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魏清安握着茶具的手不由得一颤,茶盏中撒漏处少许茶水来。他故作镇静地转过身来,将茶盏放到姜若鸢面前,温声笑道:“公主这是何意,可是有谁同公主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姜若鸢摇头,轻声道:“公子不必介怀,我如今已不是公主,定不会泄露出什么的。”
听了这话,魏清安颇有些着急,他怕姜若鸢会误会自己对她生疑,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公主,我只是不愿将公主牵扯进来。”
他唇角微抿,说道:“我承认,我却存了反心,这是为我魏家丧命的百余人,以及曾经的晋国,我也不得不反。”
即使姜若鸢早已料到魏清安所想,但眼下亲耳听到心中还是难免复杂万分。魏家的事,她是听说过的。魏父滥用私权,揽权纳贿,凡此种种皆是灭族之罪。他死得不冤,只是魏清安却难以接受。
她将心中所想说出,只是表述更为委婉些。可魏清安听后怒意更甚,手中茶盏重重落到桌上,扬声道:“父亲公正良善,断不是此等鼠雀之辈。姜璟早欲铲除旧臣,父亲便是他杀鸡儆猴的对象。”
姜若鸢眉头微蹙,觉得他这话说得不对。她对魏父不甚了解,只是知道他曾经忠于她的父皇,时时为父皇送来宝物美人。
故而姜若鸢对他的印象并不好,而且她不认为姜璟真的是滥杀无辜之人,魏父定是犯了罪,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场。
可这番话,她却不好当着魏清安的面说出。她是外人,自然可以理智地去分析事实,可当局者迷,事关至亲,魏清安如何能理智得起来。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真能争得过姜璟吗?他手下不仅有燕国兵卫,还有曾经晋国……”
“公主!”魏清安忽得打断她,“若是公主今日只是为说这事,便请回吧。”
姜若鸢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她看着魏清安眼眸中散发着坚定,知道想要说服他是绝不可能的,可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明日我会派人送公主离开这里。”魏清安垂下眼眸,轻声说道。
“为何?”
“我想要行的事恐会连累公主,公主放心,我会将你们送到安全之处,不会被宫中的人所找到。”
只一瞬间,姜若鸢便明白了魏清安的用意。他是怕昨日那人会利用她,诱姜璟出来。他是为了保护姜若鸢,所以才派人将她送走。
他一心只为护姜若鸢的安危,姜若鸢心中更为愧疚难当。
“当日之事是非对错还是应该查清楚得好,朝中既有你的人,那么理清那日的事不是什么难事吧。我希望你不要一味地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或许事情真的不是同我们想象的那样。”
“莫要说了!”魏清安脸色阴沉,声音也不似方才的轻缓柔和,“无论如何,杀父之仇我一定要报,此乃为子女者刻不容缓的职责。”
说者无心,魏清安说出的不过是他内心真实所想。可落到姜若鸢耳中,便只觉得是种对自己的嘲讽。是啊,为子女者,面对仇恨她却毫无作为,她确实该觉得愧疚。
她没再说什么,同他道别后便离开了房间。
回到住处时,发现姜璇早已待在房中等着姜若鸢回来,见她回来,姜璇忙迎上去,说道:“阿姐一大早去哪了?”
姜若鸢没隐瞒自己去见魏清安一事,只是关于昨日听到的以及魏清安意图谋逆之事只字未提。
姜璇低声应着,望着姜若鸢的神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姜若鸢自然看出他的心事来,招呼他坐下,又唤来人摆上早膳。
此处不同在宫中,吃食样式不多,只是简单的豆羹以及一些小菜。
姜若鸢先为姜璇盛了碗豆羹在他面前,柔声叮嘱他多吃一些。
姜璇只草草吃了几口,便搁下汤匙,眼尾低垂,颇为内疚地说道:“阿姐,我想清楚了,之前是我过于鲁莽。阿姐明明都是为我好,是我太不懂事了。”
姜若鸢摇摇头,又往他面前的小盘中夹了些菜,说道:“阿姐知你心里难受,我也难受。只是我想若是母后还在,应该也不想看到我们走到万劫不复的地步。母后曾说过最喜看这万里河山,锦绣风华,可却被困在宫中一辈子。我们何不母后的这一份,踏千山行万里呢?”
