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虽不能自吹过目不忘,但眼前这三个人任谁见了都很难忘记。这里又不是大路,附近也没啥噱头可以吸引游客的。他们出现地不明不白,老牛立刻搂紧篮子,想到昨晚唯一的交集,神情难掩戒备:“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和老牛满心戒备不同,鱼南壁瞧见是个“熟”面孔,登时觉得好搭话,顺着他的话道:“你那东西没效果,可不是要找你问问清楚。”

    多半是集市上哪个多嘴的泄露自己的地址,老牛心里先记了一笔,然后苦口婆心地:“妹陀,你也太着急了,这才多长时间啊,这个讲究个心诚则灵。还有,你想要的那个也不是它负责的对象,你懂不?你情况有点特殊,那东西可能以前也没办过这个业务。再则,妹陀,听我一句劝,别个跟你不是一个道上的,你硬是给她掰扯过来也没意思。”

    边说边拿眼睃金竟,见她抱着胳膊,横眉冷目,心想:莫不是这个女的察觉到了眼前这个妹陀用意,怪上他了?这么一想,不由心生怯意,对鱼南壁道:“不然你还给我,我退钱给你。”

    鱼南壁一听他祭出“心诚则灵”这四个字,知道自己买的那两虫珀约莫真的不是什么蛊。不知道另外一只虫珀被谁收起来了,鱼南壁扭头看那两个人,看谁先出声。

    金竟连连挥手:“算了算了,别退了。”都被大佬收起来了。

    不退就好,他们三个年轻人看着文文雅雅,也应该不是找麻烦的样子。老牛试探性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鱼南壁直觉不能让他走,她瞥了一眼他手上的篮子,篮口还半搭着一块布,里面有些碗碟。他也不可能挎着篮子来一个人在这破旮旯野餐吧。

    “您是来祭拜亲人的吗?”

    老牛掩了掩篮子:“啊……是啊。”

    “每年我爹妈祭日,我阿伯也会给我准备这些。”

    人的天性里常对生死之事怀有怜悯敬畏。老牛顿忘自己的戒备,他又打量鱼南壁一眼,她这才多大啊,年纪轻轻,爹妈就去世了。

    “他们怎么走的啊?”

    “自杀。”

    众人面面相觑。

    在老牛思维里,自杀既不属于天灾也不属于人祸,是一个可以控制的行为,虽然不知道什么事,但两个成年人自己死了一了百了,把一个小姑娘给丢下去面对他们留下的一堆烂摊子,这行为属实称不上什么负责任的行为。如果他在新闻里听说,必要吐槽一句的,可当着亲人的面,说这样的话就是缺心眼。

    老牛也有闺女,想想自己的闺女,更觉得这和自家女儿差不多大的妹陀可怜。

    老牛有些后悔提这个问题,他喃喃连声叹气。

    鱼南壁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继续问他:“您是祭拜谁啊?”

    老牛此时对她心生怜悯,告诉她:“是我一个姑婆。”

    切开一个口子,接下来“寒暄”就顺畅多了。

    他们看到了屋后的坟,在一株比较粗壮的竹子下面,杵着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石头,刻着字,权做石碑。

    陵光卷了袖子帮忙把坟周围几株已经枯黄的竹子连根拔起,老牛心里连连感慨这群小年轻真的热心,招呼他们一起去家里喝杯水。

    老牛的家正是他们停车的那户人家。他泡了一大壶自己种的薄荷,招呼他们在院子一棵巨大树冠笼罩的阴地儿里坐下。

    金竟接过水杯,“那个坟看上去挺新啊,姑婆是才去世吗?”

    “就一年前的今天,哎。”老牛说起这个就满肚子抱怨。

    老牛觉得他这个姑婆的命不好,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好不容易拉扯大一个孙子,送他上了大学,孙子前几年毕业工作,想接她去城里,她自己觉得自己晦气,不愿意去,就守着自己那间旧屋。

    谁想去年孙子回来看她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一时高兴,心脏出了问题,就死了。

    鱼南壁他们听到此处对望了一眼,觉得他们此行找到了关键点。

    “没送医院吗?”

    老牛:“送啥,人躺在床板上,身子都凉了,我亲手摸的。”

    “她孙子岂不是很伤心?”

    老牛悻悻:“说到这个我就生气。平日里看着也挺好的一个小伙子,处处孝顺,他奶奶死后却怎么也不肯办事,不请亲朋,也不遵风俗,急急火葬场一送,也不肯选个棺材,骨灰往罐子里一装,埋在屋后头,人就走了。碑还是我立的。”

    鱼南壁假装不忿:“我看今天祭日他也没回来扫墓嘛!他现在在那儿啊?”

    陵光把茶杯推到她面前:“你不知道情况就不要随便乱讲,说不定他在国外,或者有事不方便回来。”

    金竟垂目盯着杯子里的薄荷叶慢慢舒展开,耳朵听着那两人虚假做戏。

    老牛果然上当,让陵光不要凶鱼南壁:“妹陀也没说错,他现在在渝市,和朋友合伙开了一个啥啥公司,你们说离这儿远吗?”

