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朝官员上下值的时辰皆有定律,  四品以上要入宫上朝拜见天颜,上值为寅时三刻。其余官员到各衙门点卯即可,故是卯时一刻上值。下值时辰都是申时三刻,  但衙门若是事多便会推迟。

    一月逢三休沐,所有人都可以休息三天。

    今日非休沐日,  叶娉想着他最早也要到申时过了才回,  否则也不会这般大张旗鼓把雪娘请过来吃饭。

    她已是吓得不轻,更何况温如沁。

    温如沁在看到自家二哥的那一刻,脸都白了。

    二哥最是不愿与人亲近,  以前除去宋大人之外没有人能踏足这个院子。自小到大,  她从来只敢远远看着,连靠近都不敢。

    眼下她不仅进来了,还堂而皇之地和二嫂在屋子里啃酱骨。她知道二哥不仅不喜与人亲近,且十分喜洁,  最是容不得半点污秽。她和二嫂各吃出了一堆骨头,  桌上亦是酱汁处处,  二哥定然会生气的。

    怎么办?

    她正忐忑时,  叶娉已经迎上去。

    “郡王,  这些是给我的吗?”

    食盒上有云来酒楼的记号,  里面肯定是菜。

    官员中午都有用饭的空闲,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叶娉一时猜不透这人带菜回来的用意,谄笑着去接食盒,  不想温御却是将食盒递给了曾娘子,大步入了内室。

    曾娘子提着食盒,  心情比食盒还要沉重。

    叶娉赶紧朝温如沁使眼色,  温如沁白着脸过来。

    “二嫂,  我…”

    “你先回去,  我晚点去找你。”

    “那…那我走了。”温如沁不敢往内室的方向看,软着两条腿扶着红桑离开。

    她一走,叶娉就跟着进了内室。

    温御坐在大床边,大马金刀。

    气势骇人,却依旧矜贵俊美。

    “我最近胃口不太好,恰好今天雪娘过来了,所以我就想着吃点新鲜的。若是早知您会带菜回来,我必会留着肚子等您。”

    胃口不好?

    温御眸冷。

    方才他瞧得分明,这小骗子的面前啃完的骨头堆得似小山一般。亏他还信了她吃不好,巴巴地在酒楼让新来的厨子准备了几道菜。

    “酱骨可好吃?”

    “尚可。”叶娉可不能违心说不好吃,毕竟她刚才的吃相已被这人看了去。

    “是骨头好吃,还是陪吃的人好?”

    “…还行。您不是不知道我和雪娘的渊源。一方面是因为她是叶家的恩人,一方面还因为她是您的妹妹。”

    温御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神情晦涩。

    气氛一时凝滞,叶娉掐着掌心,胸腔内“扑通扑通”。哪怕是与眼前之人有过最亲密的接触,她仍旧又怕又紧张。

    这是什么夫妻!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身体都开始僵硬。

    温御终于动了,他伸展了一下修长的双腿,换了一个更为霸气的姿势。仿佛是冰山骤然崩塌,越发让人胆战心惊。

    “你几时来的?”

    叶娉心下一跳,“我…”

    这人是什么意思?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温御目光如刀,似是要看穿她一般,“若是我猜的不错,是那次落水之后。”

    叶娉倒吸一口凉气,暗道不愧是搞刑司工作的,这洞察力和这推理的能力,简直是让人叹为观止。

    “…嗯。”她低头,竟是有些不敢与之对视。无端端的提起这件事,温御到底想做什么?

    “你过来之后,一直到那日国公府诗会,期间我与你并未见过,为何你初见我时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知自己是穿到一本书里,读那书时便对您心生向往。您的手段您的大义,无一不让我心动。”

    “是吗?”

    温御看着她,眸中更是刀光剑影。

    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后背一片冰凉。

    此前她确信这人对自己所说的深情并不相信,许是因为同命相惜的缘故,对她比旁人宽容了几分。正是因为这份宽容,让她生出错觉。所以当这份宽容不再时,她是不是又将性命不保?

    难道她努力了这么久,还是回到了原点?

    “…郡王,您相不相信一见钟情?就是那种在人海中多看了一眼,宛如被姻缘之箭射中的感觉?”

    “所以你对我是一见钟情?”

    叶娉点头。

    随即感觉对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位置,摸索了一番。修长如玉竹般的手,衬着绿色的罗衣,竟是青白相间,皆为玉色一般。

    明明没有任何旖旎之色,她却两颊臊红。

    两天没那啥了,难道她想了?

    不可能!

