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馥又惊又吓,猝不及防的抬起头来,头脑瞬间一片空白。
林逸淳套着长款的黑色毛呢风衣,里面是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西装衬衫。他双手插在兜里,与她相隔半步站立,就这么面色不善的居高临下垂眸看着她,开口说话时在黑夜中萦绕出白色的雾气,“陈馥,你搞什么鬼?”
篮球场忽然间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新世界。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新旧的画面完成了里程碑的交错更替。时过境迁,好似短短时间内穿越了数十年之久。片刻前的所有假设伴随着他的出现分崩离析,然后慢慢构建成现实里的模样,一如她与他重逢的那个艳阳午后。
陈馥顶着一双肿的像核桃的眼睛,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是狼狈的逃开了他的视线。
她能说什么呢?她能和卢妙菱说,甚至能和任何一个人说,却唯独没有勇气面对他。
“起来。”林逸淳命令她,视线一瞬不瞬的将眼前的人牢牢锁住。
陈馥听话的试图起身。可她缩在这里太久了,刚动了动双腿便不受控制的跌坐了回去,徒增丑态。
林逸淳身形动了动,背对着她蹲了下去,仍是那般不由分说的冰冷语气。“上来,我背你。”
今晚爽约的是自己,不声不响玩消失的也是自己,他当然有理由生气。陈馥一言不发,顺从的趴在他背上,放心让他的双臂将冻僵的自己稳稳托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背了一个人。林逸淳的步子比来时要慢上许多。
几乎每个学校都有的林荫小道,他们却能因曾经在这条路上走过无数来回而清楚的辨认出这里一草一木的不同之处。
还没等没走出多远,陈馥恍然想到什么,嗫嚅着开口:“卢妙菱她…”
“余竞接回去了。”林逸淳没等她说完,先一步回答了。
他没说具体缘由,陈馥却明白过来。她乖巧的将头伏在他的肩上,饮鸩止渴般许愿这条路能再长一点。
颈上陡然传来的冰冷湿凉让林逸淳的脚步一顿,他侧了侧头,随即继续向前走去。
车内的暖气被开到了最大,徐徐吹来的暖风让陈馥僵硬的四肢逐渐缓和了下来,林逸淳则是目不斜视的将注意力放在前方的路况上,一路无言。
逐渐随之苏醒的,还有陈馥那可怜的羞耻心。
两人以前以后进了家门,让她不得不重新记起两人的约定,陈馥主动开口问他:“你吃饭了么?”
“没有。”林逸淳将车钥匙扔在门廊的柜子上。
“对不起啊…”陈馥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捋起了袖子往厨房走:“我去给你做。”
她麻利的将双手洗净,刚拿起刀,冷不丁被身后的人一把抽走。
林逸淳把刀放回案板,冷声道:“别做了。”
“你稍等一下,真的很快的。”陈馥勉强扯出笑容,刻意避开他又去碗架拿碟子。
“我要你别做了!”林逸淳泛起恼意,像是耐心已经被刚才那一路耗光,转而又去抢她手中的碟子。
陈馥缄默着,也不知是在和谁较劲,只固执的将碟子捏的死紧,愣是不松手。
林逸淳使了几分力,同样是不依不饶。
火药味十足的抢夺间,盘子脱手,应声落下碎了一地。
“陈馥!”还是他先未能按捺得住。林逸淳拉着她的手臂迫使她转身直面他,大力带的本就弱不禁风的人一个趔趄。
“你别…别生气。”陈馥眼神躲闪:“是我错了,我不应该…”
“不应该?不应该什么!”林逸淳厉声质问她:“为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难看?谁逼你这么做了?公司有食堂,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你做这些我也能照顾好自己你明不明白?”
陈馥只是拼命摇头:“对不起,对不起…”她还是给他造成困扰了,这个认知完全可以将她再次折弯。
“陈馥。”林逸淳握住她的肩头。
她很不对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以林逸淳对她的了解,翻来覆去不过就是那些破事儿,他讨厌看她这副不堪一击的样子,懦弱的叫人怒不可遏。
“不好意思啊。”陈馥推开他,眸子里的光又开始隐隐闪烁:“我有点累了,想去休息了。”说完,她当真头也不回的进了卧室,甚至阖上门时都没有发出声音。
林逸淳简直要被气笑了。
半个小时后,他直截了当的推开房门,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又出去拖了把椅子放在床边。再坐下时,他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气定神闲。“别装了,知道你没睡。”
陈馥默默吸了吸鼻子,被逼无奈只得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却被房间内的清香弄得心间一酸。
那是一碗热腾腾的素面,上面卧着一直圆润饱满的鸡蛋,还有绿色的葱花。
“吃。”林逸淳抬抬下巴,那倨傲的神情上写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强硬。
直到看着她木头人似的端起碗来,一口接着一口,林逸淳才前倾了身体,将手肘撑在膝上,问她:“你打算把自己关到什么时候?难道这样就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了吗?”
