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询问,就只是一问。
路星辰之前就下决定要说的,所以没等陆温和回应,已经开口。
“你母亲是控制欲强,什么都要攥在手里,我家跟你家完全相反,我父母是完全不管……”他顿了下,笑了,“加个限定词吧,不管我。”
他手肘支在窗上,托着脸,想了想,又换了说法,“也不能这么说,我哥和我姐,认真来说,他们也不怎么管,但因为他们要继承家业吧,还是有稍微管一点,会关心成绩,会带他们出去走动,结识人脉这种。”
偶尔他想一想,这种管和他这样无视的放任,到底哪一种更幸福一点。
“你知道吧,我姐和我哥是龙凤胎。”
陆温珩回答:“知道。”
转头看一眼陆温珩,路星辰语气淡淡,“他们出生以后,我父母就不打算再要孩子了,因为他们的婚姻原本也不是真爱,是一场互相交换的利益。悲剧的源头是老一辈,尤其是我外公外婆。”
“我外公早年下海,创立了自己的公司,我母亲家世不差,然而我外公外婆极度重男轻女,他们一心扑在我烂泥糊不上墙的舅舅上。”
“我母亲自小要强,她一直想管理公司,可就算我舅舅人很烂,就是垃圾,他们也还是不肯放弃,直到他跟人跑去澳门赌,染上赌°瘾,他们终于松口让我母亲继承公司,但有个条件,我母亲必须结婚,男方他们都选好了。”
“我母亲是不同意的,可我外婆用自°杀来逼她,她妥协了,不过她要自己选人嫁。
她选了我父亲,我父亲跟她是校友,他也面临类似的问题,他不想管理公司,只想当一名学者,研究他喜欢的星空、宇宙、自然、动物,但我爷爷奶奶只有他一个孩子,他不仅要接管公司,还需要一个孩子。”
“就这样,两人一拍即合,婚礼办得很快,第二年我哥和我姐就出生了,之后我母亲拿到家里公司的继承权,我父亲的公司也交由她管理。她很喜欢工作、享受工作,项目成功,公司赚到钱,她很有成就感。”
路星辰觉得闷,把车窗降下来大半,迎面的风将他有些浮躁的情绪吹掉大半,“而我的出生,是意外。
我母亲怀上我的时候,正好路氏要上市,她很忙,等忙完了,才发现怀了我,已经快六个月了。”
“六个月胎儿已经成型,她看着b超里的我,思考了一天,到底没有打掉,选择生了下来。”
陆温珩偏头看一眼路星辰,将车靠边停下。
路星辰没问他为什么突然停车,看见马路对面有家便利店,打开车门下车,“我去买瓶水,你要吗?”
“好。”陆温珩问,“要一起吗?”
路星辰摆摆手,回头对他笑了下,“你当我是小孩子啊,过个马路得一起走,那是不是还要手牵手?”
陆温珩不置可否,“你想也可以。”
“……滚。”
路星辰买了水,结账时看到烟,又买了烟和打火机。
提着水和烟回去,路星辰没上车,水递进去给陆温珩以后,自己倚在车边,点了一支烟。
他根本不会抽烟,一口差点给他送走,咳得眉头全部拧起来。
陆温珩下了车,把拧开盖的水递过去,路星辰喝了一口,才缓过来。
他捏着瓶子,嫌弃无比地看着手里的烟,“为什么会有人爱抽烟?”
陆温珩笑了一声,抽走他手里那只点燃的烟,摁灭后,丢到垃圾桶,“有人觉得解愁,有人觉得能找到灵感,子非鱼。”
“那你呢?”他见过陆温珩抽烟。
“我不爱抽,也没有瘾。”
路星辰哦了声。
虽然烟没抽成,但这个小插曲,同样让他心情平复不少。
“现在几点?”
陆温珩看了眼表,“快六点了。”
路星辰点点头,又问:“这边去机场要多久?”
“一个小时。”
“那等一等,我讲完再走。”路星辰眯着眼,踢了踢脚,“刚才说到我的出生是意外,嗯,就是这样的。
或许是怀上孩子后母体会自动分泌“母爱”激素,它让女性自然的心软、生出舍不得……总之我出生了。”
陆温珩想制止,他听得出来路星辰很在意,“你不用说……”
路星辰笑着打断他,“我没跟谁说过这些,好不容易找到机会。”
他想了想,又说:“你就免费当个树洞,不行等我说完了,咱们按分钟算钱?”
陆温珩观察他的神色,顺着他的玩笑说:“我很贵的,你确定算钱?”
路星辰勾了勾唇,“那打个骨折吧,一折。”
陆温珩看着他,认真问:“真想说?”
“开头了,就不想停下来。”
或许,他本来就很想倾诉,只是始终没有说出来,一直压着,陆温珩今天的坦白,让他找到了诉说的对象。
陆温珩注视着他许久,说了两个字:“我听。”
路星辰两手插进口袋,背靠着车,仰起脸望天空,姿势懒洋洋的。
“那年我十四岁吧,那天下午突然下暴雨,我没带伞,接送我的司机家里出了点事,他母亲摔倒了,急忙赶去了医院。
我给母亲打电话,电话接通后她告诉我她要忙着开会,有事打回家,跟管家说。于是我又打回家,很巧,林叔和张姨都没接。最后,是老师送我回家的。”
“这件事只是小事,毕竟我那么大了,下雨而已,但大概是失落和难过积攒了太多,我有些忍不住。那天我第一次问起我母亲,问她和父亲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问他们为什么不在意我。”
“或许是我已经足够大了,不再是个孩子,她终于告诉我所有的事,我才明白,为什么我们家没人在意亲情,每个人都很冷漠。”
路星辰低笑,“除了老一辈,我不知道可以责怪谁。”
“你是最无辜的。”孩子无法选择出生。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家唯独我情感过剩,想要得多,想得也多,我哥和我姐和我父母很像,他们也不在意这些,他们见我这么在意父母,在意母亲的关心和爱护,会觉得不理解,毕竟我的生活足够好了,不愁吃穿,钱管够,有没有这些关心,真的重要吗?”
