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阁见到空灵眼中吃惊的神色。

    它先是疑惑地环视四周,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一个蓄水池中,随后它猛得捂住嘴巴,大片气泡从它的嘴角溢出,脸色瞬间惨白。

    蓄水池在它的翻腾中摇晃起来,这还是它第一次在满载苦难的情况下恢复意识。

    痛苦瞬间麻痹了它的身躯,痛苦之水们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拼命钻入它的身躯。它们需要宣泄的渠道,却从没在意过空灵为了替他们承担了多少痛苦。

    无意识状态下的空灵能够控制苦难之水的流向,可恢复意识的它反而在慌乱中失去了控制能力,将要溺毙在痛苦池底。

    它在挣扎中向秋阁伸出手掌,双眼中满是对生的渴望。

    秋阁立即心有所感,脑中听到了它的呼喊。

    “救我!”

    莫名的共鸣在秋阁脑中响起,她毫不犹豫地向空灵所在的方向伸出手掌。

    他们被困在各自的水箱里,扭曲的空间隔断在他们之间,哪怕眼睛看起来只有一米多远的距离,事实上可能隔着千万光年。

    痛苦之水围绕身边,每一滴水珠就是一股执念。

    那些执念不愿就这么放过他们,幻化出手掌,伸出利爪,拖拽着他们的每一寸肌肤,哪怕是一毫米都不愿见到他们互相靠近。

    皮肤被撕裂了,秋阁的灵魂感受到巨大的痛楚。

    绝望的念头萦绕在她身边,就像是蓄水池中的水想要将她溺毙。

    可她依旧没有放弃,毅然决然地拉扯着身躯,背负着千万人的苦难向空灵靠近。

    近了。

    秋阁的灵魂遍体鳞伤,靠近了水池的边缘。

    她的肌肤一寸寸崩裂开来,苦难之水从那些缝隙中灌入她的体内,在她的身体里形成一道道黑色的蛛纹脉络。

    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会将别人的痛苦带入她的身体。

    车祸,伤痛,绝症,地震,飓风,海啸……一段段人生的剪影在她的灵魂深处咆哮,它们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讯息,同一句话。

    放弃吧!

    就和那些灵魂经历过的一样。

    放弃吧,在事到临头之时,逃避吧,然后深陷于懊恼之中,带着无法排解的执念,永生永世地徘徊在这世上。

    成为他们的一员吧,只要学会放弃,就不用再经历那些挣扎的煎熬。

    为什么不放弃呢?

    为什么要掺和到这些诡异的事情里来?

    明明有着傲人的家事,明明不用努力就可以获得轻松的一生,为什么喜欢书写别人的人生,为什么要将他人的痛苦放在心上?

    是为了解冰吗?

    你们根本没见过几面,一点点喜欢,就要为他拼上性命?

    因为可怜眼前的孩子?

    它也只是个诡异,本就不该继续留在世上,真的有必要救下它吗?

    无数诛心的疑问摆在秋阁面前。

    她找不到确切的答案,她只是跟随自己内心,伸出手臂,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抓住一切向她求助的手掌。

    对面蓄水池中的空灵已经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它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绝望的水压包裹着它,压榨着它的最后一丝清醒。

    两人的手掌都已经贴上了蓄水池的边缘,但是两个精神时间之间的沟壑绝无贯通的可能。它明白了秋阁的心意,她已经做的够好了……

    向秋阁投去最后一丝感激,空灵渐渐失去了伸展手臂的力气。

    它的手臂缓缓下垂,随着痛苦的水流随波逐流……

    一只满是伤痕的手掌,忽然拽住了它!

    空灵感受着掌心的温度,无比惊讶地抬起头来,跟着空间时间,它对上了秋阁倔强的双眼,她的声音忽在它心底炸响。

    “你的痛苦,我来分担。”

    “滴答!”

    水滴落入水面的声音,又像是两颗小水珠交融交融在一块。

    秋阁和空灵的精神交织在一起。

    她陷入了一个古代的幻境中。

    空灵就是那幻境中的主角,他明明是村长的孩子,却因为能够看到诡异而被村里的其他人所排挤,甚至因为他总是出现在葬礼现场,而被村民们称作妖怪。

    久而久之,就连空灵自己的父母都疏远了他。

    他也痛苦过,挣扎过,他也想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可他每每听到那些残魂的哭诉,便忍不住要施以援手。

    活人将他视作灾难,残魂将痛苦的希望付诸于他。人们将他的付出视作理所当然,却从来都没有人关心过他究竟承担了多少苦难。

    最终,他吸收的痛苦达到了极限。

    他变成了没有理智的怪物,被前来围剿的古代猎诡人割去了头颅。

    成为诡异后的它,依旧重复着生前的事情。

    一次次轮回,一次次徘徊,永远没有出路,只有执念越来越深,越来越重……

    秋阁看到了被父母关在衣柜里的空灵,看到了被同村孩子用牛粪石块羞辱的他,看到了在黑夜中默默垂泪的他,永无光亮的冰天雪地中,他抱着自己瘦小的肩膀微微颤抖。

    永恒的黑夜,永恒的雪原,永恒的孤寂……

    秋阁感到了揪心的痛楚。

    她走进这黑夜,走进这片雪原,打破了空灵的孤寂,将他轻柔地抱在怀中。

    “哭吧,还有我在……”

