醪糟是糯米酿制而成的酒,俗称米酒。九十年代多是自酿,比较少兑水,酒精度数相当足。后劲儿不比老外喝的红酒差。
这酒算荤也算素,算零嘴也算主食。他们在菩萨眼皮底下,如是为自己开解。
顾弈饿,买得多。
青豆喜甜,吃得多。
两杯525克的醪糟下肚,月亮便牢牢嵌进青豆那双酒窝。
酒下肚,人飘了,絮叨病就犯了。青豆抓着顾弈废话,“我每次给我哥寄信,他都不回,害我要上山来抓他回信。真累。”又说,“做和尚真是心宽,看淡一切。我天天盼信,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山上忙不忙,可他竟然懒得提笔,说下山寄信麻烦。我好难过。”
言及此处,她再次延伸怨念:“我看男人都没良心,有些人也不回我信。”说着,用力剜顾弈一眼。这话说的是谁,指向很明确。
顾弈握着玻璃罐,一口一口呷醪糟,一双斯文又匪气的眼睛,别有深意地盯着她开合的唇瓣。
也不接茬,也不反驳。
青豆回视,问他:“你干吗不回我信?”
他看着她,故意不说话。
青豆计较:“你收到了吗?”
顾弈偏开头,笑了。
那张藏在玻璃罐头下的,湿漉漉的嘴唇,也终于抛进了月光。
不过,仍然紧抿着。没回应青豆。
青豆皱起眉头,知道他肯定收到了,松下心中牵挂信纸的担忧,恼恨他如此狠心肠。明知道她最急切收信,急得上蹿下跳,他居然如此漠然。
算了,他们男人都是这样的。
她拿手拍了一下身上的蚊虫,跺跺脚:“你知道我刚刚对菩萨许了什么吗?”
顾弈这才懒洋洋出声:“什么?”
哼,想知道了?青豆眯起眼,“我不告诉你!”
顾弈牵起唇角,一副没所谓的样子。
他喝着甜丝丝的醪糟,看着她盛满月光的笑窝,似乎就很满足。
青豆酒后吐真言。他不问故事下文,她憋不住要说:“我许的是‘愿友谊地久天长’。”
话音一落,头上的蝉全体寿终正寝。
夜风拂过,树叶飒飒,蝉不叫了。
世界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方才每一句顾弈都没有回应,气氛如脚下柔风,暖洋洋的,这句他没回应,青豆却觉得脊背凉飕飕的。
顾弈眉目无波无澜,甚至都没有瞪她,只是平静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帘,一口饮尽罐内浑浊的醪糟。
对于程青豆能说出这话,顾弈有所预料。所以,大概可以把失落掩饰个五成。
青豆挤出酒窝,“傅安洲说,你对他很好,每次跟他打游戏都要打赌,有一次赌的我。”
青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说的。正经的还是玩笑的?
这事儿是傅安洲在图书馆阁楼上当玩笑同青豆讲的。高考前,他们打红白机上不知哪款游戏,赌注是不许和程青豆讲话一个月。顾弈赢了那把游戏,傅安洲却耍赖。傅安洲是故意耍赖的,他说在认识程青豆之前就知道顾弈,是从长辈口中听到的。说理工大有位老师家的孙子很优秀,长得又好又懂礼貌,一路顺风顺水,什么也不用操心。后来知道同在师大附中,傅安洲留了个心眼。他说,很抱歉,知道你们关系不一般,所以很想靠近你。靠近你之后,才知道顾弈为什么这么优秀。青豆吓了一跳,顾弈优秀关她什么事。傅安洲说,你有魔力,可能是酒窝长对了吧,跟你在一起的人都很开心。开心了做什么都很顺。
傅安洲笑说,关注过顾弈,现在再来靠近你,显得我别有居心,但真的,程青豆,我想和你一起读大学。和顾弈没关系。这点小心思,我坦白于你。
而输了游戏,也没有履行承诺与青豆保持距离,算是一种男人之间的宣战。顾弈事后没有敦促也没有问询,就好像那个赌注根本不重要。只是玩笑。
傅安洲一直在等一场开诚布公的谈判,但一直没等到顾弈去找他说过。
顾弈依然笑得像朋友,毫无嫌际。
傅安洲自问般溢出句为什么啊?
