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婉茹从筐里扒拉出那只鸡, 还有些奇怪,“你怎么把泥巴给去了?这让人闻见味儿,该去大队里说道了。”
用火堆闷得喷香的整只鸡,用几片从塔河边上拽上来的荷叶裹着, 肉香混着荷叶清香, 没打开之前味道不算太重,但凑近了闻, 让人口水立刻就泛滥成灾。
这时候就算有人偷偷在山上打牙祭, 也没办法把鸡毛全去除, 都是掏干净内脏, 连鸡毛一起烤。
等烤熟了,将裹着叫花鸡的泥巴摔碎, 连皮带毛就都没了, 只剩嫩香的鸡肉, 抹上一层盐再在火上烤烤, 外酥里嫩,又方便又好吃。
温九凤眼神闪了闪,声音还是软绵绵的, 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她柔弱,“我怕做不好,带着泥巴也太重, 我怕背不动。这是我姐教我的法子, 把泥巴扒掉再用荷叶裹着闷一闷, 好吃又不腻。”
其实第一回想法子找只野鸡做做样子也没啥, 但她真不是啥强人,不一定能找着,更不可能回回都找到野鸡。
有了不用交代鸡毛去处也能吃鸡的法子, 她懒得费那么多心思。
反正于婉茹和杨小志都馋,有肉当前,差不多就不会露馅儿。
馋鬼杨小志用小手撑着下巴,赶紧拍马屁,“还是嫂子聪明,不像我和娘,就光会吃。”
于婉茹:“……”她不要面子吗?
她带上点力气推杨小志,“臭小子,还不去洗手,赶紧端碗拿筷子,等我和你嫂子伺候你呢?”
杨小志没理解她娘突如其来的要脸,有肉吃要什么脸呢?
他乐颠颠跑去洗手,还殷勤在旁边给娘和嫂子递猪胰子,迫不及待等着开吃。
等温九凤腾出休息日来去县城,已经是九月里了。
天气不冷不热,城里人更乐意出来走动,在乡下则是桂花飘香,玉米都已经沉甸甸地等着采摘。
杨家的地不用自己种,但杨大志他堂伯家是实在人,每回给的粮食都不少,于婉茹和杨小志也不好意思就那么收着,忙的时候也会下地帮忙干点活。
温九凤心疼婆婆和小叔子,这俩人身子骨都不是那么壮,下地回来活儿不定干了多少,但人肯定是累得吃饭都有气无力的。
所以她迟疑了几天,本是想等秋收后再去县城。
谁料杨春花直接端着茶缸子上了门,催温九凤去县城,听说温九凤的打算直接炸了缸。
“上回休息你去帮你婆婆割猪草,这回休息你又打算下地,你咋这么能呢!你在咱家都没下过地,往玉米地里钻一天,你肯定得起满身的疙瘩,那皮子不要啦?”
她话是跟温九凤说,脸却朝着于婉茹,“按理说当儿媳妇的伺候公婆,洗衣做饭都不当说,可你也不是地里的小草没个根,我和你爹还心疼呢,毁了你这身皮子以后拿啥嫁人呢。”
于婉茹被杨春花泼辣的唾沫星子喷得缩在马札上,手使劲在膝盖上搓,跟犯了错的小学生似的,不大敢说话。
她倒是不怕杨春花动手,但她骂不过杨春花,哭又怕杨春花误会自己老猫上树,一把年纪还要耍妖。
她只细着嗓子给杨春花降火,“嫂子你误会了,我没让九凤下地,正好我给她做了新衣裳,让她进城穿,我这就去劝她,你别气了。”
杨春花听得满肚子火,“哦,所以是这丫头自个儿心疼你,就不知道心疼我这个当娘的是吧?她姐盼着她去,眼珠子都盼绿了也不见她动弹。”
越说杨春花心里越酸,“那你劝,正好我也在这,你也劝劝她赶紧改嫁,她给你家当牛做马的两年也对得起大志了,她改嫁供销社的工作咱家不……”
“娘!”温九凤把脏衣服搓出来,去外头晾上的功夫,一进屋就听见吵起来了,赶紧叫住。
杨春花茶缸子在八仙桌上一砸,“你还知道叫娘!”