    空灵瘦小的身躯陡然一震,紧跟着在秋阁怀中放松下来。

    压抑了近千年的哭嚎响彻天地。

    精神世界的幻境骤然破碎。

    秋阁重获视觉,发现自己正在客厅中央,怀中抱着满面泪痕的空灵。

    房间里那些破碎腐烂已经彻底消散,就连之前和解冰战斗留下的痕迹也在迅速愈合。

    不远处,睁大双眼的鬼疰正一脸惊讶地注视着她。

    他那一双血目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秋阁,“女人,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从鬼疰的角度来看,秋阁之前不要命地冲向变异中的空灵,甚至还抱住了它,这让鬼疰一时间也没能找到进攻的机会。

    哪怕是他这样的疯子,依旧遵守着余烬保护普通人的规则。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空灵的大半身躯已经完成了变异。这小鬼头身上涌出压迫感就算是他也感到了一阵心惊。

    他不得不下定决心,准备放手一搏,哪怕自身陨落也得保证秋阁安全。

    可是异变再次发生。

    空灵身上的异变组织居然开始向秋阁体内移动,秋阁的身体同样出现了异变,先是脸上长满了眼睛,额头上探出犄角,身后展开两只含苞待放的蝙蝠翅膀。

    这让他蒙圈了一小会儿,但很快就反而放下心来。

    既然秋阁也变成了怪物,那就一并砍死得了。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动手,秋阁和空灵身上的异变反应就完全消失了。经过咒文的查看,秋阁和空灵体内也没有什么异变残留,刚才的混乱简直像是做了一场梦。

    这下把他彻底整不会了。

    秋阁听到鬼疰的质问,终于从幻境中回过神来。

    她先是看了一眼怀里的空灵,这小孩满脸泪痕,正蜷缩在她怀中酣睡。

    最坏的结果没有出现,这让她松了口气,又有些后怕。

    回想刚才在精神世界中经历的事情,要不是血脉中莫名升起的悸动,她可能连接触空灵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安抚住空灵的情绪了。

    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为什么她会拥有和空灵一样的,分担残魂痛苦的能力?

    难道这一切都和她特殊的血脉有关?

    她看了鬼疰一眼。

    这个疯子在余烬中的地位不低,应该知道不少相应的情报。

    她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向鬼疰询问相关信息,就听到鬼疰又在那儿不耐烦地嘴臭,“女人,你是耳聋了吗?我在问你话呢!”

    秋阁瞪了他一眼,立马收起了询问的心思。

    她始终记得解冰给予的忠告,她的血脉存在极大的隐秘,决不能轻易让别人知道。特别是眼前的这个疯子,她对他都说不上熟悉,更别提什么信任了。

    “我叫秋阁,记住我的名字,不要整天女人女人的乱吠。”

    “对了,你刚刚问我是什么东西……”她不顾鬼疰难看的脸色,直接抱着空灵站了起来,“不会吧,不会吧!你这么厉害,就连解冰都比不过你,难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看不出来?”

    鬼疰顿时语滞,嘴巴挪动了一下,最终傲娇地嘴硬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秋阁好笑道:“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鬼疰顿时抿紧了双唇,朝全身镜扭过头去,“别磨磨蹭蹭的,现在是讨论这些小事的时候吗?你还找不找那个老冰棍了?”

    秋阁心中好笑,却没有继续刺激鬼疰。

    她将熟睡的空灵轻轻放下,忽然觉得脖颈一凉。

    空灵的泪水落在她的身上,在她脖颈处凝聚出一条晶莹剔透的水晶项链。

    秋阁诧异地低头打量,那水晶吊坠闪烁了一下,直接渗入了她的皮肤,表面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是什么东西?

    她还没闹明白,便听到鬼疰干咳了一声说道:“既然老冰棍进了这条通道,我们自然是要追上去的。”

    “女……咳,秋阁,谁都不知道穿过通道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反正你已经感应不到老冰棍了,也没什么利用价值,我觉得你就呆在这里,别跟着我去拖我后腿。哎!你干什么去?”

    秋阁抚摸着自己的脖颈,没有察觉什么异常。

    她担心鬼疰会强行把她留在当前流程,直接无视了他,率先一只脚跨进了通道。

    “秋阁!你这女人……”

    鬼疰的呼喊声在耳后扭曲,秋阁只觉得身前一股一大的吸力传来。

    五光十色的光斑从身边飞过,她感到自己的身躯仿佛被拉成了细长的面条。

    一番天旋地转之后,四周的环境陡然一黑。

    秋阁再次感到了脚踏实地的触觉,鼻腔中嗅到一股骇人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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