青豆也不明白,都是为什么啊?
这些问号一个劲往青豆心里砸,摞成一座小山。顾弈又不缺朋友,为什么啊?若无心做朋友,割袍断义就行,他们没有任何牵绊,不必表面和气,虚与委蛇。
顾弈从来不是假惺惺的人。
这只能说明,友情是真的。
青豆冲顾弈眨眨眼:“你也觉得他很有意思是不是?”像某个国度里走丢的王子。
顾弈皱起眉头。什么恶心的话。
“白痴。”青豆撇嘴,冲他拱鼻子,“白痴!白痴!顾弈白痴死了!”
顾弈不太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骂他,又不是完全不明白。
就好像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在游戏开局前与傅安洲提了那个赌,又为什么会在事后回避验证其履行与否。
这超过了理性思考的范畴,所以他决定不思考,把问题搁在那里,用劳动覆盖焦躁。劳动人民从不思考,思考多累啊,脚踩黄土地,人死鸟朝天,顾弈就这么点志向。
青豆很敏感地从傅家奶奶口中猜出,傅安洲人生大事的有另外一个选项。她不想求证,也懒得求证,那是他个人的事。
就像心脏叛逆期,遇见谁都跳,也是她个人的事。只要她藏得好,人民警察也管不着。
青豆又笨蛋又聪明,体贴地对顾弈说:“你不用多想啦。白痴。”
青豆拽过他垂下的那只手上捏着的醪糟,把最后小半包倒进自己的罐子里,一点没跟他客气。
她揭开半边袋子,对准罐口,边倒边说:“我要上大学了,大学里人多,会认识新的人。洋洋哥哥说,理工科大学男娃可多了,到时候”
顾弈突然出声打断:“什么意思?”
酒精让人的感官发生变化,隐隐在位,又有些许膨胀。
青豆以为对准了,其实只对准了一半,拳头大的罐口,她居然倒歪了。顾弈出声打断,更加错乱青豆的动作。
手一抖,泼进地里大半。
青豆连忙拎起塑料袋子,补救地往嘴里送甜水。
山上啥也没有,换平时她都不舍得泼掉这么多,这会泼掉真是要她命了。
最后一口,被她就着袋子吃完。
醪糟见空,青豆依依不舍,就连这包装外头沾上的几滴甜,也要抠门地拿舌尖一抵一抵,舐个干净。
月光下,舌尖一隐一现一进一出,映着不少湿漉漉的星星。
天干物燥,人也浮躁。
顾弈口干舌燥,也舔了口嘴唇。唇上沾着甜,是醪糟的甜,但他不想吃嘴上的甜。
山上吃食少,别的也没有,有也不能吃。顾弈没别的吃,只能又舔了一口嘴唇。
如有默契,青豆垂眸吸吸鼻子,舌尖也绕着唇周一圈,把剩余的甜搜刮了个干净。这才满足。
这年头夸女孩都爱夸樱桃素口,青豆的嘴巴不是樱桃小口。她的嘴唇横径不大,上下唇瓣很饱满。她倾向所有主流事物,知晓自己的嘴巴不合大众审美,她便爱笑,扯开嘴角,绷薄嘴唇,漾起酒窝,扬长避短。
她的这个动作曾经给顾弈带去过迷惑。为什么她总如此认真盯着他,嘴唇时抿时嘟,是有什么要说的吗?直到有回听见她和素素说自己嘴巴不好看,得抿起来才薄,才意识到自己自作多情。还有这女的真他妈事儿。
青豆清目流转,有一瞬空白,又迅速接上,重复了一遍顾弈的话:“你刚问什么什么意思?”
