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前，梁居安来找齐国富，按照之前告诉老师的时间。他主动来的，晚饭还没吃，但他估摸着大不了晚自习请假出去随便买点吃的，应该不至于饿肚子。
最近，梁居安总觉得齐国富处在各种方面的焦头烂额中。
因为老三的事情，梁居安很难说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齐国富。这种感觉其实和自己的亲爹做了什么错事之后的感觉是一样的。一方面，一年半以来，齐国富都在真诚地在学业和生活上支持梁居安，梁居安一点一点地记着，想着怎么回馈；另一方面，齐国富把老三安排进夏川一中的做法深刻地让他觉得毫无必要且毫无意义，梁居安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对老三这个人有多大的影响。
他是割裂的。
梁居安自己能做的事情不多。
他在偶尔的一些片刻，会在心理上对老三偏袒，比如他会想，老三就当自己只是进来的方式不那么普遍一些……要么他就当自己也是半个特长生？毕竟老三在他眼里满是优点。而且并没有人追究他的责任，这事情从头到尾都不是老三的责任。
他试探性地和老三这样讲过一次，讲完他就后悔了。
老三看着他：“不是你说的，有时候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我在这里再待一天，我就会想我当时是不是挤掉了一个本可以上这个学校的学生，我在这里呆上一天我的良心就不安，我在这个教室待上一天我就没法问心无愧地过我的日子。你就当我是为了我自己的心理健康走的。”
梁居安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情。
所以他该拿什么样的态度对齐国富呢？梁居安心里很乱。
他倒是有一件事情是清楚的。
“齐老师，”梁居安找到齐国富，“您最近是不是觉得，”他卡了一下，“虞微表现不太好。”
齐国富拿鼻子哼了一声。
“您好像对她不太满意。”梁居安说。
齐国富：“你最近什么状态？”
梁居安没说话。
齐国富：“她把你影响成什么样了？你跟我说你不知道？”
梁居安其实觉得自己最近状态好得很，好像整个人活过来了。
齐国富看着他：“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梁居安沉默了一会儿，等到齐国富把这口气顺下去。
然后梁居安一张嘴差没点把齐国富吓死。
“齐老师，其实不是她影响我。”梁居安说。
齐国富：“还不……”
梁居安：“是我喜欢她。”
齐国富一句话卡在喉咙里。
……他第一次跟任何人说喜欢谁居然是对齐国富，好像有一点点奇怪，又有点可惜。
不过，齐国富是对他有恩的人，差不多是他父亲一样的角色。
不算外人。
就这样吧，梁居安想，不坏。
他看着齐国富。
齐国富起身抄起手边的笔记本抡到梁居安侧脸上。
梁居安被打得有点懵，感觉自己的下半张脸要飞出去了。
——
梁居安的主要目的是请齐国富不要针对虞微，并且不要卡她的转班申请——梁居安去了解过，这是需要原来的班主任同意的。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出来齐国富对虞微的态度和自己关系有点大，与其等着齐国富来找她或者找自己，不如自己先行动，把话说清楚。这样至少不算逃避，也是解决问题比较快的方法。
他就这么做了，这么说了，并且他觉得自己如果接住了齐国富的情绪接下来的话才好说，所以他站在哪儿等了一会儿，等到齐国富稍微平静了，然后慢慢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中心思想：老师，我能保证好好学习，我有数，我也不打算做什么。
普通朋友，确实是普通朋友。
我有时候问她题目，问完我语文就上一百二了。
我的目标没有换过，就是a大物理。
梁居安其实也知道自己这种人做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保证。他能开出的只有许多空头支票而已，比如他的竞赛之路就算是一张空头支票。
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而且他总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现在的承诺都是真的，都是可以实现的。和以前对于竞赛的感觉不一样，他当时偶尔能感觉到一种失控和下滑，他觉得自己这次确实能够做到。
这是他的直觉。