姜若鸢已经打算好了,只要她能够和姜璇逃出来,她便带着他一起走遍这山川万里,就如同这凡世间普通的百姓一般,抛却过往。
只是如今她却有些放心不下魏清安,她不知他究竟谋划如何,也不知他屯兵何数。若真的丝毫不顾及的离开,她实在于心不安。她如今一无所有,实在无以报答于他,但她不能眼睁睁看他去送死。
姜若鸢是被阵阵敲门声所吵醒的,她蹙眉坐直身子,窗缝中未有光亮透出,现下并未天明,仍是深夜。她披衣开门看去,是先前在魏清安身边见过的侍从。
而一边姜璇的房间也同样有一人在门外,唤着屋内的姜璇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发出疑问,那侍从就道:“魏公子正在院外马车候着了,您请随我来吧。”
姜若鸢满腹狐疑,白日里他们几乎算是不欢而散,怎得深夜忽得又将自己叫出。她见姜璇出来,便拉过他快步往外走去。
上了马车后,魏清安见她上来,含笑望着她说得:“这么晚了打扰你休息了。”
他虽是笑着,可是眉眼却是掩饰不住的忧愁。
姜若鸢紧抿薄唇,盯了他好一阵才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最先想到的便是,是不是姜璟派兵追来了,所以魏清安才急匆匆地将自己带离。
可若是姜璟的话,外面不可能如此安静。荥阳本就离长安极近,他派兵前往的话必然会发出极大声响,她不会分毫都听不见。
既然不会是姜璟,那会是什么?
莫非是……
魏清安朝他笑笑,只是脸色依旧苍白,“是我不好,护不住公主,公主莫要多问了,随我走吧。”
他本以为自己十年窗下,朝经暮史,怀有风云之志,血海深仇刻骨铭心,立誓要为家人洗清冤屈。可他逐渐发现,自己不过是辁才小慧,他无能力斩杀姜璟为父报仇,甚至连一直信赖的兄弟也背叛了自己,忙活一场终究是为别人做嫁衣。
他闭紧双目,无力地扯扯嘴角,整个人更显无力苍白。他自己可以不惧生死,可他不能连累了姜若鸢,无论如何他要护着他,绝不能让岳翎光捉走她,让她重回牢笼。
姜若鸢还欲问清楚些,可外面吵闹声愈大,她轻掀起车帘向外看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刀剑声,马蹄声,喊叫声交织在一起。
厮杀声不绝入耳,姜若鸢脸色煞白,脑海中一片纷乱,她不知外面角斗之人是否是姜璟派来的,若是如此,那便是她连累了魏清安。
若真是姜璟,那他想要的不过在捉她回去。既然如此,她便跟他回去,只要他能收兵,莫要牵扯到魏清安便可。
思及此,她毫不犹豫地准备推开车门下去,可甫一动作,手腕就被为魏清安牢牢牵出,而她的一侧衣角也被姜璇紧攥着,回头时,他正紧抿唇角,担忧地望着自己。
姜若鸢看向魏清安说道:“我已经为你添了不少麻烦了,若真是他来了,我跟他走便是,你正好趁乱逃走,万不可被他发现。”
魏清安神色难耐地看着她,深沉墨瞳中似有千言万语。许久,才听得他缓缓吐出几字,“不是他。”
阵阵凄厉的叫喊,在这寂静幽深的黑夜中格外显儿,如长剑猛烈将夜晚划开一道口子。
正是在这一片惨厉叫喊中,魏清安的声音清楚落于她的耳中,
“是岳翎光,他想要杀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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