顾弈忘了刚刚问的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意思?”
青豆:“啊?”
顾弈空白:“”
青豆:“”
他们面对面,呼着浓重的甜酒气,一高一低坐在树下。
青豆说到一半,情绪正浓,被他一搅,不知道要怎么接上对白,精神一沉,开始犯困了。
早过了睡点儿了,精神说松懈就松懈。
青豆眼皮一耷一耷,眼前的顾弈开始模糊
顾弈这时想起来最后一口醪糟前发生的对话,猛一声咋呼,“你刚说上大学什么?”
“”青豆思路断电后慢悠悠接上电线,灯丝老化,一亮一亮,好一会才稳定通电,“我说……上大学后会认识新朋友。”
顾弈目光锐利:“认识新朋友然后呢?”
“然后!友谊地久天长!”青豆狗腿地漾起酒窝。
话音一落,蝉又躁叫起来。这群伴奏敏感得,就像大地连着他们的心脏。
连带躁的,还有额头上落下的一个毛栗子。
顾弈下手不轻。
搬货开车近一月,他的手劲增长不少,加上酒精作用,失去准星和控制,指关节撇下去,直接揭掉青豆额上的新痂。
青豆没有感觉到疼。
酒精作用下,她整张脸麻麻的,眼皮也钝钝的,只是……今晚的月亮怎么血红血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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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脸啊,顾弈一而再地破青豆相,这让她不得不怀疑此人没有她想的善良耿直,实际居心叵测,心肠歹毒,佛口蛇心,丧尽天良
顾弈不敢看青豆的脸,一把把她甩上肩头,去寻小光头。
山上人不多,杂事都是小光头处理。像宫里的大公公。
巧的是山上有位香客脚扭伤了,小光头正在拿红花油。青豆挪过去,表示自己额头上痂掉了,流血了,怎么弄?有消炎的吗?
小和尚见青豆掉个痂皮居然还小题大做要人背,颇为无语,轻哂道:“这种伤口,我从来不擦药。风吹吹就好了。”
同青豆说完话,又迅速切换慈眉善目,对扭伤脚的女香客说,“用这个用力揉脚踝,揉到发烫对,倒在手心。”
青豆一讪,快速爬到大通铺上,挨着窗边月光那张床,平整躺下。
她双手双脚麻木异常,好像肿成了蛙蹼,人又烫又沸,止不住想喘气。只是她不能喘出声,所以嘴巴抿着,皮肤随呼吸一撑一缩,涨得像蛙肚子。
今日不少香客宿在山房,洗澡不便,味儿不算太小。
过了会儿,边上爬上一道凉飕飕又热乎乎的躯体,青豆没有说话,假装睡了。
顾弈出去冲了个凉,两手一托,把青豆往第二张席位上一推,自己睡在了窗下的位置。
青豆装死,重呼了一口气,没睁眼也没说话。
顾弈知道她醒着,低下声交待道:“旁边是个女的。”
他总不能挨着陌生女人睡吧。
三间山房均是大通铺,男女混住,今日忙碌,没有人安排,山野之地也不太过注重这种事。大家多是同性,结伴而来,所以默契地睡成一条。
顾弈进来随意一扫,发现这屋子全是女的。上回陪青豆来时还是凉天气,他与她睡一间空山房,两人睡同一条铺,中间隔了一个床位,以为今日也是,没想到要挨着睡。
他看了青豆一眼,小心翼翼躺下,同她一样,两手平置,仰头朝天,睡成一具尸体。旁边几床人一直在说话,声音不算小,口音和刚子有点像,似乎是本地方言。
他问:“还疼吗?”
