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一顿折腾,我竟在床上睡着了,直到妈妈来敲门叫我下去吃饭。

    安纳海姆是典型的地中海气候,夏季炎热干燥,现在六月,这里已经热得不行了。我裹在被子里憋了一身的汗,黏糊糊的,难受极了。

    妈妈没有进来,但她告诉我,可以冲个澡换身衣服再下来。我睡得有点懵,知道妈妈在门外看不见还是乖乖的点了个头,反应过来之后才扬声:“知道了,妈妈,我换个衣服再下来。”

    我掀开被子,急匆匆走进了盥洗室,我忘记了敲门,但──还好,布莱森不在里面。

    我这次再三检查锁好门之后才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用毛巾随便擦了擦头发换了一身中国红的裙子就急匆匆地下了楼。

    来到餐厅,妈妈正在摆放餐具,我接过她手里的刀叉按照她摆好的样子放在餐垫上。

    理查德从旁边的厨房端了一锅炖菜,看见我帮忙立刻就把我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连我这么厚的脸皮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妈妈把弟弟诺亚抱到了桌边的婴儿座椅上,理查德也解掉了身上的围裙坐在了座位上开酒,我环顾四周,也没有看见布莱森的人影。

    分明他下午还在的,现在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他人跑哪去了?

    餐厅放着的是张长桌,理查德坐在短边,妈妈坐在他左手边,把弟弟诺亚放在她身边。

    理查德为我拉开妈妈对面的椅子,招呼我坐下。

    我虽然不太懂美国这边的餐桌礼仪,但是我在国内姥爷也教过我长幼有序,无论如何,我也不该坐在这个位子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理查德在这个家里没什么存在感,但我又为自己的敏感感到好笑,人家可是亲父子,用得着我操心吗?

    正当我犹豫的时候,我旁边的椅子被人拉开,我转头看见布莱森一言不发的坐到了我的下首处。

    除了我,家里的其他人好像没人觉得不对劲。

    理查德兴致很高,翠绿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他在餐桌上给我讲了很多有趣的故事,逗得我直乐,连弟弟也在婴儿座椅里兴奋地拍着手,好似他能听懂似的。

    我和妈妈、理查德还有弟弟好像是一直生活在一起的亲密家人,而布莱森好像是透明的,他不说话,也没人招呼他,只一个人默默地吃着东西。

    我在发现了这点之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反而有些闷闷不乐,虽然不喜欢布莱森,但我也为他这样的处境感到尴尬,我偷偷瞥了他一眼,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嗯,还是没有表情。

    看着他那副死人脸,我顿时觉得白替他担心了。

    或许他还觉得这样清净呢,我之前就有听说美国人崇尚独立,父母和孩子都是单独的个体,或许这是他们美国流行的父子关系?

    我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子里面晃掉。

    吃完饭,快9点了。

    先给姥姥姥爷打了个国际长途,又陪着诺亚完了一会儿,和他熟悉了一下之后,妈妈就抱着他回房给他洗澡了──刚才他自己吃饭的时候,洒了一身,吃进去的还没有掉下来的多。

    我也没什么事干,就进厨房帮理查德收拾盘子。

    他翠绿的眼睛里满是老父亲的感动,沾满泡沫的手想给我一个拥抱又缩了回去。

    他真诚的感谢我,但是表示这里不需要我的帮助。

    见我不愿意走,他无奈地把手冲干净,用帕子擦干,蹲在地上,握住我的肩膀,用中文说:“佳佳,或许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我点点头,我很乐意帮助理查德,他是个好人。

    他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组织了一会儿语言,“佳佳,你是个好孩子,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布莱森不喜欢和我们说话。我之前说希望你多和布莱森玩也有这个原因。他的妈妈在精神上出了一些问题,对他──对他很不好,他小的时候和你一样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但是这次我接他回家的时候,我发现他不爱讲话了。”

    理查德失落地垂下了头,我只能看见他金棕色的发顶,布莱森的发色应该就是遗传了他。

    我应该安慰他,但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他像是受到了鼓励,眼睛里盛满了期待:“甜心,或许你可以去陪他说说话,我是说,你们都是同龄人,或许有的话你们聊更合适,你看,你今天第一天到家,他都准时下来吃饭了,愿意和我们接触,这是件好事,我多么希望他能够回到从前那个快乐的样子。”

    虽然我觉得理查德说得有些夸张,毕竟在盥洗室他说话气死人的样子还在我脑海里徘徊。

    我站在布莱森的房门前,一边想着原来理查德的爱如此深沉,一边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敲门之后说些什么。

    这时候,我就恨不得回到5分钟前捂住自己的嘴──怎么就答应了呢?不是下午才说好不喜欢布莱森,不和他做朋友的吗?怎么现在就要去找他说话了,虽然布莱森什么都不知道,但我还是觉得好丢人。

    我还在门口踱步,想着要不算了吧,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布莱森望着我不说话。

    我现在知道他是不爱和人接触,也不爱说话,不是故意对我摆脸色,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愧疚还是让我在他面前硬气不起来。

    我知道他在等我开口,说些什么好呢?

