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为何他会这般好心,愿意同那并不值钱的耳坠交换。甚至于说那吴德全为何会忽然避而不见,原来一切种种都是早有预谋。

    姜若鸢自嘲般的笑笑,亏得她还真心以为那人是有意帮助自己,原来不过都是别人手中一枚棋子罢了。

    她从未与他人结过仇,虽说不少因为她在君上身前的身份妒忌过她。但若说真的会对她下死手,怕也只有那一人了。

    自第一面起,杨沁宁便欺辱谩骂过她。明明与她互不相识,为何她却如此狠毒。

    还是说,因为她是晋国人,所以她才厌恶她。

    姜若鸢无声地叹了口气,用手抹了把脸,又进了殿里。

    姜璟并未睡下,仍保持着走时倚靠在榻上的坐姿,一手撑着头,眉眼间略显疲惫。

    姜若鸢刻意将脚步声放缓,不想惊扰到他。她走上前将规整叠好的被衾掀开,跪趴在榻侧,平整地铺好被子。

    待床铺都铺齐整后,姜若鸢便麻利起身。见姜璟已上榻后,她便顺手将床幔放下,走至窗边,将琉璃灯盏中的点点烛光吹灭。

    殿内瞬间漆黑一片,姜若鸢静静立了片刻,待彻底适应了周遭的黑暗后,才缓缓侧身。

    两手紧攥着腰间束着的长穗宫绦尾端的豆绿流苏,怔怔望着前面。

    须臾,她才从紧绷的情绪中缓解过来,小心翼翼走到床榻旁的立柱前,倚着柱栏双手环膝坐到了地上。

    她将一侧脸颊搁在膝盖上,垂着眸,思绪万千。

    殿内寂静无声,榻上姜璟似乎已然睡下了,而姜若鸢却毫无睡意,只觉内心愁楚抱屈。

    几日以来发生的种种,着实让她心力交瘁。纵然她内心几次三番告诫自己,要勇敢些,可还是难免伤神落寞。

    她抽了抽鼻子,眸子里盈着泪,轻轻一眨眼,便有一滴泪水落下。姜若鸢伸手拂去眼泪,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快些睡着。

    床榻传来窸窣的响动,姜若鸢起初以为是姜璟翻身的声音,但声音持续不断,甚至还伴有帷幔掀动的声音。

    姜若鸢此时正好将脸颊转至另一侧,姜璟的身影出现在床榻,他坐直了身子,盯着姜若鸢,沉默不语。

    姜璟自躺下来并没有入睡,他自幼习武,耳力极佳。姜若鸢在殿内的一举一动,他都挺在耳中

    片刻后,便有传来轻绵的呼吸声以及时不时的抽泣声。

    姜璟无心睡眠,于是便支起身子,掀开帷幔,向外面看去。

    姜若鸢环膝坐在地上的样子便首先映入眼帘。

    月光透过小窗照耀到殿内的地板上,散落着几率金色光晕,连带着将地上之人的面容也映得一清二楚。

    鼻头微红,秋水般的眼眸中晕着几丝水雾,脸上还有未擦净的泪痕。

    楚楚动人,柔情绰态。

    而看见姜璟的那一霎,似乎是被吓住了。泪水还含在眸子里,将落未落,呆呆着望着他。

    姜璟心口微动,似是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似的,语气也不知不觉放缓了些,“怎么了?”

    姜若鸢未料到姜璟会起身,知他定是被自己吵到了,她便乖顺地站起身子来认错,“婢子吵了陛下休息了,婢子该死。”

    姜璟并未言语,只是盯着她看,似是一定要从她口中得到什么答案一眼。

    姜若鸢犹疑着,不知该不该实话实说。

    她不过一介婢子,若是为一件并没有任何实证的事牵扯到杨沁宁身上,只怕非但姜璟不信他,以后的日子还会更难过。

    思及此,她便摇摇头,轻声说道:“方才走水的地方是婢子的房间,所以有些难过罢了。”

    姜璟剑眉一挑,辨不出喜怒,“宫中还不缺你住的地方。”