齐国富看着他，手抬起来又放下去。
梁居安等着他在给自己的下半张脸来一下子，可齐国富没有。
——
虞微进门，给齐国富交表，她往前走的时候每一秒都希望自己可以隐身，努力地绷着自己的表情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紧张。
看着应该还行吧，虞微想。
齐国富盯着她和她手里的表。虞微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很多种表情出现在齐国富的脸上，齐国富像是一座沉默中等待爆发的火山。
然而他没有说任何话。
虞微把表格递给他，齐国富垂下眼，看了看表格，像是在理解这表格到底是什么意思。
虞微明显感觉到齐国富还在某种情绪里没有出来，自己突然的出现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并且夏川一中申请理转文的人每年也就几个，数量绝对不算多。
这事儿确实需要消化。
虞微静静地等着。
听到齐国富叹了口气。
虞微愣住了，她没有想到齐国富会是这个反应。
“在哪儿签字。”齐国富问。
虞微没好意思说就在您眼前呢，齐老师。
虞微递上笔，指了一下：“老师，这里。”
齐国富签字，盖章。
“走吧。”
齐国富抬手把她打发走。
虞微接过表格，朝老师浅浅鞠了个一躬算是答谢，往外退出去。
“等一下。”齐国富突然又抬手。
虞微站住。
“你应该直接去十班了吧。”
“对。”虞微回答。夏川一中文科生少，班级也都排在很后面。
“晚自习直接去。”
“好，谢谢老师。”虞微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谢的，总之就先谢了。
齐国富摆摆手，虞微理解这应该是滚吧的意思。
她就麻溜地滚了。
——
虞微觉得自己的转班流程稍微有点过于利索了，利索到难以置信。
她在办公室的时候全程都没敢抬头看梁居安，可能出于某种做贼心虚。
梁居安当时是什么表情呢？她怎么都想不起来。就记得梁居安好像吸了一下鼻子，整个人特别安静地杵在旁边。梁居安和齐国富两个人的氛围非常的严肃诡异，完全不像平时那种传统父子氛围，涌动着那种深沉的爱意。
虞微仔细一想，突然又想明白了。
其实那种氛围还是像亲父子的。像什么时候的亲父子。
吵架的时候。
尤其是吵架的时候还有外人进来了。
虞微想，所以是怎么回事呢？他们因为什么发生的矛盾？
好像是因为我？
齐国富最近一个月的确在为难她。虞微仔细翻了翻自己用来罚抄的纸，不知不觉中攒起来一叠了。但是等到她进去交转班表格这种大事，齐国富居然什么也没说，就放她通过了。
为什么？
虞微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直接去十班，一边思考。
齐国富真的能对自己这么宽容吗？
虞微收拾好书包，手里又抱了一摞书，往十班走去。她文科的书都在家里，理科的东西不打算直接扔，两个月加上一暑假写不少卷子了，卖废品能卖几毛钱的。因此东西不少。
在走廊上遇到了梁居安，虞微终于敢直视他：“嗨。”
梁居安抬手：“我帮你搬吧。”
他很自然地把虞微手里的书接了过去，两个人往十班的方向走。
其实现在这种时刻也是某种分别。虞微本来对他只有一丁点的不舍，毕竟以后还是能见到的，还在一个学校里，只是在走廊的两头而已。她在往十班教室走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一段路其实也有那么几十米，她可能也懒得每节下课都这么走一遍，她马上要去新的教室，坐在新的位置，努力认识一群新的老师，新的同学，有一个新的同桌。
变化不大，不能说毫无变化。主要是她没有理由每时每刻都见到他了。
算了，知足吧，虞微想。不是每个人都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做同桌的。你起码做过。也不是每个人都和自己喜欢的人说过话的，你说过那么多。
“诶。”她转过头去看他的侧脸。她本来是想问梁居安到底在和齐国富说什么，看到一大块红色的印子。
刚才距离太远，她没戴眼镜。现在在眼前特别清晰。
虞微愣了一下。
“嗯。”梁居安应道。
虞微盯着他的脸，半天才反应过来说话。
“你跟……老师说什么。”虞微问。
“哦，这个啊，”梁居安笑了一下，眼睛眯起来。虞微盯着他的脸看，甚至觉得他背后的夕阳有点刺眼。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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