    不过如果这男人非要白日干什么坏事,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原来是姻缘之箭。”

    “正是,我与郡王有缘,姻缘之箭便射中了我。”

    良久,温御将手收回。

    “记住,不许□□。”

    ……

    当天夜里,他没有回来。

    叶娉一身红纱裙,空等至夜深。临睡之前,人还没有回来。她独自上床睡觉时,望着帐幔骂娘。亏得还以为两人重归旧好,夜里难免会有一场风花雪月,原来是她自作多情。

    赌气般想着,一个人睡最好。

    第二日,温御还是没有回来,却是派余九回来取了一些东西。余九说郡王有公务在身,旁的是一个字也不肯说。

    叶娉心想,对于一个权利至上的男人而言,工作起来废寝忘食应该是常态。她正好乐得清闲,该吃吃该睡睡。

    然而半夜她忽然醒来,竟是再也睡不着了。

    第三日起床,她整个人没精打采。

    三喜等人一个比一个小心翼翼,说话走路都比平日里轻了许多。

    一人吃饭一人看书,确实是自在。这原本是叶娉最想要的生活,却不知为何忐忑不安中还有几分浮躁。下午温如沁过来,却是不敢再进院子。叶娉很无奈,只好出了院子同她在古桐树下说了会话。

    一直到日暮,温御还是没有回来。

    叶娉歪在窗榻前发着呆,她可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影响力,能左右那个活了两世的老男人的情绪。

    她自嘲一笑,觉得自己想多了。

    但是为了以后的好日子,抱大腿的事不能有一日懈怠。

    ……

    刑司地牢,火舌如信子。

    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被穿了琵琶骨挂在半空,血顺着他的脚一滴又一滴地滴在地上。浓重的血腥气充斥着,那些沾了血的刑具格外瘆人。

    钱掌狱手执一把三角烙具,面无表情将其放在火盆中烧红。

    “倒是嘴硬了,三天都不开口。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手里的家伙硬。”

    烙具烧红,红得吓人。

    那挂着的人似没有意识,如死尸一般。

    “慢着。”

    阴暗中的人现身,墨衣金冠,如同误闯地牢的世家贵公子。

    “大人。”钱掌狱听命放下烙具,“此人骨头之硬,不如用极刑?”

    所谓的极刑,包括凌迟抽筋剔骨等。那死尸一般的人听到这两个字,无一处完好的身体竟然还抖了一下。

    温御背着手,优雅地缓缓踱步上前。漆黑的瞳仁中没有一丝温度,完美的五官如冰雕玉刻,周身凛寒不似活人。

    “你有一个儿子。”

    死尸一般的血人倏地睁开眼,眼中尽是惊疑。

    不。

    不可能的。

    他将儿子藏得那么严实,不可能有人找到。

    温御又道:“那村子虽偏僻,却也不无与世隔绝之地。何况寄人篱下,哪怕是安排得再周全,迟早会露出端倪。到时你背后之人为斩草除根,未必不会对他下手。”

    血人身体又抖了一下,眼底泛起惊恐之色。

    “…不会的。”他的声音如破了的风箱,极其难听。

    “我能保他。”

    血人闻言闭上眼睛,又似死尸一具。

    钱掌狱冷哼一声,“不知好歹!”

    复又重新拿起烙具,准备用刑。

    血人忽地睁眼,“我说。”

    钱掌狱放下烙具,又是一声冷哼。

    许久之后,血人交待完一切,求温御给他一个了断。

    这样的事,当然不用温御动手,动手的是钱掌狱。钱掌狱恭送温御离开,望着那天人一般的上司,莫名觉得自从大人成亲后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好像变得心软了。

    温御出了刑司,望了望天色。

    夜色沉沉,他已有三日没有回府。那张艳色小脸仿佛近在眼前,嬉笑嗔怒精彩至极,他脚步不由加快。

    刚进府门,忽地想到什么,他没有直接回屋,而是先去了书房。将将除去沾了血迹的外衣,便听到门外的动静。

    赤足散发的小姑娘跑了进来,直接往他怀里扑。

    “郡王,你…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殊色的小脸,满是泪痕。

    一身红色的寝衣,越发衬得肌肤如雪。

    小姑娘咬着唇,眼眶里全是泪水。“…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贪心了。你能娶我,已是我之幸。可是我…竟然越来越不知满足。以前我想着能时不时见你一面已是足矣,后来我又想着哪怕是有名无分我也愿意。可是现在…现在我想做你真正的妻子…一直做下去…”

    妈呀,脚好疼。

    叶娉在他一进府门,便得到了消息。原本想着院子里一路都铺着青砖,应该不会硌脚,谁能想到竟然还有小石子,真是失算。

    “郡王,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她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老天鹅如果还端着架子,是不是有些太不解风情了?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双脚被紧紧握住,温御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划过她脚背的肌肤,她心肝狂颤的同时又神经紧绷。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她做错了什么,居然让他真的想废了她的手脚?

    “郡王。”

    “别动。”

    好歹是开口了,真不容易。

    大掌滑到她的脚底,一下一下地摩梭着。

    她忍着痒意,保持着可怜无辜的模样。

    “郡王,这几日你不理我,我是茶不思饭不想,你看我是不是瘦了?”

    温御垂眸,大掌托着她的纤足。

    他不说话,也没有散发出吓人的寒气,叶娉的胆子慢慢大了起来。顺势歪在他身上,作害羞状地将头埋在他怀里。

    熟悉的气息,居然让人莫名有些怀念。

    “郡王,我今晚可不可以留下来?”