温九凤见婆婆低着头擦眼泪,知道婆婆心里这是委屈了。
她知道,杨春花也是心疼自家闺女,俩都是祖宗,都得哄。
温九凤头皮有点麻,她要是会哄人,就不至于当了大佬鱼塘里的鱼,还被欺负的那么惨。
硬着头皮上,温九凤唯一会的,也就是真心换真心罢了。
她从一旁抄起暖瓶给杨春花茶缸子里倒满水,“您先喝口水,我没说不去县城,我也想我姐了,就是前几天堂伯娘过来说今年收成好,要多给点粮食,我才想下地帮帮忙。”
她清甜的嗓音像是扇子,轻柔将温凉的声音送进杨春花酸火泛滥的心头,“这不还是您教我的,我都记在心里,也是不想给娘家丢人呀。”
因为大志他爹身子不好,当年他救了新蓝军,也救了他堂兄父子,所以人家对杨家一直非常好。
嫁过来之前,杨春花就叮嘱原身,“人家帮衬你婆家那是情分,这么些年有恩也报完了,有来有往的才是本分。你们要是光受着不付出,日子久了,别人嚼舌头都能把你婆家嚼成贪心不足的。”
杨春花听这话气就下去了,想起刚才说话不好听,看于婉茹低着头,有点不自在。
“那你不是下不了地嘛,我,我这也是急上火说秃噜了,亲家母你别介意,我这臭嘴你也知道,不大会说话。”
于婉茹赶紧摆手,“没有没有,你也是心疼九凤,我都知道。”
温九凤安抚好一个,松了口气,偷偷将帕子从背后递给于婉茹,抱住了杨春花的胳膊。
“娘,您也知道我现在名声不大好,虽然大队里的人不会误会,公社里肯定是有说闲话的,我现在真不想嫁人。”
杨春花皱眉,那她疼大的闺女也不能一辈子卖给杨家守寡啊。
温九凤软声劝,“还是过几年,等小志初中毕业能接班了,我再考虑,也算对得起大志了,行不行?”
于婉茹听得心里发软,也不委屈了,儿媳妇对她够好了,是她想得不够周到。
杨春花这头被闺女晃着胳膊,看着她眼里的哀求,余光也瞥见于婉茹又偷偷抹眼泪,心里难受得紧。
“行了,别晃了,让你俩哥忙完了家里的活,去兰刚他们家干活就行了,你下地人家指不定是要忙活摘棒子还是还忙活照顾你呢。”
杨兰刚是杨大志他大堂伯的名字。
杨春花没好气地拨开温九凤的小手,“赶紧收拾收拾进城,你姐上回就催我让你去找她,你都几个月没见你姐了!”
当初温九凤非得嫁,就是因为被救那事儿,看中了杨大志。
杨春花劝自己,闺女现在估计也还没放下,真要这么嫁了人说不定男方感觉出来心里也不痛快。
再说于婉茹这对母子在新民大队的名声……温九凤走了这娘俩日子还真不知道咋过。
杨春花是个嘴硬心软的,憋着心疼冒出来的火也说不出别的了,当初她能被磨着同意闺女嫁,现在还能不同意她等几年?