青豆好久都没回答,直到他又问了一遍,才说:“不疼。”
他轻笑几声,胸膛震颤,连带到青豆的背脊也感到微颤。
她假装生气:“你居然还笑。”
“对不起。”顾弈抱歉。方才去冲凉水澡,水流浸上今日搬箱的划伤,引起细微的疼痛。这种细微他很少感受,联想到青豆额上的痛,他认真体会了一下,有些发胀发刺。
是得对不起。青豆说:“你在观音眼皮底下欺负女流,观音肯定要惩罚你的。”
他语气破罐破摔,颇为无所谓:“行吧,来吧来吧,还能怎么罚?”
青豆想说,罚你大学毕不了业,话到嘴边,思及大哥,又没忍心这样胡说,于是:“罚你”
她卡住了。娶不到老婆?不行,这种和虎子乱开的玩笑不能和顾弈乱开。太牵扯不清了。
两分钟后,青豆憋出来:“罚你今夜没有好觉睡!”
顾弈翻了个身,心道,好轻的惩罚。
青豆哐啷入梦,换顾弈烈火烹油。
他闭上眼睛,均匀呼吸,忽然闻见淡淡的花香。花瓣凉凉的,自鼻尖一路向下,穿过胸膛划过小腹,烫化在沸水中央。
人累了一般是不会瞎想的,这是顾弈的经验。只是没想到今日这么累,开了一天车,爬了两趟山,居然也能支帐篷。他尽力控制自己,躺好,躺平,别动。
只是那花香竟久久不散,来去循环,在他身上为非作歹。
他徐徐睁眼,在确认真没人拿花诱引的事实之后,又垂下了眼。一呼一吸,他能清晰看见山头一起一落。
有几个女人聊得很欢,说到兴起还坐了起来。他心中有鬼,翻了个身。不翻还好,一翻面对的是青豆。
她不知做的什么美梦,酒窝浅浅漾起,贝齿一咀一咀地咬着嘴唇。
他感受到茁壮越发蓬勃,又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他的心乱了,灭掉着火点,身下大兴安岭也早已熊熊大火,没别的法子,手动灭火没法执行,只能等它烧完。
好过了几千秒,身边的人声小了下去。顾弈依然清醒,他终于忍不了了,从窗户翻了出去,在庙里逛步子。
慢慢走的那股摩擦只能是蚍蜉撼树,所以得跑。顾弈就这么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跑到月亮掉到地上,他踩碎它,才终于躺在井边,慰得一瓢清凉。
原来菩萨这么灵。
夏日天亮得早,四点多,天上揭掉一层蓝布条,颜色浅了一个调。顾弈趁四下无人,贤者辰光,走进观音殿,跪在蒲团上,对着观音拜了三拜。
顾弈不似傅安洲的唯心,也不似青豆时而唯物时而唯心,他是坚定的不动摇的唯物主义者。
就算在摇签的时候,心也未必诚恳。这晚没睡好,他知道更多原因只是自己躁。
签筒晃荡,敲出踏实的竹动。轻轻一抖,掉出一根竹签。
上签。
顾弈笑了。不怪青豆听到“下签”当场改信科学,顾弈看到“上签”二字,一些坚定不摇的想法也开始松动。
这真是两个好字。
对着数字,顾弈在签盒里找到对应的一条签来,低颂出声:“旱时田里皆枯藁,谢天甘雨落淋淋,花果草木皆润泽,始知一雨值千金。”
看不懂
他翻开观音庙解签簿,一页一页找规律,寻找对应的签句。
这些事,他看过小光头的动作,很快就知道怎么弄。
终于翻到那句签句,手抄字迹工整写着:“此卦乃久旱逢甘雨之象。”
懂了吗?还是不懂。不过顾弈确实久旱来着。姑且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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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多,山头站了不少早起的香客。
