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有收藏喜欢的东西的习惯。
先是机车, 然后是酒,从十六岁就掌握整个横滨的宝石流通开始,他的收藏室里便堆满了名贵的物品。
但这么多年过去,他喜好的东西似乎也没发生什么变化。
硬要说的话, 就是衣柜里多出来的一堆衣服。
自从乔丽娅搬进公寓, 中原中也也顺其自然地搬了进来。
黑白的单调色彩里多了几分其他的颜色,中原中也却奇怪地并没有因为空间而感到恼怒。
明明他以前从未想过, 自己会和一个人无比自然地生活在一起。
……
港口黑手党与彭格列的谈判在十日后正式结束, 彭格列的专机离开日本境内时,中原中也第一次带着乔丽娅去看了横滨的夜晚。
从港口黑手党五栋大楼中最高的那栋的天台向下看, 几乎可以将整个横滨的夜色纳入眼底。
和之前在罗马和西西里看到的有些不同,横滨的巷子中并没有悠扬的小提琴曲,也不会有人穿着裙子和街头的艺术家一起跳舞。
这座暴力镇压下的城市, 在如水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特别的寂静。就好像是焦土上破出的芽, 石缝中长出的花。处处是黑暗, 又处处是希望。
崎野七穗趴在栏杆上看了一会, 好奇地偏过头去看向中原中也:“中也以前就想当黑手党吗?”
“没有。”中原中也否认得很快,垂落的目光透过栏杆,不知道是在注视着什么, “我以前讨厌黑手党。”
“诶。”察觉到对方变得不对劲的神色, 崎野七穗惊讶地拖长语调, 收回目光时随意地笑了声, “我以前也没想到我会认识黑手党。”
中原中也回忆了一下她的档案,记起乔丽娅似乎出身于意大利的某个小村庄。
的确不是能接触到黑手党的地方。
“所以我们去哪玩?”收敛思绪后, 崎野七穗兴奋道。
中原中也挑眉, 反问道:“你想去哪?”
崎野七穗思索一瞬:“你知不知道有个地方叫东京都立高等专门学校?”
中原中也:“……你要去别人的学校里?”
“没有啦。”崎野七穗回答道, 身体前倾, 趴在栏杆上,“那是一个不存在的地方,骗你的。”
风将她落在肩上的发丝吹起一个角,少女的神色沉寂,看起来柔软又温和。
“真不会喜欢别人?”忽然,中原中也见到她偏过头来,好奇地问,“再给你一次机会哦。”
他知道她在期待着什么。
中原中也被她气笑了:“不是你说让我每天多喜欢你一点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崎野七穗收回视线,眼睫轻轻地垂下,“但中也你太坚定了,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
她的声音微弱,没让中原中也听见。
“我就算了……”
“……你会难过的啊。”
-
崎野七穗一直在思考,乱步先生解出来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由于每天窝在房间里没有事做,所以思考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直到现在,她隐隐有了答案。
也许是下个,也许是下下个,不知道要再经过几个循环,她的积分才能足以修复她的身体。
理智清晰地告诉她,快点结束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中原中也实在是太好了。
崎野七穗尝试了一下,最后竟然从他的身上找不到
一个缺点。
她说想去看海,中原中也就带着她去看。
青年压在帽檐下的赭发在机车飞驰掀起的气流中晃动,像是自由又摇曳的枫林。
[禁止对npc过于关注]
每当她产生疑惑的时候,系统总是这么提醒她。
但崎野七穗抱在对方腰上的手轻轻收拢,分明感到了炽热的温度。
是活着的。
真实存在的。
离开长谷部的时候,崎野七穗还能用这不过是个游戏来安慰自己。
但和纲吉分别时,崎野七穗已经逐渐明白了一点。
这个“游戏”的坏处就在于,当她的身体死后,灵魂还会再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
因此少女站在原地,清楚地看到了对方颤抖的指尖。
她对像乱步那样直率的人没有办法,对温柔过头的人更没有办法。
事实上,在彭格列离开横滨的第二天,崎野七穗就收到了由云豆送过来的一封信。
是沢田纲吉的字迹。
可能是担心云豆带不动太重的信封的缘故,那位教父只简短地写了几句话。
[等等我,七穗]
[还有,不要让森君知道这件事]
崎野七穗把这张似乎是从哪里撕下的纸翻过来。
[还有]
[要永远开心]
……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
崎野七穗用打火机把纸条烧得一干二净,最后又重新在便利贴上写了一句,塞到云豆脚上的装置里。
[别哭鼻子哦,纲吉]
沢田纲吉小的时候总喜欢哭。
崎野七穗很庆幸是在他小的时候遇到的对方。
被同学揍了会哭,走路摔跤了也会哭。
纲吉身上很神奇的一件事就是,明明是被霸凌者,但即使有了力量,选择的却是保护别人。
仔细想想,中也好像也是这个类型。
作为黑手党来说,他比reborn似乎要心软不少。
她说让他每天多喜欢她一点,中也就真的每天多喜欢她一点。
崎野七穗看着那到99的好感度,索性从卧室跑到了书房。
“中也!中也中也中也!”
打开门的少女兴致勃勃,她的眼睛明亮,手里捧着一个亲手做的小毛毡。
“看我做了什么!”
是只猫。
中原中也看了一眼,得出结论。
乔丽娅做的并不熟练,隐约可以看到改过很多次的痕迹。
“可以放到你的帽子上哦——不过那样似乎会掉掉,所以还是放在桌上好了。”
她自顾自地得出结论,身上穿的是前几天买的同款睡衣。
“你不抱我吗?”