这当娘的,但凡真心疼自己身上掉下来那块肉,啥时候都拗不过自家孩子。
温九凤也不想下地,本来就是心疼婆婆,听杨春花的意思是婆婆也不用下地了,她利落应下来。
“也不能让我哥和嫂子白干活,去县城正好我给大哥和二哥买两双鞋,大嫂的布我也给买回来,姐肯定给我留麦乳精,给二嫂,她快生了更得补营养。”
论下地,温家人确实更擅长,温九凤心疼婆婆,也心疼家里人,都是爱她的家人,她不会厚此薄彼。
杨春花脸色更好了些,嘴上还是要说,“你有钱别瞎花,攒着给你婆婆和小叔子也买点好的,剩下的钱也得攒着,将来……”等嫁了人有了孩子,有的是花钱的地方。
“好好好,听您的,八点了,再不走没车了,您和妈再聊会儿,我换衣裳去赶车!”温九凤打断杨春花的话,跑回自己屋换衣裳。
于婉茹前阵子给她用瑕疵布做的衬衫刚穿过两回,后头于婉茹又拿回去,重新给她掐了下腰,刚拿回来。
她换上衬衫,下身配了条温四凤给她的卡其色窄脚裤,脚上穿黑色斜跨带的小皮鞋。
这一身打扮并不出挑,但穿在温九凤身上,因为那张白皙的银月脸和略微蓬松的麻花辫,显得她像初春刚开出来的迎春花,浑身都透着娇嫩和鲜活。
秋天早晚都有点凉,衬衫掐了腰有点显身材,温九凤喜欢好看不喜欢让人关注,便从衣柜里挑出来个宽松的咖啡色格子西服。
西服也是温四凤给她的,听说是从沪市来的潮流,有垫肩,版型不错,就是穿着显老气,却能遮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
她从空间取出个没有任何标志的黑色皮革手提包,在镜子前头看了眼,这一身去县城够给她姐长脸了,也不会让人说花里胡哨的骨头太轻。
得了杨春花和于婉茹一顿夸,温九凤走到公社上了去鱼坪县的公共汽车。
“九凤?你这是去县里找你姐啊?”售票员接过一毛钱,撕了张绿色的拇指大小的票,递过去就看见温九凤的俏脸,笑道。
“艳红姐。”温九凤也冲售票员笑,慢悠悠坐在她身边,“我今天休息,去我姐家看看外甥女和外甥。”
温四凤先生了个女儿,叫棉花,今年八岁,好几年没再怀上,没少让人说嘴,说她是不下蛋的鸡。
结果温四凤干啥都争气,前年憋着气一下子生了对双胞胎,都是小子,给婆家喜得嘴都笑歪了。
杨艳红家是新民大队的,跟杨大志沾亲带故,算起来得叫杨大志表弟,生了三个女儿就一个儿子。
听温九凤这么说,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你姐是真厉害,要么不生,一生就生俩,没听说你姐夫家里有生双胞胎的,你姥姥家有吗?”
温九凤想了想,点头,“嗯,我小姨和三姨姥姥都生过双胞胎。”
正好上来人,杨艳红吆喝着让人给空出座,收钱给完票,继续跟温九凤闲聊。
“那你说不定也能生啊,别听那些瞎胡说的,能早点嫁还是早点改嫁的好,你这条件就是嫁没娶过媳妇的都吃香。”
车里大都是公社各大队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温九凤,有她那张漂亮又不妖气的脸在,就算温九凤穿着暗色西服故意装老气,也够引人注意的。
听售票员说起这位女同志家里能生双胞胎,还没嫁人,好些人都意动了。
谁家里还没有几个适龄的未婚青年呢,瞧温九凤打扮就知道家里不差钱。
小姑娘长得好还是福相,看起来脾气也软,娘家又有能生双胞胎的例子,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没处找的好媳妇。
当即就有人想要上前给温九凤介绍对象,还是听杨艳红话里的‘改嫁’和‘没娶过媳妇’听出来点不对劲,这才缓了缓。
“这位女同志是寡妇啊?”有个老大娘趴在椅子上抢了先,“哎我家里正好有个表侄子刚死了媳妇,有个丫头片子奶奶看着,他在公社砖瓦厂里当领导,要不给你介绍介绍?”
“没听说人家条件好,想嫁没娶过媳妇的嘛。”有人反驳,“我认识你,你是新民大队温老五家的是吧?供销社上班?我跟你说我二儿子也不错……”
“供销社?哟,那感情好啊,我外甥是武装部的,虽然结过婚但没孩子,温同志要不要考虑考虑?”