    “好。”

    先是共浴,又一起滚了床单,然后又是共浴,接着又是滚床单。如此反复几次后,叶娉累得手指都不想动。

    抱大腿的代价还是有的,这老天鹅肉是越来越难啃了。

    ……

    主子复宠,所有的下人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尤其是叶娉一觉睡到正午,越发让三喜等人喜上眉梢。

    下午温如沁又来了,依然不敢进屋。

    叶娉无奈,只好陪着对方一起去雪园。

    姑嫂俩喝着茶聊着天,聊的都是国公府的事。自从庆阳郡主踩死白猫的事传出之后,璋王又去祭陵了。这一祭说是要九天,庆阳郡主同行。因着璋王此举,京中的传言少了许多,不少夸璋王。温老夫人的病也好了一些,听说已能起床吃饭。

    叶娉可不信那老太太之前是真病了,笑笑不说话。

    “听说庆阳郡主离京之前,大伯娘还亲自去了一趟王府,送了不少东西过去。”

    千挑万选的儿媳,温夫人自然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退亲。越是这般境地,她反倒越要收服未来儿媳的心。

    说到这,温如沁欲言又止。

    “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叶娉问。

    “…没,没了。”温如沁没说的是,大伯娘不仅给王府送了礼,还能宣平侯府送了礼。听说沈夫人极为欢喜,亲自送大伯娘出府。外面都在传,国公府和侯府的亲事怕是近日就要定下。

    “真没了?是不是温如玉又有什么事?”

    “…好像是要和沈世子定亲了。”温如沁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声音里全是失落。

    叶娉冷笑,“他们成不了。”

    “为什么?”

    “因为你和沈世子才是天生一对。”叶娉揉了揉她的发,“不管其中有多少波折,你一定会嫁给沈世子。这是我的心愿,也是你二哥的意思。”

    温如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这只是二嫂的心愿,她信。可是二哥…二哥真的会希望她嫁给沈世子吗?

    这样的话,哪怕只是听听,也足以让人感动。

    “二嫂,我…我不嫁给沈世子也没有关系。我有二嫂还有二哥…”

    “说什么傻话,你还能和我和你二哥过一辈子。”

    这傻姑娘愿意也没用,温御肯定不同意。

    经过此次之事,叶娉隐约猜到了一些。老天鹅好像对自己和雪娘亲近的事有些不满,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她想着今天晚上得将那人哄好,然后找个机会提起雪娘和沈世子的事。

    不想姑嫂二人正说话时,前院下人来报,说是常夫人来了。

    常夫人一进门,未语先笑。

    “恭喜郡王妃,贺喜郡王妃。”

    “喜从何来?”叶娉也笑着迎上去,端看常夫人这般神情,应是有喜事相告。至于是何喜事,待会便知。

    自从陛下赐婚以来,常夫人时常感慨。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出身不高名声不佳的女子,竟然嫁进了公主府。公主府无主母,郡王妃进门就当家,谁听了不说一声羡慕。

    上了茶水点心,主客落座。

    常夫人轻抿一口茶,赞了一声好。

    “我今日是上门,是受宣平侯府的侯爷和侯夫人所托,特来向你家二姑娘提亲?”

    叶娉略感吃惊,心道沈世子的动作倒是快,居然能说对宣平侯夫妇,还先下手为强,不愧是男主。

    不,不对。

    沈夫人看好温如玉,几乎人人皆知,不可能前脚才传出两家要定亲的消息,转头就派人上门来公主府提亲。常夫人刚才先说的是侯爷,然后才是侯夫人,证明这门亲事做主的应该是宣平侯,而非沈夫人。

    是温御。

    那人是不是彻底容不下雪娘了?

    亲事她肯定自是要应下的,这可是命定的姻缘。但惯例也是要尊从的,她自是说要和郡王商议,过两日再给回复。

    两人相谈甚欢,常夫人走时笑容满面,今日再见她只觉得这位郡王妃说话行事极其老道,同上次又有许多不同,当真不是一般人,也难怪陛下会赐婚。

    送走常夫人,叶娉便去了雪园。

    温如沁听到侯府派人上门提亲后惊喜交加,竟是好半天回不过神。等反应过来后又哭又笑,泣不成声。

    二嫂果然不是哄她的。

    如果不是二嫂,二哥不会关心她。如果不是二哥,宣平侯府根本不可能看上她。她何德何能,能遇到这么好的嫂子。

    红桑比她哭得还厉害,当下跪在地上朝叶娉磕头。

    姑娘能有今天,全是因为郡王妃。

    温如沁哭至哽咽,“二嫂,我…我要怎么谢你,还有二哥…”

    “只要你过得好,就是对我们的感谢。”

    有情人终成眷属,哪怕是早知剧情,依然让人欢喜。一想到事实真相,叶娉又有些心情微显复杂。

    这个傻姑娘,还不知道自己是被嫌弃了。

    她吩咐下去,亲事未定下之前,半点风声都不能露出去。

    离开雪园之时,时辰已经不早。

    沿着来路回去,远远看到温御站在古桐树下。树影斑驳晃动,一时明一时暗。当他抬眸看过来时,似有万千光芒从他眼里倾泄而出。

    叶娉感觉那些光芒在空中交汇,一丝丝一缕缕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笼悬在她的头顶上方,然后兜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她脑海中莫名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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