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昭醒来时,沸腾的气血已安静下来,窗外有枫叶摇曳可见,正是寒光一舍所在。

    邪天御武力量反噬来得比预想更快,照目前情况来说,动用真气越多,越容易引发危险,至于不动真气不动手的可能,初昭起身,想也不想把这个解决方法扔到脑后。

    要她束手就擒,还不如直接去死。

    寒光一舍的主人摇着扇子窝在亭子中,青衣拂叶穿林而来,他还不及询问,便有一柄碧箫停在脖颈。

    “东西呢?”她问道。

    枫柚主人扇动的动作一停,肩膀上的凶器并无多少重量,可他确信只要他的回答有一点不对,对方就能开刃夺命。

    “什么东西?”他用扇子敲敲头,不明所以道。

    “罗喉戒玺。”初昭冷声道。

    “我不知道,”枫柚主人眼神一闪,“有人传讯通知我去,见到的就是你昏迷不醒,其余的我一概不知。”

    “谁通知的你?”

    枫柚主人指指桌上的摊开的一簇竹叶,又指指初昭身上青衣,上面正有着竹纹点缀,语气颇为玩味,“你说呢?”

    就他认识的人之中,除了某姑娘还有谁对竹爱得深沉?

    我要是知道还来问你,初昭差点没给他个白眼,脑中却飞快思索起这份相似何来。

    “……云曦月?”

    她犹疑道,在枫柚主人点头中确定了答案,心情瞬间变得不太好。

    “阴魂不散。”她收回箫管,在枫柚主人面前坐下,咬牙切齿道。

    枫柚主人瞄了她一眼,对于她自己骂自己这件事当听不见,握着扇子继续老神在在,“真说起来,在罗喉相关上,你的敌人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云曦月。”

    那个为罗喉复生而算尽一切,布局百年,想要扫除一切后顾之忧的云曦月。

    “可她已经不在了!”初昭强调道。

    “死亡能代表什么,那只是你不肯承认。对你来说,某件重要到可以赌上性命的事,会因为你自身可能的死亡而放弃吗?”

    “你的意思是,她可能预料到目前的情况而提前做下准备,有人遵循她的命令在合适时机带走了罗喉戒玺,是后来那波人……不对,既然是她的命令,为什么不直接带走,而要把我转手到你这里?”

    枫柚主人抬头看了初昭一眼,目光颇为微妙,“你认为她,不、是你,你是一个愿意听从他人想法,不独断专行、固执己见的人?”

    你确定云曦月的人找上你,结果是你被说动主动交出罗喉戒玺,而不是直接送他们上西天?

    “……”

    你这么说我怎么回答,回答肯定我自己都不信。

    看到她表情,枫柚主人也明白她理解话中之意。在“初昭”明显表达出对罗喉相关事宜的抗拒之后,云曦月留下的后手干脆利落放弃了跟她沟通劝她改变主意的想法,而是直接按照她曾经的计划专注起罗喉之事。

    “罗喉复生,他要如何复生?”搞清楚是谁初昭干脆扔下,转而关注更重要的现实。

    “复生……你从哪里听说的?”

    卧槽谁把这件事捅到她面前的,枫柚主人的胸有成竹差点没稳住,如果说一开始她对罗喉的关注是在死神之外稍微注意一下,复生这两个字足够让她分出一半精力,死人能掀起的风浪有限,活人那就是海啸,特别是对目前不想节外生枝的初昭来说。

    “是她的故人告诉我的。”初昭观察着他的反应,“先生似乎并不意外。”

    “……我说一无所知你信吗?”枫柚摇扇的动作都快了片刻。

    初昭递给他一个呵呵的眼神。

    对此枫柚主人只能无奈,“好吧,我知道,一开始就明白她的目的是罗喉的复生。至于为什么瞒你,以你的态度,我说出来不被你搅黄才怪。”

    “罗喉戒玺的下落?”

    “我不知道,”枫柚主人还是那个回答,“我确定我只是帮助你处理了邪天御武的反噬,戒玺应该是被他们拿走,具体是谁,你问我还不如去自己记忆里找线索。我说了,这方面,你的敌人只有她。”

    “但你同样可恶。”初昭瞪了他一眼,闭上眼不再理他。

    对于她这份比起警告更像是泄愤的目光,枫柚主人丝毫不惧,他其实挺相信云曦月的后手,也相信初昭不会乖乖去自己找记忆。

    越多了解云曦月,了解罗喉,越容易受到“她”影响而动摇,正是清楚这一点,她才难得刻意在罗喉之事上保持漠视。

    那些旧日的过往与真相,对她来说伸手可得,可抓住他们的时候,初昭还是初昭吗?