……
温九凤突然被一群阿姨和老太太围住,甚至还有几个男同志,颇有些不大适应。
这年头做媒还上瘾吗?她也没说要嫁人啊!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
她温声拒绝了好几次,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跟没听见一样,依然说得火热,扰得人脑瓜子疼,她抿紧唇看向窗外不说话了。
见温九凤蹙着眉扭头看着窗户外头,杨艳红知道这是不高兴了,心里怪自己刚才说话太大声。
要是温九凤回去跟于婉茹说,那位表婶可能哭着呢,她回家说不准要落埋怨。
杨艳红赶紧拍拍大腿,“别都挤在门口,都往后走,别挡住人上车!赶紧的!再堵着都下去!”
下车的时候温九凤倒是没生杨艳红的气,冲她笑笑,赶紧下了车,小跑着往县政府大院跑。
她习惯了干什么都慢悠悠的,这一急眼睛没来得及看周全,县政府大院也不算远,刚到门口她就跟人撞上了。
“哎哟!你瞎呀!”一个清脆的女声不客气道。
温九凤顿了下,看见摔倒的是个俏丽张扬的女孩子,跟温三凤是一种长相,比较艳丽,但没有温三凤好看,胜在气质很活泼。
她剪着时下最流行的胡兰头,一身嫩绿色的军装腰和裤腿都特意改过,显得身形非常丰满。
因此周围有好多人都在看,那女孩习惯了周围人的目光,拍打着土站起身,看温九凤的眼神带着点戾气。
“不长眼的土包子,你急着去投胎啊!撞了人都不会道歉,哑巴吗?”
“你要是长眼会跟我撞到一起?”温九凤脸色不变,她喜欢避让是不喜欢麻烦,不是怕麻烦。
“我能站得住你摔在地上,不是你虚就是你跑得更急反弹更重,与其等人道歉,你不如先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
高柳气得上手就去推,她被人众星拱月恭维跋扈习惯了,“有种你再说一遍!”
“走不走?不走我们先走了。”一个清朗嗓音带着不耐烦的燥气把话扔过来,“撞一下也要吵,泥糊的吗?女人哪儿来的种,高杨你下回别带你妹妹出来了。”
好几个小伙子轰然大笑,连高杨都在笑,扬声喊高柳赶紧的。
温九凤已经后退躲开高柳的推搡,抬起杏眸看了眼单腿蹬在自行车上的季天泽,只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高柳狠狠瞪了温九凤一眼,蹦蹦跳跳往骑着自行车的好几个男人那边去。
“哥我不坐你的车,你骑车颠死个人,泽哥带我!”娇俏的女声比刚才少了点戾气,多了点撒娇的意味。
“艹,有本事以后上班你都别上我洋车。”
“你敢,我跟爸说,让他抽你!”
……
温九凤只看到季天泽蹬着自行车带着个晃悠着腿的女孩离开,浑不在意进了县政府大院。
季天泽跟那个狗比大佬的气质很像,狗比大佬能养鱼,季天泽当然也能。
她躲季天泽果然躲对了,这辈子她有好好活着的动力,也只想好好享受无忧无虑的小日子。
以后要离这人更远点才好,她再也不想往谁鱼塘里去,绝不!
已经骑远了的那些人,要去的是县城郊区一个带着孙子的老人家里,他们自己带酒肉和蔬菜。
那老人过去曾经是个厨子,做饭特别好吃,他们给钱和票让人家做饭,在人家里吃喝。
能拿钱票,剩下的酒肉和菜也够一老一小吃几天的,老人很喜欢这个活计,每回都小心翼翼伺候着。
等出了县城,路没有县城里的马路好走,再好的车技也免不了颠簸。
季天泽感觉高柳的手抓上自己后背衣裳的瞬间,突然单脚停下车。
“下去。”
众人有些诧异,赶忙停下也已经骑出去一段距离了,只能回头看。
高柳红着脸放下手,有些羞恼,“泽哥你干啥呀,不就是抓了抓你衣裳,至于嘛。”
季天泽不管她,“下去,让你哥带你。”
“我就不!”高柳扬着小巧的下巴,艳丽的小脸上全是委屈,“让人知道还以为我耍流氓呢,我怎么你了?”
