恍惚,隐约听见对面的邹违叫了她一声:“裴闻菲。”
她抬起头来,看着邹违。
“咖啡不喝?”邹违问。
“哦。”裴闻菲下意识应答了一声,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小口,又再度抬起头来紧紧盯着邹违一直看。
邹违似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把他面前的咖啡推过来,说:“我没喝过,你喝吧。”
裴闻菲看着邹违。邹违还是戴着那副医用口罩,帽檐也压得很低,那杯咖啡如他所言是碰都没碰过。
“邹违,”裴闻菲忽然想明白了邹违一直戴口罩的原因,故作平静地发问,“为什么这么热的天还要戴口罩?”
邹违闻言愣住了。
“我和朱熹希都在,”裴闻菲问,“不能把口罩取下来吗?”
说完,裴闻菲不知怎地替邹违感到无言的不公和无言的愤怒,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站起来对邹违说:“你先跟我出来一下。”
她扯着邹违的袖子用力把他拉起来,走到了咖啡馆外面。
邹违好像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跟在后面低声叫了一次她的名字,然而裴闻菲现在根本管不了那么多了,停在路边,又无奈又生气地看着邹违。
这个距离,裴闻菲得仰起头来才能和邹违对视。她看了一会儿,逐渐感到脖子酸了,这才开口道:“摘下口罩,邹违。”
即便刚才已经看过了邹违脸上的伤,裴闻菲还是这么命令了。
邹违个子高高大大,站在裴闻菲面前露出无措的表情,显得那么软弱,软弱到让裴闻菲生气。
“被打了为什么不说,”裴闻菲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声音还在颤抖,忍不住上前用力推了他一把,“你都被打成这样了!差点就毁容了!能不能不要为我做多余的事情!”
邹违被推得一个趔趄,还是站稳了。他脱下帽子,伸出手似乎想去拉住情绪失控的裴闻菲,却没成功。
“我叫你把口罩取掉!”裴闻菲大声道。
面对站在眼前的邹违,为她挨打的邹违,沉默的邹违,什么也不说就放弃的邹违,裴闻菲感到少许的心疼和难过。
但更多的是生气。
裴闻菲气邹违的不灵活,不会变通。邹违不会像陈子豪一样耍酷或者到她面前来邀功。邹违默默忍受疼痛,即便这对他没有任何益处。
总是做多余的徒劳的事情的邹违,裴闻菲真的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邹违,”裴闻菲叹了口气,抬头看着邹违的眼睛认真说,“如果还想做朋友的话,就让我看看你的伤。”
邹违犹豫了十几秒钟,似乎在做一个不太容易的选择。裴闻菲不知道邹违是不是还想要放弃,但显然邹违是还想要和她做朋友的——
邹违把医用口罩摘下来,露出了那张遍布淤青的脸。
他像是只会道歉了,其他解释的话也不会,只会对裴闻菲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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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记:
放弃追求裴闻菲的那天,邹违曾许下一个心愿。
希望裴闻菲永远像时而汹涌时而温柔的海浪,随着风的方向稳定地漂流。
而邹违愿做岸边迟钝笨拙的砗磲,在珊瑚樵上笔直地伫立,在阴沉的台风天被海浪拍打,痛苦地刻下一圈又一圈的生长纹。
一辈子不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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