    “你想玩芭比娃娃吗?”

    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我说的都是些什么呀,我快要被自己蠢死了。

    好丢人好丢人!

    我像鸵鸟一样快把头埋进了胸口,根本不敢看他,生怕他那双眼睛里透出嘲弄,我正想说些什么找补一下,他却简简单单说了一个单词,“where?”

    我们在起居室一起玩芭比娃娃,他一起和我并肩通行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真的好高。听理查德说,他16了,是个大男孩了,为什么会陪我玩女孩喜欢的芭比娃娃呢?

    我想着这些,亦步亦趋跟着他,看见他从起居室的一个斗柜里搬出了一个装玩具的箱子──里面有芭比还有一些毛绒玩具和过家家的小东西。

    布莱森皱着眉头,眼角向下,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但他还是把东西拿出来摆在地毯上推给我,示意我玩。

    我突然觉得他这样有点可爱,我忍不住笑出声,他果然看了过来,眼里像是含着冰,他要是会说中文,一定会送我四个大字,“不知好歹”!

    我装作看不见他的冷脸,把头低下去偷笑:“你能帮我找把梳子吗,我想给她梳头发?”

    这套芭比应该是专门为我准备的,连包装都没拆,我刚才把娃娃取出来的时候,故意把梳子藏了起来。但布莱森哪里知道这些呢?

    他瞥了我一眼,唇又抿成了一条直线,满脸写着“小女孩真麻烦”,但他还是起身去找梳子了。

    听着他踏得重重的脚步声,我却诡异的感到快乐──该!叫你不说话!

    他从盥洗室里找来一把梳子,这把梳子几乎和芭比一样大,怎么能给她梳头呢?但我没说什么,还是给布莱森说了谢谢。

    他脸色稍微好了一些,或许是找梳子让他有了参与感,他不像之前那样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给芭比扎了辫子,又给她换了一身裙子,甚至中途还主动给我递来了芭比的珍珠小包。

    我其实好久没玩过洋娃娃了,毕竟觉得自己也是大人了嘛。今天这么一玩,倒是找回点小时候的感觉。

    布莱森除了之前的一个“where”,再没跟我说过一个字,但他答应了我,全程就真的陪着我,即使我使唤他,他脸色臭得不行,也都会照做。

    中途,妈妈和理查德上来了一次,看我们俩好好玩在一块都挺欣慰的,我看见理查德搂着妈妈下去,说要给孩子们一点空间,然后朝我眨了眨眼。

    我心领神会,在他走后努力没话找话。

    “布莱森,你的名字怎么拼写呢?”

    “布莱森,听说你之前住在英格兰,那好玩吗?”

    “布莱森,你去过这的学校没有?新同学怎么样?”

    “布莱森……”

    “闭嘴!”

    “哦。”

    好吧!我是有点烦了,再加上惹得他终于开口也算完成任务了,我就安静下来。

    起居室里有一面墙的书架,里面放了好多书,有理查德的专业书,有妈妈的参考书,还有一些我只看得懂名字的大部头。

    我的英语日常对话还好,就是担心不能应付课程,毕竟我在国内上的也就是普通的公立中学,没有针对出国的英语专训,我英语虽好,但放到国外来,还是不自信。

    要是能看看教材就好了!

    我满脸期待地凑到布莱森身边:“我想找些书看,但这些都不太适合我。你的教材能借我看看吗?”

    布莱森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脸色几经变化,最后冷哼了一声,去卧室里拿了一本数学课本给我。

    这本书新得像是刚买来一样,我不信布莱森会是一个爱护书籍把笔记都单独写在笔记本上的人,但我还是多问了一句:“你的课堂笔记呢?”

    他望着我又不说话,我耸耸肩:“好吧,看来是没有。”

    我翻了翻书,感觉数学不算难,就是专用的名词我有些不认识,我忘了他不爱讲话,指着一个单词问他:“这个是什么意思?”

    “equation。”

    他的发音很好听,我眨巴着眼等他的解释。

    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在书架那边翻找着什么,像是没找到又咚咚咚跑下楼去。

    我愣着看他一通忙活,后来从楼下扔了我一本英汉词典,揉了下我的头发就躲回房间去了。

    我坐在地毯上不知所措,这个“equation”有这么大能耐?我好像看见他耳朵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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