季天泽冷厉的俊脸沉下来,“那你呆着。”
高柳心里一喜,刚想继续娇嗔几句,让季天泽为刚才语气不好道歉,突然后仰着摔了下去。
“啊——季天泽!!”季天泽突然从自行车上下来松了手,高柳一个没注意被摔了个四仰八叉。
她气哭了,“你个混蛋!我和我哥对你够好了,你特么傲什么!”
高柳见妹妹摔了,赶紧骑着车掉头回来,听见高柳这么说,变了脸色。
“高柳!胡说八道啥呢!快跟泽哥道歉!”
他赶紧冲季天泽赔笑,“泽哥对不住,我妹妹被我爸妈惯坏了,她就这么个脾气,没啥坏心眼,你多担待。”
“我脾气好?”季天泽扯了扯唇角,抱着胳膊懒洋洋抬着眼皮子看高杨一眼。
高杨被他看得心里一哆嗦,赶紧从自行车上下来去扶高柳。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说错了话,高柳你赶紧给泽哥道歉。”
高柳眼泪掉得更凶,不是委屈,全是气的,“我道你娘的歉!季天泽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嘛?人五人六的,给脸不要脸,不就是我爸高看你一眼,天底下聪明人多了去了,你知道我姥爷是谁吗?”
季天泽被骂了也没恼,反倒还来了点兴致,浓密的眼睫抬得更高了些,勾着笑去看高杨。
“高大伟是这么跟你们说的?”
高杨这大半年恭维着季天泽,怎么都得不着他个好脸,频频丢面子,也有点受不住了,这会儿只笑笑不说话。
高大伟是高娶,在家里说话算数的是他媳妇柳玉柔,柳玉柔的老子是鱼坪县上级市梁北市的副书记,而柳玉柔则是鱼坪县县妇联的主席。
所以这些人才会在县委大院门口碰见温九凤。
在高杨和高柳兄妹眼里,他们这样的家世,能这样讨好季天泽,已经是礼贤下士里的典范了。
偏偏季天泽不识抬举,拽的二五八万的,也该让他清醒清醒。
剩下的人都是季天泽带来的,都是民兵队的小伙子,侯大寿也在。
这会儿都默默站在季天泽身后,他们都没啥家底子可言,也不敢真招惹高杨和高柳,但好在能让季天泽带出来的,都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听话。
“我明白了,高大伟这是当了表子,还要给自己立牌坊,想拉人跟他一起卖,就先把我也说成娼。”季天泽这会儿看起来竟然还挺有耐心的。
他眉峰挑了挑,笑得有些邪性,“猴子,你们把这小娘们看住了,我不打女人,但不能让人白骂一顿。”
侯大寿等人立刻将高柳围住。
“你们要干嘛!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敢动我一手指头,就等着吃一辈子牢饭吧!”高柳被一群小伙子围住,也有点害怕,清脆的声音尖锐起来不比泼妇好听到哪儿去。
高杨推了推眼睛,也有些慌,比起人数他们兄妹确实吃亏。
他笑得很难看,“泽哥,不至——艹!”
他话没说完,被季天泽一脚踹趴下了,捂着肚子疼得几乎要吐酸水,眼镜也掉到地上,被季天泽一脚踩烂。
季天泽慢条斯理上前,拽住高杨打了发蜡的头发,因为手感滑腻,心里的暴戾不免就反应在手上。
他狠狠拉着高杨的发根几乎将人提到半空,“我这人不要求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我也不接受别人恩将仇报,你妈跟革委的人沆瀣一气,你爸能忍,我不能,我嫌脏。”
高杨苍白的脸色突然变得涨红,“我艹你老母!你满嘴喷——啊!!!”