顾弈索性没睡,跟着小光头起来做活。小光头很聪明,看他围着自己,便递给他一把扫落叶的大扫把,一声不响继续自己下一桩活儿去了。
青豆和顾弈用完中午斋饭,也准备往山下走去。舞狮队是下午两点开始,一舞完,立马收道具走人。顾弈两点必须在车旁候着。
临行前,青柏给了青豆一个袋子,让她交给吴会萍。他称,本来都是托老乡带给她的,现在她人在南城,不太方便。
青豆以为是特产,抱着布袋子捏了捏,像是厚报纸:“山上有什么能给山下的?”怎么从来没听吴会萍说过。
青柏笑笑,替她拨开睡乱的碎发,没多言语。
青松之前说,爹的酒窝就青豆遗传到了,实际不是的。青柏左脸颊上有一颗,配上他温柔穿透的眼神,颇有慈相,加上头大,村民说,像活佛,看到他,真能相信一切苦难会迎刃而解。
青豆不再问这些小事,抓上大哥干活人的粗手,心疼地说:“那你得给我回信,不然我还来找你。”
“那就来找我好了。”他实在不知要写什么。山上的日子说来说去就是些枯燥温柔的自然事,没有她信里那些生灵活现的朋友。他一提笔,似乎只有“安好”二字,没旁的可说,不如不寄。
青豆一听威胁不成:“我学也不上了,就来找你!”
青柏摸摸她的头,只当童言无忌,对顾弈说,“辛苦你了,路上小心。”
南弁山山脚下,乡亲络绎不绝,场面壮观热闹。昨天那排半空的棚子,今日占满摊位,商品琳琅满目,大太阳底下也不少人挑担而来,吃的喝的用的,什么都能交换交易。
小光头也在,真是神出鬼没
他支着属于观音庙的冷茶摊位,布茶、舍水,给赶集市的人解暑。由于太热,一边倒水一边摇着报纸扇风。一副慈眉也热拧了起来。
青豆坐上货车,扒着窗户,依依不舍。不舍晚上的热闹,不舍大哥,连带对她不够好气的小光头,她也不舍。
青豆讨厌离别:“我以后毕业了,就找个这样的地方,有家人有朋友,然后就不挪窝了。”
顾弈问:“就家人朋友?没别的了吗?”
青豆瞥他一眼,靠向窗户,与他保持距离:“我这不还没上大学呢吗?”
顾弈咬牙:“程青豆!”
青豆捂住自己的脑门,“你再敢揭我痂!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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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路上,顾弈向青豆认真道歉,自己昨晚操作失误。只是逗趣,没想到会见血。
青豆说,你有暴力因子,我不信你。
顾弈无奈,恨不能给她写份保证书。
青豆当了真,觉着写保证书很有意思。她最喜欢保留这些文字材料了。开始给他编保证书写什么,“写:我顾弈保证以后再也不对程青豆动手动脚!”
什么叫动手动脚?听着怎么像在砍断他的退路。
顾弈伸手,想要试验,“哪里是动手?哪里是动脚?”
货车车位高,屁股是踏实的,但视野是吓人的。
青豆腾在半空,两脚赤着踩在副驾,双手抱膝,圈紧自己:“你你你你!手给我好好扶着方向盘!”
顾弈想了想,与她闲扯:“改一下,改成‘我顾弈,在程青豆同志没有主动挑衅冒犯的情况下,绝不主动伤害程青豆同志’”
青豆:“你这保证书,写了不等于没写嘛!”
顾弈曲解:“是啊,现在是还没写,到家就给你白纸黑字写下来。”
“语言冒犯也算冒犯吗?”青豆管不住呛他的嘴,怎么办呢?