陈馥吃面的动作一僵,终于在这一刻迎上他的视线。
林逸淳妥协般一叹:“是,你照顾我,我很感谢,但这不是你的使命,你可以选择做或不做,这全凭你自己的喜好,任何人都不能勉强你。”
“今晚上你眼睛一闭,明天同样的问题还是摆在眼前,什么都不会改变,你的逃避毫无意义。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有你没你都是一样会转,没有谁离开谁不行,于你而言也应当是同理,所以谁也没有权利贬低你、看轻你,包括你自己。”
听到这里,陈馥的眼泪又开始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落在她的手背上,落在面里。
林逸淳起身接过那碗面重新搁回床头,自己则是面向她坐在床沿,伸手给她拭去面上的泪珠,缓声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她的眼泪真的很多,多到好像无穷无尽。一次两次、一滴两滴,汹涌的几乎可以将一切淹没,里面有委屈,有酸楚,有绝望,有不甘,有贪心。
要怎么告诉他,她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陈馥透过泪水看到朦朦胧胧的林逸淳。灯光把他的轮廓晕染的温柔缱绻,是那么的令人想依恋。
她忽然拼劲了所有的力气扑过去牢牢的抱住他。我一点都不想喜欢你,但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她在心里默默说着。哪怕是须臾片刻,哪怕这一切如泡沫马上就会消失,她也不想再轻易错过这个怀抱。
林逸淳没有犹豫,立马抬起双臂回拥住她颤抖的身躯。
三个小时前。
陈馥满心忐忑的到了父母家门口。想到唐茹之上一次用这种语气说话时…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果不其然。推门进去,客厅晃眼的白炽灯亮到要让底下的一切都无处遁形,陈克礼和唐茹之并排坐在沙发上,脸上的阴沉让人毫不怀疑随时会到来的雷霆风暴。
听到门响动,他们看过来。从不过问家事的陈克礼如往常一样会当好这个马前卒,他厉声喝道:“跪下!”
陈馥闻声走过去,没有一丝犹豫便在他们面前跪了下去。从她的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陈嘉钰虚掩的房门。
一叠照片被掷在地上。轮到唐茹之上场:“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劣质的相纸,像是路边打印店的产物。陈馥抬眼,顿时脸色煞白——即便是这极低的像素,她还是一眼就辨认出了上面的主人公是谁。
就是她自己。
照片上的陈馥穿着白色的旗袍。厚厚一摞照片,每一张上面都有她,只是她的身边的男人不尽相同。有些能看到正脸,有些则不然,但恰如被人精心挑选过,无一例外这些照片都充分的展示了她对这些男人的亲近姿态。
从那儿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饶是陈馥本人,都没想过自己会在樾町小筑留下这么多的痕迹。看照片的分辨率,还有每张右下角标注的年月日,这是从监控调取的画面。
照片调取自哪一分那一秒一清二楚,证据之确凿任谁来了都无法辩驳。
“爸妈,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我可以解释。”陈馥神色慌张,仍想着急切辩解。
“陈馥啊陈馥!”唐茹之痛心疾首的捶着自己的胸口,泫然欲泣:“你把爸爸妈妈骗的好辛苦!”
陈馥当下来不及去细想这些照片究竟从何而来,又是怎么落在了唐茹之的手中。她看着唐茹之的样子,心也跟着绞在了一起,“我有分寸的…我只是在那里表演曲目,绝对没做过任何不该做的事情!”
“所以呢?所以你就可以昧着良心骗我们,其实私底下去陪唱卖笑?”唐茹之一脸失望之色,“你怎么会是一个这样不堪的人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其他人知道了,你能一个个去解释吗?别人会相信你吗!你学柳琴这么多年,到头来就只能做这些龌龊的事情吗!人不能太私自啊陈馥…你爸爸在单位还要不要面子了?他的工作还干不干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妈…”陈馥不得不承认她的话里是有一番道理在的,何况她自己尚能无比清楚的记得在樾町小筑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太多次身不由己,也曾身陷囹圄,如果当初不是林逸淳,她都不敢想象会是什么可怕的后果。
如今悔则悔矣,走过的岔路却不能重来或抹去。陈馥发自内心的愧疚,唯有一遍一遍的认错,好让唐茹之能消消气,“我现在已经辞职了,也真的在学校当老师了,没有人会知道,也不会再影响爸爸的工作了…”
“那我倒要问问你,林逸淳知道吗?”唐茹之的情绪很激动,说完之后还在大口喘着气。
陈馥无意隐瞒:“…知道。”
“好,好,很好,好得很!”唐茹之怒极反笑。“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没脸没皮,不以为耻的人!”
陈馥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将这些辱骂悉数收下。唐茹之骂的没词儿了才缓了缓,但接下来的才是真正抽掉她最后一丝力气的一句话,“那你知不知道,就这样的照片,段芸也收到了!”
陈馥如遭雷劈震惊的抬头,看到的是握紧拳头一言不发的陈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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