季天泽眼睛眨都不眨一脚踩在高杨腿上,‘咔嚓’一声踹断了他的腿骨,高杨哪儿经历过这个啊,叫得跟杀猪一样。
高柳急得不行,流着泪要往这边闯,被一群大小伙子拦住,她上手就挠。
别人碍于高柳先前的威胁,还有点不大敢动手,被挠得一道一道的直嘶气。
但侯大寿想不到那么多,他看他泽哥这么狂,心里很安定,直接抓住高柳的手将她甩在地上。
“老实点,泽哥不打女人,我可没这讲究。”
侯大寿语气很横,学他泽哥,反正泽哥狂一定有狂的资本,在侯大寿心里,他泽哥就是这么聪明。
聪明的他泽哥脸上笑得更云淡风轻,光看脸是看不出他一拳拳到肉,快把高杨给打死了的。
“回家问问你老子,我帮了他多少忙,至于你姥爷,你也可以去问问,动我之前,他自己的屁股擦干净没有。”
高杨被揍得有出气没进气,眼前一阵阵发黑,就是这样要晕没晕的状态,都拦不住季天泽清朗却冰凉的声音往耳朵里钻——
“给脸不要脸,当老子是什么好人吗?我还当高大伟是个聪明人。老子瞎一回眼,你们也掂量掂量付不付得起代价。”
等高杨再醒过来时,他妈和高柳在哭,他爸则站在窗户边,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爸……”高杨艰难地开口,嗓音沙哑地跟笸箩一样。
高大伟黑着脸回过头,“我警告过你什么?平日里我教你的那些你都记到□□里去了吗?”
柳玉柔怒喝,“够了!现在是杨杨被季天泽打成这样,你骂他做啥!这回你要是不把季天泽给收拾了,你那个生产科主任就别当了!”
高大伟满脸嘲讽,“你是准备让你姘头的哥哥去当?”
“高大伟!”柳玉柔怒气冲冲站起身,见儿子和女儿脸色不好看,她也感觉有点没面子。
她冲过去给了高大伟一耳光。
“要是没有我们柳家,你一个农村来的穷小子能有今天?我什么都指望不上你,要不是为了咱这个家,我至于受那么多委屈吗?你还敢提我有姘头,要不是你太废,我用得着找姘头!”
高大伟不在乎自己脸上的巴掌印,面无表情,“行啊,我是个废物,那离婚吧,我也不用让人笑话是个绿毛龟,我宁愿回农村啃窝窝头也不想继续忍了。”
说罢他立刻朝门口走。
高杨急得坐起身,“爸!不能离婚,你们离婚咱家里人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到时候他和妹妹肯定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高大伟顿住脚步,转过身满脸嘲讽,“我跟你们说季天泽厉害你们不信,柳玉柔你以为你和你姘头是怎么能鬼混到现在还没人发现的?你老子又能干净到哪儿去?人家想好好按部就班的走,遇上一帮瞎蹦跶的傻逼,我劝你们老实点,不信你们就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说完他再也不顾后头的叫嚷,直接骑着自行车离开医院。
本来他是想回棉纺厂,想了想,他还是往原先高杨带着季天泽他们去的那老头家去了。
等这闹剧结束,也不过才刚过了午饭的点。
温九凤跟温四凤的婆婆于老太太、温四凤还有外甥女于棉花一起,将两个才两岁多的小崽子喂饱,又逗了会儿,将三个孩子一起哄着午睡。
等孩子们都睡下后,于老太太也不打扰姐妹俩说话,她现在有孙万事足,态度特别好。
“你们姐俩聊,九凤好久没来了,我给你留了好几张鞋票,最近供销大厦来了些新货,下午你去看看,小姑娘还是多打扮打扮的好。”
温九凤天生会讨老人家喜欢,笑着乖乖点头,“谢谢于婶婶,我买了下回来穿给你看。”
于老太太笑眯眯进了屋,她年纪大了,就喜欢小姑娘领情,打扮得漂漂亮亮戳眼前,所以温九凤的话说到她心坎上了。
本来给打算留着给孙女棉花的鞋票她也拿出来了,反正孙女在身边,她老头是县委书记,不缺票,过几天攒了晚点买也行,先让温九凤买。
温四凤见婆婆拿出一堆票,打眼一看就知道比想象中的多,漂亮的杏眸中闪过笑意,她养大的小丫头,就是这样讨人喜欢。
等于老太太也去午睡,温四凤拉着妹妹回了自己的屋。
“小没良心的,你多久没来看我了?”进门温四凤就戳了戳妹妹的脑袋,上午匆匆回家刚看见妹妹她就想这么干了。