    金竟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然后挂上一副惊讶模样:“我们也是渝市来的,你那表弟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啊,多大啊,说不定我们认识。”

    老牛有些怔愣:“啊,渝市这么大,倒未必能遇见……”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起身走进屋子里,不一会儿拿了一只相框来:“这还是当年斌子考上大学时给照的。”

    几个人凑过去看,是一个少年挽着一个老太太站在老屋前,两个人都有点拘谨地对着镜头露出微笑。

    金竟瞄了一眼就记住照片中少年的样子,眉目寡淡,轮廓也很内敛,应该是还没长开,比较让人留意的是他鼻梁上有颗痣,和他姑婆一模一样。

    老牛看着照片叹气:“我小时候家里孩子多,我妈忙得顾不上我,都是姑婆管我。她人挺好,就是有点爱讲些神神叨叨的事,村里头就有传言说她是蛊婆,她自己是不承认的——妹陀,你那两块石头就是她屋里找到的,有几块,我闺女原以为是琥珀,拿去鉴定,专家说不是真的。”

    鱼南壁好奇:“姑婆的?她会做这种东西?”

    “我也奇怪,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做。突然某一天——我想想——死前不久,就会做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做的,那天我去看她,她也不理我,还是我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出来,手上就拿着那东西,还问我家里有怎么很多虫子。”

    老牛回忆起那天。

    “我说,我和斌子都要帮你翻房子,你死活不肯。我察觉到她当时有点迟缓,年纪是真大了,我当时提到斌子她还反应不过来,过了半天突然叫我打电话给斌子,让他回来看看她。唉,估计自己也知道自己大限到了。”

    他们三人拿出万分的耐心听老牛讲了一上午的古,还非要请老牛吃一顿中饭。老牛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人一没要他买什么保险、保健品,也没要他扫码加什么账号输入银行卡密码,想了想乐呵呵地把这大半上午的经历归功于年轻人的一腔热情和自己的好人缘。

    夜幕降临,金竟把车停在山脚下,陵光闪身入内。

    车内两个女人都扭过头看他:“怎么样?”

    陵光抽了一张湿纸巾擦手,语气肯定:“骨灰坛里都是草木灰。”

    金竟一拍手:“那可以确定了!现在那只地羊鬼顶着张斌的壳子,好家伙,也是一换一整个的。先换了老太太,又换了孙子。”

    鱼南壁也很紧张:“快发个信息给张队,让他赶紧找到人。”

    晚上9点,水苑佳庭。

    最近整个小区在进行安全隐患排查,下班时间推迟了一点。今天是刘楠值班。她把资料归纳好,锁进抽屉里,让一直在这里写作业等她下班的侄女先出去等她。她自己拐到后面关掉物业的电闸,摸着黑走出物业大门,被门口的人影吓了一跳。

    她借着路灯看清来人的脸,心神一松:“是你啊。”

    她小侄女刘星辰从来人身后探出一个头:“幺姥儿,这是你男朋友啊?”

    刘楠尴尬地拍了一下她的头:“别胡说!”

    男人轻笑了一声,脸藏进了阴影里,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闪闪的:“小朋友,现在还不是。”

    刘星辰长长地“哦”了一声,古灵精怪。

    刘楠脸有点热,她用手扇了扇,把车钥匙扔给刘星辰:“不要乱跑,去车上等我。”

    刘星辰接过钥匙,做出一副“好吧,我知道你们嫌我碍事”的样子,一溜烟地跑了。刘楠的车就停在路边画好的车位上,并不远,几步路,在刘楠的视线范围之内。

    水苑佳庭物业在的这条街不是主干道,对面就是幼儿园和小学,9点街道上已不见多少车辆往来,路灯一盏隔着一盏亮着,远远传来节奏分明的广场舞的音乐声。

    男人把身后的花拿出来递到她面前:“原来你开车了啊。我还想要送你。”

    刘楠看了看花,没有接,正色道:“张先生,其实借伞是很小一件事,您没必要这样的。”

    张斌的手没有缩回去:“刘小姐,借伞的事我已经表达过感谢了,现在是另一回事,我在追求你。”

    一声长长刺耳的车鸣声,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尴尬,原来是刘星辰偷看得激动,手不小心按在了喇叭上。

    “这死丫头,让她不要自己启动车子,也不听!”刘楠找到了借口,她接过张斌手上的花,低头匆匆往车那里跑去。

    张斌看见她跑到车边,故作凶悍地把刘星辰从驾驶座上拉下来,自己坐了进去。车子启动,刘星辰从车窗里探出一只手:“叔叔再见!”

    张斌也朝她挥了挥手。

    车子开远了。

    张斌从阴影中走出来,一双亮目在路灯下变得幽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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