    她不敢赌,才不得不旁敲侧击去解决这件事,用最笨拙最曲折的方法,来处理这件对她最直接的事。

    “初昭,如果罗喉对你没有威胁,你还会对他的复生报以如此偏激的态度吗?”见气氛陷入沉默,枫柚主人主动挑起话题。

    “我什么时候害怕过威胁?”初昭睁眼,平静反问道。

    “既然如此,罗喉对你又有何抗拒的必要?”枫柚主人明知故问道。

    “我讨厌麻烦,可能会牵扯到我的麻烦。”

    “我可以保证,如果你想要安宁,罗喉不会拒绝你的愿望。”

    “保证?与其把选择权交到别人手中,我更想亲手掌控。”初昭斩钉截铁道。

    对面紫衣男子无奈叹气,只能说性格这件事与失忆没关系,再洗个几百遍这顽固的脾气一改不改,“我到底要怎么说你才能放弃这件事。”

    “被遗忘的死者安静沉眠,早就入土的灵魂为何不安息?”

    “因为这世上还有他在意的事物。”枫柚主人抬头,朝她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初昭心头一跳,本能告诉他眼前人大概率挖坑让她跳,追问的话语已是脱口而出,“什么?”

    “你,是你啊。初昭,你就这么不愿意去思考,你与罗喉,她与罗喉,究竟是什么关系,才能让她如此心心念念……”枫柚主人放下羽扇,视线紧紧追着初昭,言之凿凿道。

    “我不想知道!”初昭突然出声打断他的发言,她起身,宽袖拂过石桌,眼底闪过冷意,“继续保持你的沉默吧,这件事我自己去查。”

    枫柚主人此刻却表现出难得的强势,羽扇按在桌上,一字一句将口中话语说尽,“查什么,你如果有心去查,早就知道一清二楚。你扪心自问,你拒绝罗喉,是因为你厌恶麻烦,还是不想再让多余的牵挂,动摇你拼死的决心,不想让那份太过炽烈的情感,点燃早已冷却的内心。”

    “你究竟是厌烦于意外,还是害怕,怕你自己会迟疑,怕他会让你退缩?”

    枫柚主人逼问着她,他的声音并没有太强的压迫,但内容足够让她沉下面容,甩袖离开。

    ——近乎是落荒而逃般离开。

    把人气跑的枫柚主人一扔羽扇,收敛了咄咄逼人的语气,重新化作悠闲的惯常表现,心中颇为平静。比愤怒更可怕的是无动于衷,如果她真的可以条理分明反驳他,他反而会忧虑她心志之坚,但很快他眉间重新挂上沉重,因为这同样预示另一种可能,比现在更加危险的可能。

    “初昭,你对罗喉的抗拒,是出于自己的本能,还是真的有他在影响你?”

    要不是这次反噬引起他的注意,枫柚主人也不会将邪天御武的影响划入思考,因为那对云曦月来说不成问题。大概是初昭表现出来的态度太随意,以至于让他忽略了眼前的女子不是那个千年悲欢沉淀下沉稳从容的云曦月,她还怀有一腔热血年少慷慨,尚且会被正道那份真诚感染,尚且会因他的话语动摇,同样也会,被邪天御武的怨念所侵蚀。

    羽扇之下横眉冷对,枫柚主人按下翻涌的念头,抬手拈起竹叶,若有所思,“如果这真的与你有关,吾希望你的决心,有阻止你自己的力量。”

    另一边,在太学主打算派出人手去找初昭之前,后者终于姗姗而来。

    划重点,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对此下酆都表示没见过几次她心情好的时候。

    这次太学主还没询问她的情况,初昭已经自行解释起来,虽然她的解释,忽略了太多细节,听起来相当敷衍,“天剑之争结束后,有人跟踪我,出了些意外,耽误些时间,然后,”她顿了顿,眉间是显而易见的烦躁,“罗喉戒玺丢了。”

    “丢了?”太学主对这件事的过程并不在意,甚至是结果也不值得重视,唯一可见的是,初昭因这件事而相当失态,“即便是失落了戒玺,也不值得你这般焦躁。”

    他起身主动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安抚的意味明显,“这样的表现可不像你,只有冷静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路径。”

    “我的情绪很明显?哈,都怪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初昭自问自答一句,随即双手捂住眼睛,想要掩住波动的情绪,她不习惯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即便是这种称不上过分的表现。

    “你在做什么?”她几乎是生硬转开话题,显然不想让注意力再落到自己身上。太学主收回动作,窥见她眼中躲闪意味,呵呵一笑,并未挑破她的想法,而是重新转回他的坐前,沉声道:“吾原本打算去见一个人。”