温九凤被戳的后仰,扬着头乖巧看着温四凤,脸上带着毫不设防的信赖。
比起杨春花和于婉茹,温四凤更像亲妈,她严厉也温柔,对温九凤特别细心,有了孩子也没有偏颇,符合温九凤对于母亲所有的幻想。
她从山上滚下来受伤,躺了好几天那回,温四凤放下工作匆匆赶回来,抱着她哭,哭完又骂,骂完还给她擦身体,那是温九凤第一次见到温四凤,却完全没有任何隔阂。
她甚至有些呆滞,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那机械声音选择她有一定的道理,她曾经做过关于母亲的梦,梦里模模糊糊看不清的女人……像极了温四凤。
温九凤听孤儿院的院长跟她说过,她是跟母亲遇到车祸才会被送进孤儿院,没有查到她父亲的任何信息。
而她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在车祸发生的第一时间,母亲就将她死死压在了身下,到死都没让她受一点伤。
所以虽然在孤儿院长大,她并不恨自己的母亲。
而温四凤,总让温九凤觉得,说不定她就是母亲的上辈子呢?
所以她在温四凤跟前特别放松,这会儿也是。
“姐~~夏天雨多,我这阵子有点忙嘛。”她抱着温四凤的腰软声撒娇。
温四凤被她磨得没有脾气,训斥的声音都忍不住发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我说,为啥大队里传你和知青有一腿,你还让人给举报了?”
温九凤没明白,呆呆看着姐姐,“那,那我也拦不住别人长了嘴,长了手呀,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哎哟。”
温四凤拧住温九凤的耳朵,居高临下瞪着妹妹,“你再说!我还不知道你?你要是去找大伯早点让他澄清,还有后头的事儿吗?你是不是看人家知青长得好,跟队里人不一样,动了心思?”
说着温四凤拧耳朵的动作又重了点,“那杨大志就是,你看准了就非得嫁,也不管他家里什么情况,结果呢?人家骂你丧门星,你好好一个大姑娘就成了寡妇!”
温九凤赶紧歪着脑袋卸力,哼哼得特别可怜,“我真没有,当时是表婶扶我下来的,我也没想到有人会想歪呀。等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我以为季天泽会去找大伯说的。”
季天泽救她一命,她要主动撇清关系,传出去往难听了说就是她看不上对方,甚至是嫌弃对方,这有点恩将仇报的嫌疑。
那会儿她心里还没转过弯来,对上直觉不好惹的人,她下意识就想避让。
那么多年,她都习惯了没有人会帮她,根本没有找家里人帮忙的意识。
温四凤仔细打量着妹妹的神色,“真的?你要是看上季天泽也没事儿,虽然他名声不太好,好歹比大部分人都出息,只要你们两情相悦,他不会当陈世美。”
温四凤是见过季天泽的,她打小聪明,也会看人,要不也不会以一个农民的身份一路嫁进县委书记家,还爬到县妇联预备主任的位子上。
季天泽虽然看起来桀骜甚至是暴戾,但人的眼睛不会骗人,那是个坚韧冷静的男人,他要真打算跟谁结婚,肯定会思虑周全,妥善护好温九凤。
这样的男人很难得,能做到这一点的人里,季天泽这样有本事又长得好的就更凤毛麟角。
温四凤看自家妹妹是哪儿哪儿都好,配谁都配得上,要替她张罗亲事,当然想挑最好的。
温九凤偷偷扯回被揪红的耳朵,猛摇头,“我跟大首长发誓,我真的对他没意思,别说有一腿,腿毛都没有一根,我不喜欢他那样的。”
“那你喜欢哪样的?”温四凤立刻追问。
她倒不会勉强妹妹嫁给不喜欢的人,既然温九凤不喜欢季天泽,那她就得给妹妹继续挑选,这会儿问清楚了,以后就好多注意。
温九凤眼神有点迷茫,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一定要嫁人吗?”温九凤又软软抱住温四凤,下巴搁在她柔软的腹部,仰头看着可怜巴巴的,“我在杨家过的很开心,以后等小志娶了媳妇,我就和婆婆一起过日子不行吗?”