    这话便是不准姜若鸢再在他面前落泪了,姜若鸢垂首,硬生生将眸中的眼泪逼了回去,很快便抬头恢复成了平日的神情,说道:“婢子明白。”

    姜璟点了点头,看她仍战战兢兢站在那里,便说道:“朕这不需要人守着,你去外间歇着吧。”

    说罢,便不再看姜若鸢,躺回了榻上。

    姜若鸢眨眨眼,好久才缓过神来。

    她不敢再多话,蹑手蹑脚的从屏阁遮挡的里间出来。外间虽未燃炭炉,但里间的温暖传至出来,周身还是极暖和的。

    姜若鸢并未脱鞋便爬上了软榻,蜷缩着身子,脑袋枕在胳膊之上。她并没有睡意,只是闭着眼睛。

    但今日她毕竟是累着了,不出多日,便沉沉睡下。

    姜若鸢是被窗棂中渗出的几缕光线照醒的,她睡眼惺忪的以为是在自己的屋子,但待一转身,额头却不小心被一处坚硬的物体撞到。

    痛意使姜若鸢彻底清醒过来,她望着眼前的红木茶几,才忆起昨日是休息在了何处。

    她匆忙起身,整理着身子乱糟糟的衣裙,也顾不得额部的疼痛,就往里间跑去。

    姜璟已经换好衣服起来了,姜若鸢进来时他正以手执帕拭着脸。

    姜若鸢心生愧意,这些活本该是贴身婢女做的活,可她却因为睡迟而耽搁了。

    于是她便上前接过帕子,说道:“婢子来为陛下梳洗吧。”

    姜璟便任由她为自己擦脸,但当目光落到姜若鸢额头那片青紫后,眸色便暗沉了几分。

    他伸手贴上姜若鸢一侧的脸颊,姜若鸢身子一僵,却没敢停下手下动作。

    姜璟的手逐渐往上,移到姜若鸢额头的伤处,指腹摩挲揉搓着。

    姜若鸢不禁嘶的一声,手中帕子也不慎掉在地上。姜若鸢忙退后几步,弯身捡起帕子,赶忙转过身去清洗帕子。

    “以后朕不想在你身上看见任何伤口。”

    他想要的是纯净无暇的玩物,绝不允许上面沾染任何不洁。

    闻言,姜若鸢身子微颤,内心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今日杨沁宁一早便听说姜璟即日行登基大典之事后,特意穿了身鲜艳的梅蒂镶边海棠红直裾,满面春光地往前殿去了。

    她自恃皇后定是她掌中之物,对于姜璟会在登基之日宣布立她为后一事也是稳操胜券。

    她们这回是从漪兰阁侧门出的,虽说这些时日她常送些吃食到前殿,但通常都以圣上正会见大臣为由被打发回去。

    她毕竟是公主,骨子里的骄纵仍在,碰了这诸多次的灰,面子上也过不去,也不愿再宫人面前丢了面。所以特意躲了旁人,又选了处人少的宫道。

    “恭喜公主,终于如愿以偿了。”雅儿在一旁喜气洋洋地恭贺着她。

    杨沁宁佯作不满地嗔她一眼,可嘴角洋溢着喜意却暴露了她此时心中真实的想法。

    但她还是故作矜持地说道:“表哥眼下定是政务繁忙,切不可因为本宫的事延误了正事,所以我也不急的。”

    “公主真是一心为了陛下,此等仁心才真真是母仪之表啊。”

    一主一仆就这么惺惺作态,装模做样地走在宫道中。

    这一地因偏僻些,故而宫里的贵人鲜少有从这经过的。更因前朝晋皇时曾有过一传闻,说此处居住过一个疯子,遂更是无人踏访。

    杨沁宁来自燕国,故并不知道那些子传闻,也并未多想。二人走至一宫墙转角处,无意中听到有些个多嘴的宫人正躲在墙根底下议论着什么。

    “这些日子可真是累坏我了,我现在就盼着早日到了陛下登基之日,阖宫下发赏钱,我好寄出宫给我爹娘去。”

    杨沁宁不经蹙眉,下意识便想让雅儿唤那几人前来,以提前行使着一国之母的职责。

    可还没待她开口,耳边忽得捕捉到几个熟悉的字眼,她不禁定住脚步,侧耳听了过去。

    “你且等着吧,我听说呐,陛下有意立乐平公主为后呢。”