路星辰转过脸,眼里有茫然,“为什么呢?”
这句“为什么”有些没头没尾,可陆温珩听懂了,他是在问为什么他的情感充沛,不像他的哥哥和姐姐。
如果像,就不会苦恼,不会难过和失落。
“每个人都不一样,你是独立的个体,”陆温珩忽然问,“要我教你怎么抽烟吗?”
路星辰愣了下,好几秒反应过来,笑了起来,“算了,刚才想试试,但呛到后又发现没必要。”
他缓了缓,“怎么说呢,我从小到大,都希望我家人爱我,关心我,不过不管我是成绩好,当个乖孩子,或者成绩差,当个坏小孩,他们都不在意。”
放在口袋里的手指蜷紧,路星辰深呼了一口气,努力用平静,可有些颤抖的声音却显出了情绪,“我曾经想过要是我死了,他们会不会伤心,后来我发现,他们可能要挺长时间才能发现我不在了。”
“不会的。”
路星辰淡淡地笑,举例子,“我出车祸,他们快一个星期才打一个电话来问。”
他又说:“我搬出来半个多月了,他们联系过吗?”
“这不一样。”陆温珩说,“他们知道你没事。”
“我曾经也出过事,见过他们的反应。”路星辰没有细说,他侧过身,面向陆温珩,对他抬了抬下巴,“我们是朋友对吧?”
路星辰前面一句话让陆温珩心下一滞,他想追问,可路星辰明显不想说,于是深深凝望他半晌,没问出来。
他颔首:“当然。”
“那跟你打个商量。”
“嗯?”
“肩膀借我靠一下。”尽管那是他的身体,但现在所有权暂时在陆温珩身上。
陆温珩莞尔,张开手臂,“来。”
路星辰见了,朝他走了两步。陆温珩比他高,他现在在陆温珩的身体里,只好弯腰去靠,两手也没从口袋抽出来,只是将额头抵在陆温珩肩膀。
陆温珩能清晰地感觉到路星辰的呼吸,听得到他近在咫尺的心跳,跳得很快,是他情绪没缓和下来。
垂下眼眸,他抬起手绕到后面,轻拍了几下路星辰的背脊,过了会儿,又移到他的脑袋,很轻地拍了拍。
路星辰声音闷着,“别拍,不用安慰。”
陆温珩语气不自觉温柔,哄小孩似的,“好好好,不拍。”
确实没再拍,改成了顺毛一样的抚摸。
路星辰:“……”
他又没炸毛。
靠了会儿,路星辰就不靠了。这里不是真荒凉到没人,附近有小区,有学校,他们俩外形就够亮眼,又这么抱着,行人走过路过,都会看上几眼,还有人错认他们是明星,停下拍照的。
重新上车,路星辰把刚才随手丢的一盒烟和打火机收进储物箱,对陆温珩说:“送你了。”
陆温珩轻哂,“好。”
将近六点半,夕阳准备落山,近处的天空呈现温柔的蓝紫色,而远处,则被火烧云点燃,染红了一片。
路星辰头靠在窗上,眼见距离机场越来越近,问道:“晚上我是不是要跟你母亲回陆宅住?”
“不用,”陆温珩说,“送她回去以后,就能出来。”
“可以吗?”
“可以。”
路星辰松了口气,否则他根本不懂要怎么跟陆母相处。
七点半,他们准时到了机场。
停好车,路星辰拨通了陆母的电话。
铃声响了一会儿,陆妈妈接起来,路星辰问了她在哪里,听到刚下飞机,就告诉她来接她了。
挂断电话,路星辰跟陆温珩一起到出口。
没多久,陆妈妈拉着行李箱过来,路星辰第一次见到陆妈妈,她穿着一身白裙,头发简单挽起,两鬓各垂下一缕,耳朵、脖颈带着同一套的珠宝,价格不菲。
她很漂亮,保养得很好,一点也不像五十几岁的人,也很有气质,看起来很温和。
路星辰忽然紧张。
掐了掐自己掌心,他深呼吸,压了下去。
“妈。”他开口。
章苏影看见“陆温珩”很高兴,松开行李箱想抱一抱他,被路星辰下意识避开。
她怔了下,神色变得寂寥。
“你还在怪妈妈。”
路星辰抿了抿唇,明白陆温珩确实也没释怀,这句话说得没错。
“我们走吧。”他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拿过她的行李,转移话题。
章苏影注意到一旁的“路星辰”,意识到他是谁,皱了下眉,她张了张嘴,目光扫到周围,想起是在机场,忍了下来。
路星辰没注意到她的神色,陆温珩却注意到了。
他的眼神沉了沉。
上了车,陆温珩开车,路星辰自然的坐上副驾驶,章苏影坐在后排,目光始终落在陆温珩身上,没有表情。
路星辰本来以为章苏影会跟他说话,然而她几乎沉默了一路,没说几句话,不由觉得庆幸。
车子驶进陆宅,路星辰下车,帮忙行李箱从后备箱拿下,对章苏影说:“妈,您休息吧,我回去了,明天爸就回来了。”
章苏影拉住他,“你不住家里,要去哪里?”
路星辰找了借口,“现在住的地方离公司比较近。”
章苏影不松手,突然质问:“你跟路星辰是不是在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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