温四凤冷笑,“你婆婆愿意吗?等杨小志有了孩子,你婆婆不想跟孙子一起生活?等杨小志长大,你这个寡嫂不但碍事,还容易让人家说闲话,到时候难道你自己过日子?”
温九凤想说,也不是不行啊,有空间在,她啥都不缺,干啥要找个男人呢?
温四凤恨恨地拍她脑门,“你想都别想,与其等老了找老伴,给别人养孩子看孙子,不如早点嫁人自己生,这事儿没商量!你要选不出自己喜欢的,那就我替你挑。”
温九凤被训得缩了缩脖子,“哦,那,那我不要太强势的,要脾气好的。”
起码不能找个狗比大佬那样的,她受够了。
温四凤想也不想地反驳,“两口子都没脾气,不是擎等着别人欺负吗?”
“那就找个跟姐你这样的,不要太快,怎么也得等小志念完初中哦。”温九凤想了想,姐姐考虑的也有道理,她在姐姐肚子上蹭了蹭,声音又软又娇。
“姐你要是个男人,我肯定嫁给你。”
温四凤绷不住严肃的神色了,被妹妹逗得笑出来,“你就会哄我!”
温九凤哼哼,“我说真的呀!”要是有男人跟温四凤给她的感觉一样,她肯定愿意嫁。
温四凤被妹妹哄得心花怒放,嘴上却是随了杨春花不肯饶人的,“你想嫁个我这样的,那不就是想嫁个妈?人家是娶媳妇还是娶闺女?”
温九凤:“……”她姐太重口了,问题是好问题,不要再问了。
下午温四凤要上班,不能陪她,这正合温九凤的心思。
她跟于老太太和外甥外甥女告别后,自己去供销大厦买东西,买完东西直接去坐公共汽车回公社。
因为第二天还得去供销社上班,她也不能在姐姐这里留宿。
从公社回大队还要走一段时间,最多在供销大厦逛到下午四点她就得往回走。
杨春花已经跟温四凤说了自行车票的事儿,但是自行车票在县城也是稀罕物,并不好找,这回还没找到。
温四凤交代,“等找到了我让人给你捎信儿,你到时候直接带着钱来县城,县里供销大厦有货,到时候你直接骑车回去。”
温九凤答应了,她去供销大厦走了一圈,也没买多少东西。
一楼都是日用品衣裳和鞋子这些,她用于老太太给的鞋票给俩哥哥还有她爹、杨小志买了四双解放胶鞋。
二楼是卖吃的,她买了些桃酥和大白兔奶糖。
牛奶太不好弄了,能顶替牛奶作用的奶糖,能多囤点就多囤点,她已经在做粥的时候一点点往里放了。
三楼是卖表和小件家具家电的,可惜温四凤也没有手表票,她趴在柜台边上看了好久,才上了四楼。
四楼都是卖大件的,家具家电啥的都有,电视是没有的,一旦有货早被人疯抢光了。
家电区域摆着几台收音机,还有两台军绿色的单桶洗衣机,温九凤挺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看啥看,又买不起!”售货员冲她翻了个白眼,挥挥手赶人。
温九凤心里哼哼,她连滚筒洗衣机都有,不就是拿不出来嘛,早晚她能拿出来用!哼!
她甩着麻花辫扭头去看自行车,一扭头就见季天泽似笑非笑靠在自行车区域,眼皮子半睁半抬看着她。
温九凤脸热了下,随即想起上午的事,黑白分明的眸子很快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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