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静得针落有声。
所有人先是震惊,再纷纷将目光投向宋清萝。
总经理秘书并非寻常职位,一般不会内部调人,即使内选,论能力、资历也不该选一个处于试用期的新人。何况这位新人刚刚因为工作没做好而被上司批评。
宋清萝反应迅速,露出了意想不到又难掩欣喜的表情,看向闻若弦。
那晚在闻若弦家里吃到定心丸,为了能够更加靠近对方,她改变了策略。
曹主管不再使唤她,那么她便在本职工作上懒散、敷衍,惹来上司批评,一次,两次……在会议室这样的地方很容易被闻若弦看见。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更没想到,闻若弦会当众下达指令,把她调到自己身边。
变相给了曹主管狠狠一记耳光。
她在保护她。
不愿看到她被“欺负”。
思及此,明知眼前的结果是计策使然,宋清萝仍是觉出些甘甜,荡漾着涟漪的心湖翻涌起漩涡,暖流泛滥成灾……
胡经理率先反应过来,视线回到闻若弦身上:“好的,闻总。”
曹主管尴尬极了。
看看闻若弦,又看看宋清萝,最后看胡经理。
显然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会议将开始,无关人员要离开,她给宋清萝使了个眼色,正要带人出去。
“做你没做完的事,然后留下来旁听。”闻若弦望着宋清萝说,她不笑的时候,表情严肃,甚至看起来有些生人勿近的冷。
宋清萝立刻精神百倍:“好。”
她绕过长桌,熟练且快地打开投影、录音设备,然后在每个座位前摆放好矿泉水,手脚麻利,前后忙不到五分钟。
最后很自觉地坐在角落空位上——
看着曹主管独自离开。
闻若弦也坐下,波澜不惊地瞥了宋清萝一眼,只见大小姐神色乖巧,眼眸微亮,像是得救后如获大赦的模样,心又软了几分。
随后便专心听汇报。
例会时间不长,半小时左右收尾。
宋清萝平常最烦开会,每周部门例会都要打瞌睡,回去写会议记录,因为没怎么听,往往是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干脆抄模板,交差了事。
但今天她一点也不困。
边听边观察闻若弦。
那人话极少,大部分时候都在静静地听,可一旦开口,便直击要害,把人问得哑口无言。
毕竟是当年的辩论赛冠军。
某某经理,什么烂逻辑还敢混淆概念?不知道老古板已经看穿你了么?真替你尴尬,能不能行,不能行就卷铺盖走人,别给老古板添乱……
宋清萝旁观得十分开心。
会议结束后,闻若弦把胡经理留下来,其余人都离开,包括宋清萝,让她先回行政部等消息。
闻若弦象征地与胡经理讨论了下秘书人选。
最后还是要宋清萝。
回到办公室,跟徐曼说起这件事,要让大小姐留在身边“学习”,不可能完全瞒着助理,为避免多生事端,她将宋清萝的来路告知了徐曼,要求其守口如瓶。
“闻总,您辛苦了。”徐曼听完只是竖起大拇指。
每天忙个不停还要花精力应付祖宗。
闻若弦揉着眉心,无奈地笑了笑:“为公司利益着想而已。”
大小姐图新鲜是暂时,玩够了终有一天会离开,但与宋家的紧密联系能带来更多资源和机会,一旦没有把握住,对公司发展而言是十分可惜的。自己不过多花费些精力,就能换来潜在的巨大机遇,怎样想都不亏。
等价交换,互惠互利。
闻若弦这么想,眼前却浮现宋清萝明媚的眼神,纯净的笑容,脑海中都是舞台上光芒耀眼的身影……
猛然间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或许宋清萝是真心与她交朋友。而她,这样满脑子利益,满肚子算计,未免太肮脏下作。
再想到她的眼神和笑容,就如面对太阳般不敢直视。
身在名利场又怎能不肮脏。
从前她不喜欢这些,可在公司成立之初,她答应过然然,会尽全力守护两个人的心血,无论有多艰难。
只要然然高兴,她脏些没关系。
人不能背叛自己的初心。
她的初心是程苏然……
两股矛盾的力量在身体里拉扯,激烈碰撞,精神消耗似乎反应在生理上,有了疼痛的幻觉。闻若弦连忙止住念头,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大口温热的菊花茶。
徐曼前脚出去忙,后脚就有人敲门。
这敲门声只是流程。
下一秒,宋清萝不请自入,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容:“闻总,我来了。”
闻若弦蓦地手抖,险些打翻杯子。
仿佛做亏心事被抓包。
“坐吧。”她迅速恢复镇定,指了指对面椅子。
宋清萝斜睨一眼,嫌弃地皱眉:“不要,坐这里像领导训话,我喜欢沙发。”
闻若弦正色道:“以后我就是你的直属上级,你先适应一下也好。”
宋清萝想起这是在公司,在闻若弦的办公室,小脾气使不得,对付这种一本正经的老古板不能硬来,要放软。
她垂眸丧脸,小声说:“我刚挨完曹主管的训,你也要训我么?我以为我已经得救,脱离苦海了呢……明明只是觉得坐沙发舒服,你就拿身份压我……”
“好好好,坐沙发。”闻若弦无奈哄她。
宋清萝立马笑了,转身走到沙发边坐下,懒懒地伸直腿,又冲她招手,拍拍自己身边位置:“快来。”
真是个祖宗。
虽然令人头疼,但也挺有意思的。闻若弦如是想,嘴角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起身走过去。
坐下来终究还是与她隔了半个身位。
谁知宋清萝贴过来,挽住她胳膊:“领导好。”
“……你先坐好。”闻若弦不太自在,但没有推开她。
宋清萝低低应声:“哦。”
见她这般,闻若弦又于心不忍,斟酌着说什么,宋清萝突然歪头靠过来,认真地问:“为什么让我当你秘书呢?”
