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要去应生殿一探究竟,但他们的行程却不会那么快。

    殷阙妖力死死禁锢住灭蒙,将她扔进角落,柯冉简单查看了被救的女弟子,松了口气。

    “还没醒,呼吸稳定,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女弟子没有致命伤,昏迷只是暂时的,看情况过阵子就能醒。

    雷云海里并没有日升月落,暗紫与深蓝纠缠交错就是它的永恒。

    身体的预警告诉柯冉这会儿快到晚上十二点了,她缓了缓,思索了一阵还是坐到了殷阙身边。

    殷阙静静地坐在一旁的岩石上,神情看着比刚才清醒了点。

    “喂,你怎么样了。”柯冉打了个哈欠,眼皮耷拉下来。

    本来以为笨比殷阙不会回答,但他侧了侧头,神色很平静,看起来已经恢复正常了,低头看向柯冉道:“雷云海里除了那三魄之一,或许还有其他东西。”

    他闭了闭眼:“我方才,觉得血液奔涌,陌生的情绪一股脑地涌出来,妖力乱窜,竟生出不属于自己的杀欲。”

    他并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死在他手里的有妖,有修士,好人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

    他以性命做赌,在这个世界里一日一日活下去,手上自然不会少血腥。

    他不惧怕杀戮,但他厌恶被控制。

    “那种力量不像妖邪的能力,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甚至隐秘到中招后都很难发觉的力量。”

    “轻而易举地承接我的情绪,我在刚才甚至觉得我十分冷静理智地选择了大开杀戒,我甚至……”

    他道:“我甚至想,想要掐死你。”

    眼神挪到柯冉白皙的脖颈,他不受控制地想到,柔软的皮肤被划出伤口,鲜红的血液奔涌而出,淋透了抚在上面的指尖,他甚至想低头贴上去,舔一口那诱人的滚烫血液。

    像只真正的妖魔一样。

    “想什么呢你!”

    柯冉啪地一声打开了他的手,她被刚才殷阙闪过的幽暗眼神看地直发毛,立刻就想打断这种奇怪的氛围。

    虽然对她说实话是好事,但殷阙的直言不讳实在吓人。

    殷阙晃了晃头,神色出奇地带了些委屈:“我不会那么做,我刚才恢复一丝清明的时候直接就封了情窍。”

    “感受不到情绪自然就不会愤怒,不会随意杀人了。”

    怪不得刚才殷阙忽然变成笨比,感情是自己动的手。

    对自己下手都这么狠,不愧是能当大反派的妖。

    “那你现在是?”柯冉靠近些看他。

    “恢复正常后暂时的解封,我下了禁制,稍微情绪波动大些,身体就会自动封印,按照这里对我的影响,可能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维持封印的状态。”

    柯冉觉得倒没有很棘手。

    笨比殷阙虽然笨,但是实在听话,指哪打哪。

    他一身妖力没有影响,整只妖乖多了,比其刚才那副情绪炸弹的模样好太多。

    柯冉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听着殷阙低沉的声音,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想要安慰他,嘟嘟囔囔道:“别怕,后面我护着你,我可聪明了。”

    她有点撑不住身体,歪歪斜斜地靠在了旁边,正挨着殷阙的胸膛,微凉的温度恰恰好。

    “今晚你守夜,我好困先睡了。”

    她无知觉地蹭了蹭,眼前渐渐黑了。

    “明天见。”

    殷阙回望了她一眼,看她脑袋一沉就睡了过去,自然地揽过她的头,让柯冉靠的更舒服些。

    他看着天穹中数不尽的雷霆,轻轻道了一句:“明日见。”

    …

    雷云海翻滚的紫雷没有变,柯冉就在这轰隆隆的声音里醒了过来。

    那边的太平日子过得多了,就没来由地想找些刺激,她睡着前还挺期待再次降临异界的。

    很好,没出意外。

    她醒来的时候正靠在岩石上,周围不见殷阙踪影,检查了一下周围,没发现有危险。

    “人跑哪去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柯冉警惕地回过头。

    被她救回来的女弟子正满头大汗,眉目紧锁,眼珠快速滚动,但就是不睁眼。

    “啊!”

    一声惊恐的呐喊从女弟子口中喊出,随即她猛地睁大双眼,目眦欲裂。

    柯冉后退了半步。

    这样子怪瘆人的。

    “还好吗?姑娘。”她出声试探。

    从噩梦中挣脱出来,女弟子浑身在发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听到有人声后,她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才缓缓把自己拉回了现实。

    勉强平复住仿佛要窒息的恐惧后,她朝柯冉方向爬了几步。

    “救人!快去救人!求求你们,快去救人!”

