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位的人鲜少听见有人这么刺耳的对他说话,沈璜的眉头一蹙,低声叫着她的名字,“姜檀。”
然而姜檀只是目光冷漠地看着他。
她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所谓的朋友。
自她回宫的那一刻起,便清楚地知道那个会在夜里翻墙同她聊天解闷的沈璜便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皇帝。
而她最讨厌皇帝,无论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谁。
“你觉得我说话难听也好,不识抬举也好,”姜檀偏过头说道,“我本性就是如此,总要提前说好,免得哪一日冲撞了你,变得跟那一日宫道里成堆的死尸一般。”
沈璜的神色缓和,轻叹问,“那一日吓到你了?”
姜檀顿了顿。
是吓到了她。可是吓到她的并非是死尸,而是他们手中握有的力量与权柄,在这些东西面前,她就如同那些死尸一般,生死都由别人。
想到这,姜檀便又开始恨起那个贺缃青来,若非他,她现在不知在哪里逍遥快活!
沈璜朝她伸出手去,但想到她的防备,又只好放弃,只得将自己的手摁在身体一侧。
“有些事情你不懂,”沈璜眉眼变得有些阴郁,“这世间不是别人主宰你,便是你主宰别人,若那人堪当大用、心胸宽广,那么我也就那样算了,但若非那般,他上位之日便是我们的死期。”
“我也不想杀那些人的,在其位谋其事,他们与我们一样都是无辜,只是——”
沈璜叹了口气,“我也未想到会造成那般局面。”
姜檀神思不属,满脑子都是要不要将贺缃青的那本书给扔了,最好再扔到池塘里裹上污泥然后拿出来撕烂了扔到他的面前。
一直说话的沈璜停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姜檀,仿佛等待她的回应。
姜檀回过神含混地“嗯”了声。
她不大相信当了皇帝的沈璜的话。他们总有一千一万的理由,却也不肯说一句真话。
沈璜见她有了反应,慢慢笑了。
“如果你现在不想见,那就晚一些再说,不急于这一时,”看着姜檀要说什么,他又道,“但你无论如何还是要见一面。”
待到说完这些,沈璜才缓了缓,拿起姜檀手边的那本书,“你最近在看些什么?”
书是本杂书,似乎并不在意读书人的心情,三道九流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囊括一些,只是看得出来装帧精良、不像是普通书坊做出来的。
沈璜笑了下,问,“这是你从外面带回来的?你何时喜欢这些东西了?”
“路上随手买的,”姜檀伸手从沈璜手中将书抽出,“见着有点意思就带回来了。”
沈璜没阻止她,“虽然装订不错,但是内容冗杂,看起来一头雾水也没意思,你若是想看书,我明日给你带几本简单易懂些的,那些更适合你。”
“我只是打发时间,”然而姜檀却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他的提议,“你拿些什么来我都看不太懂,不必费这些心思。”
“那我叫些人来陪你玩儿?”沈璜又道。
“不必,不用。”姜檀再次说道。
沈璜这回没再说些什么,他坐了没一会儿就有太监来报说是太妃娘娘身体不适,沈璜一听便立刻离开了紫鸢宫。
待他走后,姜檀才拿起贺缃青的那本书,看了没一会儿便直接盖在了脸上发呆。
贺缃青说过那位太妃极其忌惮她的存在,不过自姜檀进宫以来,那位太妃还未做些什么,现如今突然身体不适将皇帝叫走,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姜檀将脸上的书拿了下来,叫道,“鸢翠。”
关于鸢翠的来历,姜檀只说是路上捡来的,死活要跟着她报恩,沈璜派人查了一通没查出什么来,便让她留在了姜檀身边。
鸢翠本就在屋内,一听这话立刻坐到了姜檀身前,“怎么了?”
“你最近在宫里多走动走动,最好能摸摸这后宫还有谁,太妃那边又是什么情况,”姜檀对她说道,“摸点别的也行,什么消息都可以,我都听。”
鸢翠早就在宫里闲得慌了,走前陈圆还交代她在宫中要安分守己,她都快要闲出病来了,如今姜檀有交代了,立刻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下来。
姜檀觉得她挺奇怪,“让你干活儿你有什么可高兴的?”