“那行,再加一条,‘禁止语言冒犯,允许身体冒犯’。”
柴油发动机轰鸣如嚎啕的小孩。
开出南弁镇,灼热的日头忽然消失,暧昧撩上帘,叫天色变得阴森森的。
那句“允许身体冒犯”后,青豆不再有动静。
每越出一点步子,顾弈也会不自在,会紧张。好一会,他主动出声打破沉默:“好像要下雨了。”
没声音。他往窗外场景拓印般的田地望了望,又说:“怎么办,我有点不认识路了。”
青豆这才看了他一眼。虽然顾弈眉心紧皱,装挺像的,但她不信他会迷路。
她来回活动下颌,酒窝一左一右交替闪现:“顾弈,我知道你认路。”
“这会是有点不认识了。”他努力表现一些生涩的白痴迷茫。
“没事,那就绕一绕好了,你很快会找到路的。”
他瞥向青豆:“你怎么知道?”
青豆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相信你呀。你是顾弈。”
不急。反正顾弈肯定会走对的路的。
他的人生就写着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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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氛围良好,该说的不该说的昨晚都说了,今日也就是一些太极拳。家属院里长大的孩子,最会打太极了。青豆讲起顾弈在华西钟楼前那张照片,夸他英俊倜傥,也想上大学的时候在校门前留一张影。
割麦之后,青豆没再问顾弈借过相机。顾弈此番肯定要主动借相机,恨不能帮她买两卷胶卷,随便拍。
于是他提出:“到时候我到学校门口帮你拍。”
那是他家,他最熟悉不过了。
也知道四五点钟,夕阳西沉,当太阳徐徐下坠,落到南城大学的“大”字下沿,人往大招牌前一站,那刻取景,特别耀眼。
金光洒在青白相间的马赛克新校门,人像站在光影晃荡的水中央,身后反着池塘一样的粼粼波光。
他帮邹榆心在校门口拍过两次,有一张角度时间选得极好,被她印成了八寸,挂在墙上。
青豆听得心痒难耐,恨不能明日就去军训,今日就把照片拍掉。
心情好,不喝酒话也多。青豆夸顾弈会拍照,寄来的几张照片都好看。他轻扯嘴角,问他好看景好看。
青豆啐他不要脸,不一会,主动狗腿:“都好看。景和人都好看。”
和别人完全不一样的好看。
她也要这么好看。
她想好了,拍到好看的照片,她要给几个远去他乡念书的同学寄去。哦,还有大哥。
想象很美好。美得青豆雀跃。
1992年8月15日,青豆提前一天,扛着薄被行李前去铺床,顾弈也带着相机如约而至。
从女生宿舍楼往校门口去的路上,青豆不断束辫子,见着面能反光的东西便要束头发,左右怎么看都不对,最后披散下来,娇俏柔媚。
行道老树枝叶茂密,阳光被攀枝圆叶碾碎,樾暗数层,斜斜晃影,在青豆的俏脸蛋儿上挂了串摇摇欲坠的熟葡萄。
不知是不是进了大学,气质不同了,顾弈觉得青豆今日格外漂亮,酒窝也比平时深了。
理工科学校男生多到离谱,他们一路走过去,侧目者不少。
饶是从小被瞩目的顾弈,也埋没在无差别的性别之中,青豆玲珑小个,光是走过,便是一道靓丽风景。
她想好了,这卷胶卷她问他买下来,顾弈问,三十多张,你都要拍什么?
青豆说:“我想给高中的白头翁拍张照。到时候洗出来,给同学寄过去。”
顾弈问:“高中同学吗?金津?”
“金津在南城大学!”青豆笑,“想不到吧,人家跟我一个系!当时我们一起商量的这个专业。”又说,“我答应王家晔要给他寄照片的。”
“王家晔?”顾弈念了一遍,“怎么这么熟?我认识吗?”
“他去过录像厅的,说不定你见过。”
距离校门口还有一百米,青豆激动小跑。
风拂进汗湿的头皮,舒服得要命。青豆喜欢这个夏天,生机勃勃。
虽然抽中了下签,但没关系!她相信科学!
她笑盈盈,想招呼顾弈快点,太阳要下山啦。一回头,他脸冷得像要死了:“是那年写‘我中意你’的那个男的?”
哪年?
青豆愣了。谁中意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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