    女弟子浑身沉浸在惊慌之中,动作又快又猛,根本不知分寸,拉住柯冉脚腕的手用力过度,很快就有了一圈红痕。

    “唉,快起快起……”

    柯冉话都没说完,耳侧便传来一阵风,熟悉的气息萦绕过来,刚才不见踪影的妖鬼似的出现。

    然后飞起一脚踹飞了惊慌的女弟子。

    殷阙长着一张清峻的脸,但对付起脸生的人却毫不留情面,那张脸杀气腾腾,恶鬼一般,称一句在世阎罗也不为过。

    一般这种情况大多都是有人惹到他了。

    柯冉没去想殷阙在生气什么,她紧张兮兮地探了探头,看见对面人没事才松了口气。

    白衣袍的女弟子在土里滚了一圈,双手支愣起来狠狠咳了几下,把人咳怔愣了,物极必反,脸上倒是恢复了些清明。

    殷阙可不管这人刚才是清醒还是不清醒,他继续上前去,似乎还想动手。

    明明是干净雅致的玄青色衣袍,他发丝都没乱一根,齐齐束在暗金色的冠里,可偏偏柯冉眼前老闪过另一副画面。

    他发丝凌乱,衣衫褴褛,周身像浸在血里一样,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喉咙里是破碎的喘息声,他穷途末路,他罪无可恕。

    柯冉眼皮一跳,身体先一步拦住了殷阙。

    她死死抱住殷阙的腰身,将衣袍下的劲瘦身躯禁锢住。

    “别别别,冷静冷静。”

    殷阙往前走了一步,她就被带着往前拖了一步。

    鞋底被沙石磨出沙沙的声音,衬得柯冉有点尴尬。

    人总是失去了才会珍惜,柯冉现在就觉得还是和平的现实生活合她的意。

    “那个,咱能先坐着醒醒神吗?鲁迅先生说早晨刚醒情绪大波动对身体健康不好,早晨就该平平淡淡,清清爽爽,大家都开心哈哈哈。”

    柯冉东扯西扯了半天,也不知道哪句被殷阙听进去了,倒是收了一身骇人的杀气,停住了脚步。

    她松了口气,手上抱的力道也小了一些。

    一口长气没舒完,殷阙转了个身,正面和抱着他的柯冉来了个眼对眼,他带着冷意的眼神给了柯冉很大压力,柯冉手指蜷缩了一下,竟是没反应过来要放开。

    “鲁迅是谁?”他道。

    柯冉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问了一句:“什么?”

    殷阙依旧是那种睿智又锐利的眼神,乖乖再问了一遍:“鲁迅是谁?”

    柯冉缓了缓胸腔中的痒意,到底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差点没认出来,小笨比。”

    殷阙早说会在失控的时候自动封印情绪,她刚刚要是冷静一点,也就不会那么慌张了。

    她怀疑殷阙封印的时候不仔细,把智商也一块封了,这会儿他看起来人畜无害,像是谁都能上去欺负一把的样子。

    她恶狠狠捏了上去,把清峻的脸扯地变形。

    害她刚刚担惊受怕,该罚。

    殷阙眉头拧了拧,到底没拒绝,只是嘴里还在问“鲁迅是谁”。

    “是我故乡的一位受人敬爱的先生,我学过他的一些思想。”柯冉道。

    九年义务教育中鲁迅先生出场率极高,好多篇文章都是全文背诵并默写。

    “是你的师尊?”

    柯冉这会儿放松多了,答道:“那倒也是称不上,单纯是我不够格,硬算上关系也是我高攀了了。”

    “他不喜欢你?”

    柯冉哭笑不得,笨比怎么这么执着。

    “我们素未谋面,间隔空间与时间,我只在书中短短窥见过先生一面。”

    殷阙了然。

    人间确实有著书人的作品流传百世,也确实算不上真正的见面。

    她没见过那个叫在嘴边似乎很熟悉的先生,守在她身边的只有自己。

    他虽然封印了情绪,但有时候撇去复杂情感留下的自己却是最本真的自我,直白且固执。

    柯冉看了眼不知道想了什么莫名其妙又开心了起来的殷阙,觉得这家伙封印后难搞的方式换了一种。

    哄好殷阙,她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女弟子。

    女弟子倒是没了刚才那副颤颤巍巍好像一口气要撅过去的样子,就是看这边的眼神有些小心翼翼,重点避开了存在感极强的殷阙。

    刚才那一脚给她踹地昏天黑地,虽然踹清醒了,但女弟子现在看这个威压极重的男妖还是有腹部隐隐作痛的幻觉。

    “好些了吗?这里对他有些影响,平时他不这样的。”

    柯冉勒令殷阙呆在原地,在他巴巴的眼神中蹲在了女弟子旁边。

    温柔友善的声音稍稍抚平了腹部的幻痛,女弟子扬起水汪汪的眼睛,道:“请您救救我师兄。”

    “刚刚对不起,是我没控制好自己。”女弟子低下头,因为自己陷入梦魇的事感到羞愧。

    她年纪不大,看着十五六岁,浑身是伤也没见喊疼,稚嫩中带着坚韧。

    柯冉扶她坐好,问她:“什么情况,仔细说说。”

    在这雷云海遇见人类实在是太难得的,虽然这人和妖族同行,但她的气息莫名地让人信赖,女弟子话都没磕绊一股脑全倒完了。

    “我叫宣绮,是玄天宗第二十三代弟子,拜入掌门门下已有十年,被困的同门师兄正是仙门翘楚轩辕介风。”

    “就在不久前,我看见了……”

    她神情怔愣,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恐惧从回忆中冒出来。

    “我看见了,世界的尽头。”

    那种玄之又玄的气息,仿佛再进一步就能窥探到天地的真相,又或者再进一步就是魂飞魄散。

    她道:“雷云海深处,有一个不可名状的巨大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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