见中原中也愣住,崎野七穗好奇地问道。
安静的房间里,最终还是忍不住响起了一声笑。
是从中原中也的电脑里发出的。
尾崎红叶的尾音拖长,语气中带着欣慰:“看来你们的感情很好啊。”
中原中也的耳垂微红,沉声说了句“抱歉”,在乔丽娅溜走前合上电脑。
“……下次知道了。”崎野七穗充满歉意地说。
“没关系。”中原中也把她抱到腿上,“是我忘记告诉你了。”
他说着,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她的小毛毡:“谢谢,我会好好保管的。”
崎野七穗摇头:“又是这样,你什么时候才会生气呀。”
中原中也挑眉:“你想看我生气?”
崎野七穗:“……也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该生气了。”
中原中也笑了一声:“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生气。”
“那什么是大事?”
中原中也想了想,摁住她乱晃的脑袋:“组织的利益,太宰那混蛋,还有……”
“还有?”
中原中也的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你。”
乔丽娅是他加入港口黑手党以后,第一个选择追随他的部下。
话虽如此,但中原中也是在她卧底时每天给他发些无聊的信息的时候才注意真正到她的。
先是每天的早安晚安,明明自己才是弱势的一方,乔丽娅却每天都会紧张地问他还活着吗。
中原中也总会产生种错觉,与其说乔丽娅是去执行任务,倒不如说她是去旅游的,
少女就像太阳一样,没什么真正畏惧的存在,只会装模作样地和他抱怨今天又被拉去训练了之类的话。
她告诉他意大利有明亮的星星,从二战起就延续到现在的浪漫的咖啡厅,还有波光粼粼的海。
中原中也那时候回了什么呢?
【“横滨也有。”】
他避开迎面而来的子弹,垂下眉眼,在血与罪恶的战场上,这么耐心地回复了她。
【“等你回来,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本该如此。
他是从那时候起,在一次一次只有他们知晓的通讯中——
爱上的乔丽娅。
-
从此以后,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
崎野七穗发现中原中也抱着她的那时候,偶尔会无意识地咬咬她的耳朵。
猫耳的触觉显然比人类要敏感得多,本来还得意忘形的少女总会在那时浑身一颤,捂着脸缩成一团。
“总、总之——”
“你看到它的时候就要想到我!”
棕发的少女恼羞成怒地拍拍桌子,指着桌角的毛毡叮嘱道。
中原中也觉得不想到她才比较难。
“……我去洗澡。”被她蹭得心烦意乱的中原中也站起来,向办公室外走去。
“下午洗澡?”崎野七穗托着下巴,有些不理解。
中原中也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在出门前叮嘱了她一句“不要乱跑”。
他的声音中带着些沙哑,气息很快消失在走廊上。
崎野七穗的确没打算乱跑,如果不是森鸥外叫她的话。
第二次来到首领办公室,崎野七穗站在那里,偷偷瞄了一眼门口持枪的护卫,还是不太习惯这些严肃的场景。
“中也昨天向我提交了结婚的申请。”
轻飘飘的一句,崎野七穗听到的时候倒不是很惊讶。
她只是抬起眼,看向那双深紫色的眼睛。
“你是怎么想的呢,乔丽娅?”森鸥外短促地笑了一声,“说起来,虽然沢田君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但我稍微也能预料到了。”
文件的最下方,压着的是一只黄色的小鸟的照片。
老实说,森鸥外觉得这并不是件坏事。
乔丽娅是彭格列十代目喜欢的人,这能给港口黑手党带来更大的利……
“我不会告诉你的。”崎野七穗皱起眉头,神色坚定,“事实上,我也并不认同自己卧底的身份。”
沢田纲吉
从未将她当做卧底对待。
她知道现在的场合不适合说这样的话,但最坏的结果又是什么呢?
当崎野七穗听到“结婚”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时候到来的。
她绝不能再一次在婚礼上死去。
那么洁白的婚纱,染上鲜血的时候却令沢田纲吉落下了眼泪。
一滴又一滴,砸得她喘不过气。
至少不能再在中也身上重复一次。
森鸥外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这倒是令我有些惊讶,你不是喜欢中也吗?”
崎野七穗垂下眼睛。
“……喜欢吧。”
“就是因为太喜欢他了,所以做不到。”
“是吗。”森鸥外弯起眼睛,“那我尊重你的意见。”
少女轻轻地笑了。
“你自由了,乔丽娅。”
-
崎野七穗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的自由是以这种方式实现的。
她在港口坐上了艘渔船,无端地花了很大一笔很大的价钱。
她没什么要求,只是说如果有人来找她,一定要将这两封信交出去。
“那么您要去哪呢?”船夫好奇地问道。
“去看太阳。”崎野七穗说,“日出是最充满希望的时刻,不是吗?”
喜欢真是种矛盾的东西。
崎野七穗觉得自己应当去告别,却又害怕告别。
她把自己的秘密装进了那封小小的信里,几乎能预见中原中也看见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只是……
只是太害怕了。
生气也好,愤怒也好,这些东西崎野七穗都不在乎。
她是咒术师,见过无数因这些情绪产生的咒灵。
她只是害怕眼泪。
那双钴蓝色的眼睛永远肆意又明亮,就像她身下的这片海。
少女跃入海中,缓缓下沉,一米又一米,就像是坠入了中原中也的眼中。
在阖上眼的那一刻,她确实看到了他们的未来。
[禁止消极对待游戏]
[禁止对npc产生感情]
系统的警报声在她的耳边回荡。
崎野七穗笑了笑,在阖上眼的那一刻,不紧不慢地抬起手。
中原中也拽住了她。
醒醒,乔丽娅。
中原中也说了很多,崎野七穗却踩在海面上,看着自己的身体丧失生息。
没错,像他这样好的人。
能讨厌她就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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