    “谁?”初昭见他有意不谈,松了口气,接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你见过的,一个女人,一个让死神念念不忘的女人。”

    “一夕海棠?”初昭只略一思考便给出答案。与死神有关,她还见过,这样的人选并不多见。

    太学主点头,将属于她的过往告知,不出意外得到了初昭一份白眼。

    “听起来是挺让人唏嘘,死神求而不得之人,你想去见她,是想让她爱上你,证明你胜过死神,啧,这种无聊的把戏果然是你会想到的。”初昭的嘲讽从来不因她的低落情绪而改变,这个某种程度上死神的受害者,在死神相关之事上总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恶意。

    太学主见多了她的态度,也不准备多加辩驳,“你认为这是无意义的事情,但对吾来说,那是记忆中印象极为深刻的一段。”

    “那是你的记忆,还是死神的记忆?”初昭一针见血道。

    太学主微不可察叹口气,在初昭那次谈话之后他忍不住自省,思索在点风缺与死神之间,他究竟是谁,是被神灵迷惑的愚者,还是要挑战神灵的勇士。愚者蠢不可及,甚至连自己的愚昧都不识;勇士迷途荆棘,刺破肌肤的鲜血昭示存在,宛若走在悬崖两端,一阵风过就可能坠入深渊。

    “记忆是构筑一个人的基础,当我拥有他的全部记忆,是否也意味着他在吾体内的重生。即便他已死去,记忆的后继者仍然存在,死神就不会消失。”

    “这才是死国年纪的真相。记存着死神经历与力量的日记,是死神留给世人最后的游戏,而一旦加入这场游戏,胜负就不再是人类所能掌控。”

    “所以你要向他认输,”初昭活动了下手指,她的眼中是对神灵的轻蔑,“那此刻站在我面前说出这些话的,是死神,还是太学主。”

    “是死神还是太学主,哈哈,真是个好问题,在世人眼中,吾是死神,在翻开死国年纪之时,命运之神就写定命运的篇章,吾为死神,吾便是死神。”

    “太学主名讳为何?”她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江湖之人皆知太学主为太学主,而在成为太学主之前,构成他的存在,他的名姓,又有何人知晓。

    太学主眼神罕见闪烁起来,“不值一提的过去,并无资格被铭记。”

    “那说明正是你抹杀了你自己。”初昭反驳道,在记忆与人格认知归属方面,她保有一份自己的观点,“我并不认同记忆是涵盖一切的标准,在无知无觉的空白阶段,当有一份内在的自我不变不移,那份对自我的认知才是最该被信奉的,人可以决定自己成为怎样的人,就如同决定自己应该是谁。”

    “你放弃了他的存在,又怎能责怪自己被掩盖,选择成为死神的是你,现在动摇的也是你。”

    “……你在这方面真有自己一份歪理。”太学主顿了顿,装作不经意道:“我想这种意识,与你失忆,与她的存在不无关系。”

    “说着你干什么跑到我身上。我承认跟她有关,但这不是你转移话题的理由。”初昭不满道:“至少在这方面,我从来没迷茫过我是谁。”

    太学主是多了份他人的记忆而被影响,初昭是因自己丧失记忆而困扰于同一性之间,后者即便如何,却从来没怀疑过自我的价值。

    她自我到了近乎自私的地步,尊崇自己想法至于偏激,可不论如何,这份不被蒙蔽,不曾动摇的坚定依旧耀眼到夺目。

    那是太学主此刻最缺乏又最渴求的坚定。

    “那么,你认为我该如何抉择?”鬼使神差的,太学主问出了这句话,即便脱口而出之时,他便开始后悔。

    而初昭的回复依旧是她的风格,像一把刀,刻在石上就是一道划痕,掷地有声又清晰可见,“为什么要问我,你的路你的归属,为何要交给旁人来裁决。我的建议与死神的记忆有何不同,都是干扰你的外因,而不能成为起决定作用的关键。”

    “能回答你的只有你自己,正如脚下的路只有你自己可以决定。”

    “你是做太学主还是死神,跟我跟正道跟众生有何关系,除了你自己,又有谁会在意。”

    她撂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开,似乎没再有心情跟他讨论这个白痴的话题,太学主长呼口气,在她身影消失在拐角之前,吐出一个名字,“点风缺。”

    初昭停步转身,太学主微微移开目光,不欲与她那凌厉的视线的对视,前者嗤笑一声,漫不经心许下承诺,“好,我记住了。”

    哪怕全世界都将你视为死神,我依然会记得,曾有个人叫做点风缺,他曾是学海无涯太学主,他曾教导桃李无数,他曾在世上活过,即便最终毁灭。

    就像无论如何,初昭也曾有过她的一段路。

    属于她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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