闻若弦霎时僵硬。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挽着她,靠住她肩膀。
但其实也不过一年半时间。
她又想起了程苏然,想起去年夏天之前,这五年里,许多许多画面。
回忆太频繁不是好事。今年她明明控制得很好。
“闻若弦?”宋清萝轻声唤她,“你怎么走神了,我在问你,快理我。”
闻若弦收起情绪,还来不及思考正当理由,脱口就道:“把你放在我身边更好。”
宋清萝眼底绽开炽热的光。
把你放在我身边。也就是,把你护在我身边。
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年夏夜,她抱着血流不止的胳膊缩在墙角,看着持枪的恐怖分子疯狂扫射人群,脚步越来越近,而闻若弦就把她紧紧护在怀里,冷静地告诉她:“别怕,呆在我身边,我带你跑。”
当时她对闻若弦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
纵然素不相识,也会护她平安。
从那以后,她的心就丢了,丢在柏林街头的墙角,丢在闻若弦身上。
到现在才找回来。
“真的吗?”
“嗯。”
“那为什么……你觉得把我放在身边更好?”她脸颊微热,神情染了丝丝娇羞而不自知。
就想继续问下去。
喜欢这样一直问一直问。
追着清甜的风奔跑,连呼吸都是甜的。
闻若弦似乎感受到温度,偏过头,那双深黑的眸子里跳动着野火,会将人灼伤,她看见里面映出了自己的脸。
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如何回答上。
为什么?
放在身边,她不会动辄使唤她做苦力,也不会以任何事情威胁她,更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训斥她。下意识想着这些,的确,对宋清萝很好,虽然只是从一个小牢笼跳到大牢笼,但至少她能最大限度给她自由。
直至鸟儿愿意飞出牢笼。
意识到这点,闻若弦又陷入矛盾。
真的只是为了利益吗?
也许还夹杂着惋惜。
看见曹主管训斥宋清萝,即使明知是因为她没做好分内的事,也急不可耐地护她。
于是未经深思熟虑便将人调来身边。
做出这个决定也是迟早。她知道自己不会后悔。
“宋总说,希望你跟在我身边,她比较放心。”闻若弦避开她视线,给出了完美理由。
完美,合理,且官方。
宋清萝眼底的光熄灭:“哦……这样啊。”
“那你应该也看到了,我连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万一在你身边,搞砸了什么,你会更恼火的吧。”她身体逐渐坐直,松开了手。
身上重量蓦地消失,轻盈了,也空了,可是并没有如释重负,摆脱累赘的感觉。
“不会。”
闻若弦果断摇头。
以为她是害怕像今天一样被训斥,眼神温柔地安抚:“我不会对你发脾气。”
宋清萝轻嗤一声:“难道你没脾气么?”
“可以这么理解。”
“我不信。”
哪有人没脾气。
她就偏要惹她生气,看看到底多能忍。
闻若弦无从验证或解释,轻叹:“试试就知道。而且,今天你没有做不好,只是迟了几分钟。”
“你就不怕被我气得半死?”
“我不认为你有这个本事。”
“……”
“今天旁听例会,有什么心得?”不想与大小姐饶舌下去,索性转移话题,说正事。
宋清萝低眸思考,又挽住了她手臂,情不自禁依偎过来:“心得就是……在关于工作的事情上,没人能忽悠住你。”
闻若弦点头,表示认同:“嗯,观察细致。”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忽悠你了,你会生气吗?没脾气的闻总。”
“不会,除非是原则性的问题。”
“什么算原则?”
“欺骗,背叛。”
宋清萝脸色僵滞,心虚问:“被欺骗或者背叛的话,你会怎么办?”
闻若弦丝毫没注意她表情,脑子里想的都是工作,朋友间的欺骗,生意上的背叛,迟疑许久,她才慎重地回答:“难以原谅,老死不相往来。”
“……”
宋清萝心凉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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