    “啊,那……那咱们公主可怎么办?”这两名宫人是前朝晋国宫廷中所留下的,对于姜若鸢如今之事也是一知半解,但总归是清楚她眼下的处境的。

    “嘘,你不要命了么?若是被陛下知道你我议论的事情,你我有几个小命都不够的。”宫人吓得忙捂住对面之人的嘴。

    前面说话的宫人也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但又难耐心中的八卦之心,又降低声音道:“姐姐,你说陛下到底想要做什么啊?会不会,会不会是想纳公主为妃……”

    声音愈来愈小,直至最后已然听不清了。但杨沁宁凭着先前的字句,明白了她所说的意思。

    她顿时忿然作色,也顾不得上惩治这几个多嘴的宫人,大步就往前殿去了。

    前殿。姜璟正同薛昶商议完几日后登基大典之事。待薛昶退下后,他便慵懒地倚在椅背上。

    多年来的仇恨终得实现,晋国已是他掌中物,他曾失去的那些,本属于他的东西,终于慢慢重归到他的手中。

    殿外宦官来报,称乐平公主求见。

    姜璟眉眼掩不住的厌烦,但还是挥挥手让人进来。

    杨沁宁面带愠意,快步向他走来。

    见了姜璟后,极为不悦的向他行了一礼,随后便开门见山说道:“我听闻几日后表哥要行登基大典,不知封后大殿是否也一并进行。”

    自杨沁宁进殿来,姜璟并未看她一眼。但当她提及封后二字后,姜璟才缓缓抬眸,笑得古怪,“封后?谁为后?”

    “自然是我,你答应过我父皇若你登基,我必是你唯一的皇后。”杨沁宁大声道。

    见姜璟仍不搭理她,杨沁宁又上前一步,蛾眉轻扬,“若不是你答应我父皇会娶我为妻,你以为你能当成太子?”

    姜璟执起茶盏,杯盏中并无茶水,他便这么随意在手中轻晃着把玩。

    “你不可言而无信,你必须……”杨沁宁急道。

    “若朕偏偏言而无信,你能怎样?”姜璟抬眼看她。

    “你……你。”杨沁宁说不上话来,只喃喃重复着几句话,“父皇在世时说过的,你若成为太子,必定娶我为妻,将来我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良久,她又仰起头,恢复了往日高傲的气焰,扬声道:“我父皇当初救你一命,没想到却救了个白眼狼。若是天下人知道你真正的身份,你以为你这个皇帝还当得稳么?”

    话音刚落,便听见砰得一声,茶盏擦着杨沁宁额际一晃而过,摔落到地上,瓦片碎裂。

    杨沁宁吓了一跳,双手攥着裙角,不敢再动作。

    “这皇位本来就是朕的,燕国是,晋国亦是。”姜璟淡淡说着,“朕念着舅父的情谊,会好好待你。只要你听话些,朕会封你为长公主。来日选了驸马,自然也不敢越过你去。”

    “亦或者,你偏偏要当皇后,那朕就送你去荆国,做个皇后玩玩,如何?”姜璟笑得亲昵,可杨沁宁却只感到一股恶寒。

    天下孰人不知荆国位于苦寒之地,终年寒冷,地势偏远。国都被深山丛林所包围,到了夜间传出虎豹吼声,悚惧万分。

    杨沁宁倒退几步,两手死命地摆着。

    她绝不能够去那种地方。若真去了那种境地,只怕不死,也要疯魔了。

    “那便乖一点,不肖想你不该肖想,当好你的公主。”姜璟收了笑容,恢复成往日冷眼瞧她的表情。

    杨沁宁不敢再忤逆他,她知道如今能倚靠的仅姜璟一个,便也认命了如今的处境。虽说做不成一国之母,做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也不错,至少一般人可不敢忤逆公主。

    这般想着,她内心稍微好受了些,随后又是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仰脸看向姜璟,说道:“表哥不想我做皇后,那你想让谁做?”

    “莫非是那个姜若鸢?”杨沁宁不屑道。

    “她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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