鸢翠笑着说,“你不懂,就是有活儿干在高兴。”
说完便高高兴兴地出去找人打探消息。
姜檀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她是挺不懂的,随即拿起手边的书又盖在了她的脸上,耳边回想起贺缃青的话。
“鸢翠留在你身边,任何你不能做的事情让她去做。在宫中,要耳聪目明。”
“你不怕我害死她?”她看得出来,鸢翠和贺缃青身边的陈汤陈圆一流并非一类人。
“她会不会死,取决于你。”
没过一会儿,书下便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事实证明,鸢翠在打探消息这一方面天赋异禀,只是前几天说的都是无用的消息,哪个宫人昨晚上偷吃东西,哪个宫人悄悄与哪个太监私相授受,甚至还有原本哪个宫的妃子养了一只白猫,现在那白猫没人养,是几个宫人省出来的吃食养着的。
后来,她也开始打听出一些其他事情来。
“自先帝去后,未曾孕育的妃嫔都被遣散,听闻原本她们是要殉葬的,是陛下一力阻止,现如今后宫只剩下两位娘娘,一个是陛下生母,一个是六皇子生母。”
“五皇子和六皇子都去封地了呀,听闻离两个封地得可远了。”
姜檀每日都当听故事似地听,这才渐渐捋出来的一些事情,“这是想让他们老死不相往来。”
对于这两个皇子姜檀没有丝毫的印象,清和殿前或许匆匆看过一眼,然而转头就忘了。
鸢翠也跟着点头,“最近还有一件大事,不过不是宫内,而是宫外的,我认识了个小太监,这件事情是他出宫采买的时候听到的。”
俩人平时在殿内的时候,都不会让其他宫人进来,所以鸢翠说起话来也不需要太顾忌。
“听说有个姓陈的一家人,原本住在玉扬郡,想来京城做点生意。他家在本地就是个吞占田地的恶霸,他们家中年轻一辈想来京城的时候露出了风声,被他家占了田地的百姓偷偷联合起来,在半路上将人给杀了,然后拎着头到府衙门前告罪,说完就抹脖子死了。”
“干脆利落,看来是早就不想活了。”
姜檀听完都愣了,“这也太……”
简直是悚人听闻了。
“谁说不是呢?”鸢翠道。
就是这事儿太吓人了,这才传到了京城里。
“那家人动身来京的都死了?”姜檀问。
鸢翠点头,“都死了,家里只剩几个老人,听说哭了好几天,最后散尽田产不知道去哪里了。”
这事儿就这么了了。
毕竟该死的人都死了,田产也散了,就是想找人问罪都找不到,难不成还能将人从地底挖出来吗?
即便是上报朝廷,最后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至于太妃的事情,鸢翠打听到得不多。
多数宫人都道这位太妃性情温和、品行也好,当初还是妃嫔的时候,不少宫人都想在她手底下做事,别的妃嫔要么娇纵要么暴躁,总之不是什么好去处。
怎么听这位太妃似乎都是个好人。
但姜檀早已经过了相信好人只是好人的时候了,这一点她在沈璜身上看得清清楚楚。
这位太妃兴许是个好人,若是碰上了别的事情就未必还是个了。
姜檀知道迟早会见到她,但没想到这事三天后,她便在御花园见到了太妃。
这日姜檀本想去御花园挖株花移栽回去,她早些日子便看好了那株花,还问沈璜能不能挖株花回来。
在此之前,姜檀有几日都恹恹的不爱理他,一听姜檀问了,沈璜便立刻答应了,于是姜檀这一日才带着鸢翠过来挖。
但没成想刚刚把花挖出来,就听到一声尖利的呵斥,“你们在干什么把花放下!”
紧接着,姜檀与鸢翠便被撞倒在地,看着那胳膊比她们的腿还粗的嬷嬷抢走了她们的花。
鸢翠立刻恼了,“你又在干什么?这是我们的花!”
“你们的花”那位嬷嬷冷笑连连,“这是太妃娘娘亲手种下的、还是先帝亲口夸赞过的。敢动太妃娘娘的花,你们是不是找死!”
姜檀没说话,眉头渐渐蹙起。
这么巧,她们挖了太妃的花
那位嬷嬷说着便动手给了鸢翠一巴掌,“这宫里还轮不到你们来放肆!”
她没动姜檀,只是转而看向身后,声音哽咽,“娘娘,你看这花……”
姜檀顺着她的视线向后看去。
那位打探了几日的太妃正缓缓而来,温和典雅,眉间微蹙。
那嬷嬷奔到她面前,很是委屈似的,“娘娘,这花还能活吗”
太妃叹了口气,笑了笑道,“没事,挖了再栽回去就是了。这种小事,何必大动干戈?”
说着,她便朝着姜檀看了过来。
姜檀抿唇。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太妃名声那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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